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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话 小土坡和香樟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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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聿凌那次吵得脸红脖子粗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看到聿凌,只有在晚上茹影看完动画片被夏太太赶去睡觉的时候才能看到对面的小窗也亮着晕黄的灯。
这件事成了她的郁卒之一,但是她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只是有一些些为聿凌的处境而同情而已。
于是茹影去了小区后面的小土坡。
那里是小区堆放废弃物的地方,比如建筑队维修剩下的水泥管、小区居民起房子剩下来的木材和砖头。到处长满了狗尾草和不知名的野花,比较潮湿的地方,一丛又一丛的小绿草青翠欲滴,三个心形的叶片靠在一起,小巧而可爱。
夏太太曾经对茹影说,因为山羊山上的时候最喜欢吃这种草的叶子,所以就叫它‘羊咩咩’。
茹影点点头,觉得这个名字粉可爱的。
后坡本来是是一座小山,后来被建筑队挖断,下面便是平坦的居民区。而后坡之所以没有被全部挖掉的原因便是坡上的这棵大樟树,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算得上是活文物。
茹影童年的时候天天见到这棵树,也没有感受出历史的气息来,这棵樟树很大,需要两个她和聿凌才能够合抱,苍翠的枝干和叶子伸展开来,几乎遮蔽了整个小坡。
后来经常做的事情便是坐在那棵大樟树露出地面的树根上,有时候是茹影一个人,有时候是聿凌,有时候是两个孩子一起。
这个小坡本来是茹影发现的,在她隐约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烦恼的时候,她迫切地需要这样一个宁静而贴近自然的地方,然后就发现了这里。
茂盛的老樟树就像是一个慈祥而永远不会说话的老者,听着茹影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她的学习,念叨着班上淘气不好好做眼保健操的男同学,念叨着和好朋友若若因为一个小别扭而好几天不说话了,念叨着家中爸爸又对妈妈挥了巴掌抢了钱出去挥霍……
现在外加念叨着聿凌哥哥真是小气,明明是他错了还不来道歉。
像一个小老太婆。
而这棵樟树就这么生长着,默默地听着她幼稚而真切的小心事。
聿凌发现这里既算是偶然又像是顺理成章。
那是他来到这里半个月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孤单地把玩着机器人,忽然就可以听见对面的阁楼传来茹影爸爸凶悍的叫骂声和那个温柔的夏阿姨的哭泣声,还有仲夏茹影抽抽噎噎的声音,似乎在拦着爸爸不让他再对妈妈实施暴力。
那个……凶巴巴又难缠的仲夏茹影,竟然也会这样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求爸爸不要老是出去,求爸爸不要去赌博,求爸爸不要打妈妈………
聿凌听着隔壁阁楼的声响,忽然心里很是烦闷,更有些难过。
不该是那样的,那个恰北北的仲夏茹影………
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是她这样哭泣的声音让他心里忽然很难受—一种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难过。
其实这个样子,一点也不适合恰北北的仲夏茹影,他宁愿看她永远是那样地凶巴巴,永远是那样地得意洋洋,永远是那样地爱多管闲事,也不要看到她这样哭着哀求的样子。
他终于明白,那天她拦着他的时候,为什么会带着那样的表情流泪。
就这样听着听着,听着对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怒气冲冲地从门里出来。
摩托车的马达声疯狂地响起,载着男人呼啸而去,夏阿姨追了出来,声音都已经哭得沙哑,看着她也跟着出来,那瘦弱的身子在夜晚的门灯下显得愈发幼小,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和惊惶难过,泪痕还未干地紧紧抓着夏阿姨的手。
仿佛只要这样抓着,就能够给予夏阿姨和自己更多的勇气。
他看到小区的左右邻居都透过窗子看着这一切,却习以为常地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这种三天两头发生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仲家的那个老大,谁不知道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而且输了牌就回来找老婆孩子出气,偏偏又有那么贤惠的一个老婆和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
啧啧,可惜了哟。
他们只会说着这个字眼,在见过了茹影父亲将热水壶中滚烫的水泼在茹影妈妈身上,见过茹影父亲用烟蒂烫茹影细瘦的胳膊,对于这隔三岔五出现的小吵小闹能够说出这个字眼,已经很是同情了。
更多的时候,聿凌见到的是隔壁间的夏阿姨在哭着,茹影在哭着,然后小区的人仍旧做着自己的事,过着自己的生活。
就像他一样,有着最好的玩具和最漂亮的衣服,却是个藏着掖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然后有一个讨厌自己也让自己讨厌的母亲。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他所喜欢的,而他又能够喜欢上什么,仅只能够压抑自己不去怨恨而已。
而那年夏天,因为那双带着同情的圆眼,因为那块递过来的小熊饼干,因为那些凶巴巴怒斥大毛的言语,因为那夜晚抽泣的哀求声,因为那一切一切,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堂妹。
她有一个美得让人难以忘记的名字,仲夏茹影。
听着对面的阁楼门前,夏阿姨的抽泣声渐渐安静下来,茹影陪着夏阿姨哭着,然后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早已经花掉的小脸。
“妈妈,不要哭了………茹茹以后会很乖很听话的,不要哭了,妈妈………”虽然是劝着,可是她也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夏阿姨转过身去,将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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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他第一见到仲夏茹影家中发生这种事情,而第二天小区的小屁孩们在一起丢沙包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他找遍了小区所有的角落,最终发现了那个小土坡。
她就坐在那棵大樟树的根上,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地喃喃自语着什么,脸上带着这个年龄的孩子所不应有的落寞。
说着说着,仿佛想到了昨天的事,然后已经红红肿肿的圆眼又开始闪烁着泪光。
每次心里难过的时候,她就拼命地想着不开心的事情,然后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想着让自己难过的一切一切,想着妈妈每天的辛苦和坎坷,想着今天老师对她未完成的作业本疾言厉色露出惋惜的表情,想着那所谓的爸爸用开水浇上妈妈的手臂………
够了,就是那一幕,每每回想起来就会控制不住地哭上好久好久。
聿凌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看了很久很久,却也不见她放小了声音。他才知道这个看似凶巴巴大大咧咧的孩子,身体中藏了多少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不该有的痛苦。
泪水好像是永远也不会流完,一直到傍晚的夕阳将温柔的光洒照在她的身上,仿佛一种暖和的安慰。
而女孩幼小的身子蜷缩着,在悲伤中颤抖着,就像一只小小的刺猬。
一直到夜幕的来临。
茹影这才想起家中的妈妈,想起刚刚答应过要乖要听话,太晚回去会让妈妈担心。
她胡乱用衣襟擦干眼泪,却发现递到面前的手绢。
那是在接受台湾的父亲的精英教育中没法改掉的一个习惯,随身带着手绢。原来是父亲请来的家庭教师所强制的要求,并且解释说这样才算是绅士的行为。而现在他庆幸自己有这样的习惯,才能够让这个堂妹被泪痕浸润得红肿的脸庞不再那么狼狈。
“用这个擦擦吧,你的眼睛还是红的,回去之后阿姨看到会担心的。”
仲夏茹影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瞬间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而聿凌手中的手绢依旧维持着递过来的姿势,黑玉般的眼睛眨也不眨。
茹影撅着嘴一把打掉聿凌递过来的手绢,圆圆的眼睛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滚开——谁要你多管闲事?!”她瞪着他凶巴巴地咆哮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小坡的小径跑下去。
被泪水浸润过的圆圆的眼睛,就像是傍晚刚刚升起的星星一样亮,下巴微微扬起,小嘴骄傲而不屑地一撇。
那是凶巴巴的仲夏茹影专有的骄傲的方式,而且还将前不久他的话抛了回来。
聿凌站在原地看着她跑开,被她凶得反而弯着嘴笑了起来。
还是这个样子的茹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