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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张虹(上) ...

  •   刘宇在总政医院路旁停好车,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倒视镜,镜子里晃过一个白色的车影。刘宇忙回头张望,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辆宝马,车子已经远去,无法得知车牌。

      张虹见刘宇神色有变,也回过头去看,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刘宇摇了摇头,许是看错了,赵新鹏现在自顾不暇怎么会有时间来医院?

      两人下了车,到高干病房扑了一个空,细问之下才知道秦阿姨病情恶化再一次被送进手术室。

      手术室外,秦悦见到两人,面带着倦容焦急地说:“张老师麻烦你陪我爸在这儿守着,我去打电话给伍波和秦岭。刘宇,你通知一下刘卓,让他也过来吧。”刘宇点点头,示意张虹坐到秦将身旁。张虹心领神会,在秦将身旁坐了下来。

      刘宇叫过秦家的警卫员,和秦悦一起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走廊里,张虹安静得如空气一般,秦将坐在长椅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眶略微发青,一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间或还会咳嗽几声,听得张虹心里阵阵酸楚。

      张虹望向急救室门楣上的红灯,心里不由地颤抖。秦阿姨患得是“风湿性心脏病”,张虹的外婆也是得了这种病,在她大二那年辞世而去。早年守寡的外婆,依靠刺绣,剪裁衣服之类的手艺活独自带大四个女儿,四个女儿工作以后,可以赚钱养家了,外婆仍然固执地拿绣活回来没日没夜地熬。直到大家都在商店买成品,外婆才彻底失业。失业了的外婆却没有停下那双灵巧的手,为四个女儿备好嫁妆,然后再为女儿的女儿们准备嫁妆。张虹想起,在家里床底下的皮箱里还有一套外婆为自己出嫁而亲手缝制的床上用品,密密细细的针脚,精美古朴的刺绣样式,犹如一件倾注了外婆心血的艺术品。张虹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体,流露出几分忧伤,看着急救室的门,无意遇到秦将投过来的视线,秦将的眼神中透着苍老和浑浊,张虹努力摆了一个宽慰他的表情,却怎么都抹不掉眉眼中的担心。

      秦将别过头,闷咳了几声,双手颤巍巍地扶在膝盖上,张虹见状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这一老一少挨着坐在急救室门外,除了等待,无话可说。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而去,秦悦先回来了,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的样子,挨着张虹缓缓而坐。随后刘宇也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坐在秦将另一旁。方才,他问过秦家的警卫员刚刚是否有人探望过秦阿姨,警卫员说,没有。但是在秦悦和秦将去医院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他守在秦阿姨身旁,中间出去打过一个电话,因为病房内不能使用手机。刘宇甚是不悦,但是此时责怪他也于事无补,秦家的老警卫员调走以后,这个二十一岁的大男孩刚刚过来任职,其中厉害轻重是他无法体会的。

      刘宇嘱咐过警卫员,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刘宇清楚就算他看到的那个车影是赵新鹏的车,也说明不了什么,医院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即便有人看到赵新鹏,恐怕也记不得了。但是,如果赵新鹏真的来过,只要在秦阿姨耳边提一提秦阿姨的手帕至交,赵新鹏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足以让秦阿姨情绪激动,病情恶化。赵新鹏父母的先后辞世,对伍家来说虽有无尽的内疚却也是一种解脱。虽然当年赵新鹏的父亲救刘宇和刘卓两兄弟是为了一己私利,想借刘家的财势洗底漂白,让伍家对他另眼相看,但毕竟两兄弟是承了他的情才活到今天,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两兄弟把这份情悉数还给了赵新鹏,事到如今,已是仁至谊尽。只有秦阿姨心里永远也放不下当年的旧事,如果不是她受不住赵新鹏母亲苦苦哀求,帮助赵新鹏父母私奔…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说不定他们两兄弟早死在莫斯科了。刘宇阖目思索,应该没有这么巧,但愿是他太敏感了。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随着赵新鹏父母和伍家老爷子的离世已经淡去,如果赵新鹏有恨,要怨,也该是伍家和他们两兄弟来承受,绝对不该是秦阿姨!

      只短短的十几分钟,坐在走廊外的四人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漫长。伍波和刘卓一前一后刚刚迈进走廊,秦岭还在路上的时候,医生已经从急救室出来,宣布了秦阿姨去世的噩耗。

      张虹大惊,之前听说秦阿姨病情已经稳定,怎么突然生了变故,撒手人寰?!

      秦将身形微微一晃,刘宇和匆匆赶来的伍波分别抢出一步,一左一右扶住他。

      秦阿姨被推了出来,送回病房,院方留了最后告别的时间给家属。

      秦阿姨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略微浮肿的脸颊,平直整齐的眉毛,淡淡的唇,这是张虹第一次见到她,但是这哀伤的场景却重叠了张虹心中失去外婆那一瞬间的痛楚,心中压抑,郁闷难当。

      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和秦将说着劝慰的话,秦将置若罔闻。

      秦悦倚俯在伍波的身旁,泪水止不住地流过秀丽的面颊,神情恍惚。

      大家默默从病房退了出来,为秦将和秦阿姨让出一个空间。

      “我妈呢?”秦岭到了,不由分说便想冲进病房,被刘宇截住了。

      “给秦叔叔和秦阿姨点时间。”刘宇转头对刘卓说:“哥,你和伍波带着秦悦把手续办一下。”

      刘卓石柱般驻在原地,面无血色,直到刘宇推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和伍波劝着秦悦往电梯方向而去。

      秦岭瘫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藏蓝色的警服显得如夜色般黑漆,银色的领花亮得刺眼,让张虹不敢望过去。刘宇的脸上掩不住的悲伤,张虹伸手攥住他的手,刘宇没有低头看她,却收紧张虹的手握在手心里。

      张虹想到秦叔叔和秦阿姨,心中满是“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的凄凉感,情不自禁伸过另一只手覆在刘宇的手上,把头靠在他肩膀。张虹一靠过去,刘宇便把脸帖在她额头发际边缘,这样温婉柔情的张虹让他纷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要不要把妮子接过来?”张虹低声问刘宇,她无意中把妮子放到了自己当年失去外婆时的位置。那时候,她还在上课,她记得是一堂无聊的马哲大课,接到传呼赶到医院时,外婆已经被送到停放间了。家人担心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的自己伤心,出于善意的关心,作了这样的决定。再见到外婆时,已经是在火葬场,张虹虽然亲手为外婆收殓骨灰,却不能弥补她没有真正见到外婆最后一面的那份遗憾和哀伤。

      “嗯。”刘宇轻道:“我已经让秦家的警卫员去接妮子了。”

      刘宇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合乎常理而又简单的决定,在张虹心里是怎样一种感激,他只感到张虹挨得他更近了,下意识地轻轻抱住她。

      伍波三人办好手续重回病房外。警卫员把伍妮接到医院,伍叔叔和伍阿姨也赶过来,走廊里聚集了不少人,静静等了近一个多小时,病房的门却依旧没有打开,大家开始焦虑不安,这样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但是该如何推开那扇门却又不刺激到痛失爱妻的秦将?所谓关心则乱,一时间,谁也没有个稳妥的办法。

      “不能再等了!”伍叔叔对伍妮说:“妮子,你进去看看你姥爷,把他劝出来。”

      伍妮小脸苍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着鼻子,无措地望着伍叔叔问:“爷爷,要是姥爷不听我的怎么办?”伍妮是秦家和伍家的心头肉,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但是她年纪太小,不善于应变,即使进去了,只怕也作用不大。

      伍波站了出来,对伍叔叔说:“爸,还是我去吧。”

      “你们几个小子都不要进去。”伍叔叔拦住伍波说:“妮子…唉,不行,就让秦悦去吧。”

      秦悦走到病房门口站住了,回头望着伍波,还未伸手推门,泪珠儿串串垂落而下,她的情绪太不稳定,已有几分脱力之态。

      伍阿姨把儿媳妇拉了回来,扶了一下眼镜,对丈夫说:“要不,你进去试试?”

      “那就,我去吧。”伍叔叔迈到门口,也停住了。

      众人僵在这里,仿佛门前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谁也不愿往前多踏出一步。

      一门之隔,天地之遥。

      张虹想了想,也许她这个最不合适的外人,却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开口询问众人的意见,怕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推门而入,转身又关好门。

      张虹的举动,连刘宇都没有料到。伍波不禁有些紧张问他:“…这合适吗?”

      刘宇双手插在裤兜里,回道:“等等看。”他想他的张虹是个从容的女人。

      病房内,秦将的姿势一如他们退出去时那样,坐在病床旁的折叠椅上,脊背僵直,目光呆滞,定定地看着秦阿姨,只是那样看着。

      张虹轻声唤道:“秦叔叔。”声音不免哽咽。

      秦将无容置疑地低吼道:“出去!”

      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张虹没打算说什么节哀顺便,甚至除了一声“秦叔叔”以外,没打算说更多的话,但是她也不会就这样无功而返。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要面对现实。

      张虹平复了一下情绪,放轻脚步走进病房内的卫生间,准备好手巾和一盘温水。她记得妈妈和她说过,外婆走之前,女儿们为她擦身尽了最后的孝道,同时也让女儿们懂得母亲已经离开她们的事实。行动胜于千言万语。

      把水盆放在病床前,张虹拧了拧手巾,想为秦阿姨擦擦手。还没碰到秦阿姨,秦将便把手巾一把夺了过去,丢在水盆里,抬脚一踢,“咣”水盆应声磕在对面的墙上,在地上滴溜溜打了几个转儿,水溅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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