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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谈话 ...

  •   林如海近来四处奔波,好不容易才挤出半个月来看孩子。他自觉这一趟来得值,见了许久没见面的女儿和侄儿,尤其是林黛玉,女儿家出门难,他又天南地北四处跑,若不是贾宝玉带着人南下,他们父女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一面。
      见了面后他稍稍放心,女儿过得还不错,只是明显没有在家畅快,不过在听完两人在贾家时的一些故事后,心里又有新的计较,暗暗想着这一趟差事要早点办完,好早去京城看女儿过得如何。又见贾宝玉也是一脸不畅快,回了贾家反倒不如在林家高兴,肩上仿佛压了份不知名的担子,便想着同他谈谈心。
      少年心思太重可不好,好在他还有半个月可以待,同两个玉儿说说笑笑,解了不少遗憾,开导了不少愁绪,见两个孩子重获笑颜,心里熨帖得很。

      岳川隔壁老夫妻一事得到了圆满解决,在林如海和主判官见面后,那个墙头草总算是下定决心,倒向新帝这边。要贾宝玉说,墙头草还是墙头草,不过扫了甄家面子,之后若要找补容易得很。
      林如海只是敲敲他的脑袋,告诫他,透过这次案子可以看出一事——甄家在金陵已经无所不能,连上官都要小心翼翼伺候着。又趁此良机给贾宝玉讲了不少为官之道,就着这个案子,贾宝玉又上了一课。

      “你的那位友人,姓岳的,若是能为官,定是个能臣。”林如海结束一日的教导,正同两个孩子闲谈,他躺在摇椅上回忆岳川的所为,桌上熏香的烟气随着他的评价一起飘摇直上,“性子坚毅,举止大方,见了官也没有畏畏缩缩,不卑不亢。”
      两个孩子坐在摇椅旁的小杌子上,围着摇椅同林如海说话。只有这时,贾宝玉才像一个孩子。他不乐意了,姑父都没这么明显地夸过他:“那我呢,姑父,我若为官,当如何?”
      林如海瞧了他一眼,笑道:“你若为官,只怕不如意便要挂印回家,不过这点好,你那位友人宁折不弯,这性子不改,将来恐怕有苦头吃。”

      贾宝玉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能吃苦的,可他没把吃苦当成一个好品质,故而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道:“岳兄此人,胸中有正气,身上还有功德金光护体,怕是几世善人轮回而来,可偏偏父母早亡,不知是何故。”这种几世的大善人,很明显是来享福的,父母倶在夫妻和乐儿女孝顺都是普通操作,家里就算不是富贵人家也该小有薄产。可目前看,岳川哪哪都不符合,父母早逝就罢了,家境也不好,初次见面时家里穷得是叮当响。
      “功德金光是何物?”林如海好奇,他从来不碰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故而有此一问。
      这个问题林黛玉也知道答案:“好事做得多,身上的光便是金色的,坏事做得多,便是黑色的。”
      贾宝玉点头:“他年纪不大,就算从出生起就做好事,身上也聚不来光,恐怕是做了几辈子好事的大好人转世而来。”他昨日见了岳川一面,岳川身上的光明显比之前耀眼夺目不少,头上的黑气也消失不见。
      “侄儿先前在他身上也见到了几缕黑气,被他的金光压制着。不过昨日见面时,黑气已消失不见。”他怀疑岳川身上的那缕黑气是因为隔壁老夫妻的事才沾染上,推敲下来,姑父身上的黑气会不会是因为要去查金陵的盐课才惹上呢?

      他把疑惑问出口,引了林如海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现今没什么好办法,就不要在此事上多添忧愁,想着越多,忧愁越多。”见贾宝玉眉间依旧攒着几丝愁绪,拍了拍他的头,“一年不见,你怎么心思重成这样?”
      贾宝玉哪敢说自己愁着怎么脱离贾府,只喏喏道:“贾家现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大厦将倾之际,侄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如海捻须不语,半天才道:“你一个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岳母和两位舅兄看得还不如你透。”
      “他们是‘只愿长醉不愿醒’,没有从前的权势,还想摆从前的架势,也不看看除了‘四王八公’,还有哪个人家愿意和他们来往。老爷和大老爷我是不知,老祖宗应当对府里的情况清楚得很,也知道这样下去贾府迟早败落,只是她年纪大了,早失了锐意进取的心。”说完,叹了口气。

      林黛玉见不得他失意的模样,在一旁给她爹爹使眼色,林如海眼睛一抽,心里只犯嘀咕,安慰道:“你读了这么久的书,该听过‘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世家最为鼎盛的魏晋南北朝,传到现在的能有几家。”
      “姑父说的对,我也没有逆天改命的想法,贾府那些人也不配让我想法子为他们逆天改命。他们包揽诉讼,结党营私,乃至人命官司都敢沾染,我真是恨不得去官府把他们告了。”他发泄完,又自言自语,“可我还想活得久些,现在去告官,只有一起死的份,也愧对老祖宗平日对我的关心照顾。可若是不告官,照这样子下去,他们该更过分,将来我依然要和他们一起死。姑父,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这人惜命的很,自从想明白这些就一直想着脱离贾府。”
      林如海早在贾宝玉说‘他们’‘贾府’时就觉得不对劲,这般措辞明显不把自己当做贾家人,又听他说要脱离贾府,更加笃定贾宝玉真不认为自己是贾家人。他为人端方,虽觉得贾宝玉这般言辞着实有些‘不孝’,可他看着这孩子好几年,教了他那么多道理,怎么忍心去苛责他?
      更何况,他隐约有一丝想法,若是贾宝玉不在他那待了那么久,反而一直在京城贾府待着,说不定就不会有这种‘忠孝两难全’的苦恼了,他会活得单纯快乐,直到贾家出事抑或是走到人生尽头。他在林府教给贾宝玉太多‘公平正义公理公正’,这孩子回了贾府该更看不惯府里那些人了。
      贾宝玉光风霁月,贾府那般行事,这孩子该是难以取舍,才向他吐露一二。从公理上说,贾府那样的行事,贾宝玉该是恨不得亲自去揭发,可从私情上说,贾府中人供他吃穿,贾母又那么疼惜他,他怎么忍心毁了贾府。

      这些想法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林如海见他眉头紧皱,神情苦恼,开解道:“若是从心论,你当如何。”
      贾宝玉脱口而出:“当报官。”
      林如海捋须:“那便报官。”
      贾宝玉见林如海说得这般轻巧,疑惑地睁大眼睛,脸上愁闷的表情都少了几分,连林黛玉也颇为不解:“爹爹?”
      林如海逗了一逗,继续道:“除了报官,难道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贾宝玉以为林如海想让贾府众人改邪归正,他此前也有这个想法,现在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异想天开,他一字不漏地把从前贾府改革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评价道:“原是想往好的改,没想到更坏了。府里那些人享尽富贵荣华,从不去想想富贵是怎么来的,会不会失去,早在声色犬马中迷了眼。恐怕等大厦将倾后才会明白过来,可那时候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林如海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听完,思考毕,和贾宝玉分析:贾府败落已成定局,这种情况下,除非出一个在朝中很有能耐说得上话的人,否则不可能救回来。据他看,现在贾家这些人里只有贾宝玉能成为这个人。
      他还没说完就见贾宝玉猛摇头:“姑父,让我给那些整日不干正事专干坏事的人当保护伞,还不如杀了我更让我痛快。若是当了官反而会成了他们的保护伞,还是不当官的好,至少死的时候清白。”又补充道,“您可别说让我带着他们学好,他们现在已经坏了,就算要学好也要先去蹲几年牢狱把过往的罪过销了才行,但凡有一个被我送进去,剩下的不仇视我就怪了。”

      林如海点头,表示明白贾宝玉的意思,这一条路是没戏了。贾宝玉这身份实在不好办,他不像自己,只是贾家的姻亲,就算贾家当真被抄等闲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他是正经的贾家的主子,若是贾家出了事,难逃干系,除非......除非他到时候大放异彩,今上不忍心波及到这个人才,将他捞出去放过他。
      只是这样,贾府那一干人等怕是将未来全都系在贾宝玉一个人身上,他若是个当机立断的还好,若是个顾念旧情的,将来还有的烦恼。
      他这样一说,贾宝玉脑海里那些飘忽不定的想法一下子汇聚成了一张网,他欣喜若狂:“姑父,这主意真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将来自己能全身而退就是万幸。至于顾念情谊,贾府里只有老祖宗一个值得我惦念,剩下的哥哥嫂嫂,老爷太太,还是让当今去判吧,他们养我到这么大,若是能放出来,我自然会让他们终老,只是旁的骄婢侈童,山珍海味还是算了。”他生下后不久就养在贾母身边,贾母又那么疼爱他,若将来他当真在风波中全身而退,自然会奉养贾母。但王夫人贾政等人,只要能活得安宁就好。

      时间嗖地一下过去,仿佛昨日才来金陵,今日就要离开。林如海比他们走得早,还未等贾宝玉的院试出成绩,就马不停蹄地离开金陵,金陵盐课一事是暗访,他明面上还有其他公事要办。临行前贾宝玉又给他卜了一卦,这次总算有结果——大凶,这说明金陵盐课一事难上加难。
      贾宝玉和林黛玉非常慎重地和林如海谈了一次,一个泪眼朦胧,一个止不住叹气,直到林如海保证自己一定会注意安全,若是察觉性命有碍便马上向皇帝拒了这件差事,两人才稍稍放下心。

      林如海走后不久,就传来院试过了的好消息,贾宝玉的身份也由童生变成秀才,他谢绝上门道喜的人,只和岳川见了一面。岳川也考过了,他是技术型人才,从之前老夫妻那案子就能看出,找证据一绝,查案抽丝剥茧,手上文章只能说尔尔,混了个吊车尾入榜。

      回府前两人买了不少金陵的土物,还有京城难买的南京云锦,苏州刺绣,准备带回去送给兄弟姐妹。
      这买东西倒引出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来,香菱出门采买时遇到一位冯姓公子,见了香菱一面惊为天人,不知从哪打听到香菱是贾宝玉的丫鬟,又打听到贾宝玉的住所,来了好几趟,被挡在门外也痴心不改,递信进来说想要娶香菱为妻,以后只守着她一个人过。
      短短几日可考验不了一个人,就算这个冯公子是个十足的大好人贾宝玉也不会随意把香菱嫁出去。他近日在道术上更进一层楼,一眼就看见这个冯公子身上有一个致命的桃花煞,这半年恐怕就要应验,想了想给出一个难题准备把他吓退——若是要娶香菱,至少要在京城待两年,两年后若是香菱愿意,才能离京。见他一脸萎靡,显然为难得很,便不再说话,只在冯公子临走前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提醒他近来别惹桃花。

      两日后林壮打听到不少冯公子的消息,第一个便是他好男风。贾宝玉登时就吓到了,不少好男风的男子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或是让周围人不再催促自己,会娶一个女子为妻放在家里,好堵别人的嘴,那个女子自然是守活寡的命,这种情况京里就有不少。
      贾宝玉控制不住阴谋论一把,这个冯渊从前只爱男子,怎么见了香菱一面就非她不娶,是不是觉得香菱只是一个丫鬟,若是嫁给他,等贾宝玉回京后就没有人会为她做主。他想到这揪心不已,看来以后给身边这些丫鬟挑人时更要小心谨慎。

      回府依旧走的水路,一路湖光山色,到京城后自有贾府的人来接。贾宝玉是个细致人,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连正牙牙学语的贾兰和如隐形人一般的周姨娘都没落下。
      “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一人两匹云锦,两盒子香珠;环哥儿和兰哥儿一人两锭墨锭,一匣子笔;两个姨娘一人一匹青纱,两个茧绸。可要再添什么?”
      贾宝玉把笔停住,想了想:“三妹妹那份再加一个竹雕笔筒,把那个仕女图式样的添进去。”说着提笔记下,又问,“你不是喜欢那香丸子的清淡香气,香丸子改为一盒,再一人添一匹杭罗,你看如何?”
      林黛玉正清点带回来的东西,回头笑道:“那就多谢了。”
      贾宝玉笑着‘嗯’了一声,抬起头和她商量:“凤姐姐和大嫂子那好东西多,老祖宗好东西更多,旁的东西不必送,只把咱们带回来的苏绣一人送一匹就罢了,老祖宗那儿送两匹,一匹‘松鹤延年’样式,一匹团寿纹。”
      林黛玉掰着指头数数:“咱们带了十匹回来,老祖宗两匹,大舅母二舅母大嫂子凤姐姐一人一匹,也够了。两匹卐字纹给大舅母二舅母,一匹‘喜上眉梢’的给大嫂子,凤姐姐那儿...是要送‘百蝶穿花’样式还是‘缠枝葡萄’样式?”
      “‘百蝶穿花’更适合,那匹葡萄样式太过老气,凤姐姐才多大年纪,就要穿得艳丽些才好。”葡萄多子,王熙凤和贾琏成亲两年未有子嗣,按理说送‘缠枝葡萄’样式的更应景,可贾宝玉想了想,“凤姐姐那么要强的性子,送那匹葡萄的多伤人,无异于伤口上撒盐。子嗣自有老太太大太太她们去操心,咱们送礼还是要送到心坎上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贾宝玉的物质需求一直都能得到满足,精神需求却在去扬州前一直处于很空虚很寂寞的状态,和贾母贾珠的谈话让他更觉得没人懂自己,直到遇到林家一家三口。
    简单来说就是,贾府提供他吃穿,却没有教他做人的道理,不是溺爱就是非打即骂,都是不健康的教育方式。而他和林如海相处没多久,却得到了前面许多年都没有得到的教育,感受到正常的家庭关系和教育方式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他超级喜欢林如海,甚至想认他做爹。
    贾府的下场我还没有想好,不过看‘下场’这个词就知道了,肯定不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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