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187》阜罗特髻

2、第一话 光影交错

　　沿青石板路一直向下，走大概一百五十步的样子。
　　记忆中的赤红色的砖墙懒懒而灰败地延伸着爬山虎早已经落光了叶子的细弱枝条，在这种刚刚下了一场薄雪的天气中，显得更加没有精神。
　　荒芜而见不到一个人的居民区，没有丝毫人声，唯剩下几只没来得及南下的飞鸟从早已凋零的枝叶间飞起，清亮地鸣叫几声，然后盘旋而去。冬天刺骨的寒风刮过，墙上斑驳的油漆在寒风中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夏茹影将脸颊往围巾里面更加缩了缩，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渐渐将眼前的山坡、小区、墙垣氤氲得更加朦胧。
　　淡淡地，唇边弯起一抹笑容，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唔，那时候才多高呀，现在肯定、肯定只要一百步就可以了。”
　　她细细数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法阻止心中某处的莫名的酸涩和空洞，正随着靠近回忆，越来越放肆的蔓延。

　　再往前走，是陈奶奶家小洋楼的篱笆。夏茹影伸出手摸了摸上面那个画着大大红圈的“拆”字上的剥落的红漆，几丝红色的粉末飘了下来，随着寒风落在了篱笆内那松软的泥土上。
　　终于走到了青石板的尽头，上了小坡，当小楼远远地在山腰上的香樟树依旧茂盛的枝叶后，依稀可以见到那个天蓝色的窗子的一角。
　　那一瞬间，仿佛是在脑海中打开了一扇窗，记忆中一幕幕画面、那些声声低吟浅唱，那些像是开心像是酸涩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夏茹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迎面吹来的凛冽的风眯着眼睛，唇边的笑容缓缓扩大：“我——回——来——喽！！！！！！！”
　　她张开双臂没命的往上山坡的腰上奔去，脸颊和额前的头发被微微吹起，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皮肤和光洁的额头，一副黑框的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已经有些濡湿，却让那晶莹幽深的眸中闪烁的光芒更加璀璨。
　　那一瞬间，那终于放肆的笑容与眸中深深的情感，衬得那张清秀的脸庞是如此明亮。
　　一路以淘气而可笑的姿势往山上奔去，清澈的笑声回荡，越发显得空旷孤单。

　　恍惚间，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幻，剥落的墙头像是雾影般重新回复它红砖白瓦的宁静模样，耳畔记忆中那带着嚣张味道的软软童音划过，就在夏茹影失神的瞬间，九岁的自己背着一个米奇的小书包，撒开两只小短腿欢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后面跟着气得七窍生烟的陈奶奶，她一边跑一边将刚刚从陈奶奶院子中偷摘来的玫瑰一瓣瓣撕下。
　　裤子因为滑滑梯滑得一片漆黑且开了洞，随着片片鲜红的花瓣落下的，还有软软的、贼贼的笑声。
　　夏茹影微微恍惚地愣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记忆中远去，微微一笑。
　　仍旧是记忆中那个顽皮而恰北北的，仲夏茹影。

　　还记得那时很流行将父亲的姓和母亲的姓加在一起，然后再取一个名字，很多父母都觉得这样不但照顾到了双方，而且能够让小孩的名字很有特色。
　　夏茹影就是顶着这样“特色”的名字一路过来的，还隐约记得小学同学听到自我介绍的时候，对于这个名字的惊奇，点名的老师看着花名册，轻轻地又念了一遍：“仲夏茹影，仲夏茹影，真是很有诗意很巧的名字呢！”
　　因为老师的表扬，夏茹影得意扬扬了好一阵子，而上了初中高中读了很多书后，她也渐渐真的觉得，这真的是个很美的名字。
　　可是高二之后每次默念着这个名字，就有一种腐蚀心智的空洞席卷而来，成了烙印在心上久久无法痊愈的伤疤。
　　高二那年在一纸合约之后，父母离异，她的名字中永远地去掉了“仲”姓。
　　因为她只是妈妈一人的女儿———夏茹影。

　　而看着在眼前渐渐靠近的那熟悉的门，夏茹影一阵恍惚。
　　她………究竟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呢？
　　是仅仅地怀念吗？因为这个城市、这个小区是她童年长大的地方，却马上就要被开发成为商业广场了，所以来缅怀一下过去？
　　别扭地撇撇嘴，夏茹影笑了。
　　都鼓起勇气面对曾经在心中发誓过要“不及黄泉无相见”的父亲了，都做好了任凭父亲冷嘲热讽甚至打骂的准备了，不过是为了想找到打听他的下落吧！
　　尽管哪个可恶的混蛋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就走了，甚至连个联络的方式也没有留下，她还是如此想念他。
　　这种想念甚至变成了依赖，让她有时候总是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总觉得他会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却并不为这种在意而讨厌，反而一想起来就会有种淡淡的温暖和寂寞。

　　两年前，她因为那场交通事故头部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一度思维混乱情绪失控，甚至间歇性地失忆，总是轻易就忘了刚刚发生的事，连引以为傲的学习能力也大大地衰退，有时候走了很多遍的简单的医院花园也会突然就迷失路途，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病房。
　　就像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忧郁和绝望总是紧紧地揪住她，让她像个疯子一样对着妈妈和他歇斯底里，整天将看护室的窗帘拉得紧紧地，一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
　　就在这无尽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受伤后在她脑海中始终盘旋着刺耳的尖叫，恍惚间，一些碎片般、或是幻象般的画面浮现，甚至鼻尖可以闻到一种清幽而馥郁的香气，浓烈地，一点一点地浸润，一如深刻而荒凉的思念。

　　漫天的阴云下，宁静幽深的街道旁生长着一排排唯美而优雅的树木。
　　它们有着弯曲延伸仿佛要刺向天空的树枝，它们在春日的寒风中舒展着类似蕨类植物的叶子，但却要精致翠绿许多。而最美丽得让人屏息的，是那满树的淡紫浅蓝。
　　就算是最精美的水彩也调配不出的颜色，清浅而热烈地层层叠叠，微风吹过，如同小巧精致形如风铃的花朵便簌簌地落下，铺洒满地淡紫的梦幻。
　　因为那天空中的阴云，让这树的美丽显得越发引人心悸，凄迷得近乎绝望。
　　几乎是第一眼，夏茹影便为这树木而动情，直至迷恋。在恍惚中，她微微颤抖着想要将它的美态更加看清楚一些，可是一切仿佛都在浓雾之中，当她越是走近越是清晰的时候，她越感到这树美得近乎童话。
　　恍若那树下静静站立的娟瘦的人影，她就那么维持着静静站立的样子等待了很久，顺滑如水的长发，淡褐色的温柔的眼睛，即便带着深深的绝望，却仍旧固执地等待着，镂刻着让人心颤的寂寞。
　　就在若有似无的雾气将要散去的一瞬间，她的心便剧烈地颤抖起来，惶恐地挣扎着想要后退。
　　她不想、不想看清那个娟瘦人影！更不想看清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无论是深刻、是温软、抑或怨恨。
　　她都无法承受。

　　然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心脏痛苦得恍若下一秒就要死掉，紧接着是一双碧绿却深邃的眸子，就那么冷漠地看着自己，那种透彻骨髓的寒冷，让她几乎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温暖起来。
　　然后，那个有着淡淡碧绿眼睛的主人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带着憎恨的味道，仿佛她是霉变了的食物上恶心的爬虫一般，这让她掉入痛苦的深渊。
　　每次每次，她都尖叫着满是泪水地从梦中醒来，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抱作一团剧烈地打着哆嗦，却不知道要去开灯。而整整一个月，哥哥就这样睡在她旁边的病床上，每次在她晚上惊醒的时候都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或者将整个房间的灯都打开，让夜里的所有黑暗都无所遁形。
　　而更多时候，她每天早上醒来，都发现哥哥趴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哥哥陪着她做药物治疗，陪她看心理医生，一点一点地看初中、高中的教科书，陪她一点一点地背诵，让她引以为傲的学习能力一点一点地恢复，让她的伤势稳定下来，心理状态也渐渐正常。
　　无法想象，他执着地将她从那样的黑暗中拉了出来，却又在她病情好转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甚至没有对她说一声再见。

　　夏茹影忿忿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仿佛那些石子上面全都刻了那张漂亮却欠扁的脸庞似的。
　　“如果这次还是找不到你，如果我生日之前你还没有出现的话，臭小子你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2009年4月6日18:5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