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荒废红灯区

1、1

　　拥挤喧闹的Bitter里，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男男女女裸露着白花花油腻腻的胳膊和大腿，贴在一起像被冲上岸的鱼一样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着。晃眼的闪光灯、震天的音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无数种香水味的空气里不时飘来的呕吐物的味道。
　　这里的氛围永远像末日，所有的人都仿佛没有明天一样肆意放纵着。
　　段弈尘把手里的最后一口酒喝下，站起身来晃了晃手腕上的手环，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好听清脆的声音。
　　下一首歌该他上场了。
　　这是段弈尘在这里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他已经从一个青涩的新手变成了在舞台上放肆狂野的，Bitter头牌rapper。
　　其实说起来他也没有多喜欢rap，本来就不是喜欢讲话的人，更何况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样唱rap。
　　起初只是找工作路过Bitter被G姐看上，一定要拉他来唱歌给自己捧场子，没想到他五音不全，G姐听完他的歌声支着下巴思考了三个小时，可怜巴巴的撇着嘴巴掏出一叠rap词：“要不，你试试这个？”
　　Rap还行，段弈尘叽里咕噜的跟着学，他的声音低闷又略带一点点哑，吐字又清楚，在美国长大英文不用多说，找好节奏中英文rap唱起来都挺合适。
　　而且当时他又缺钱，所以就顺坡下驴，拿着G姐给他开出的当时对于他来说算高额的薪水留下了。
　　不过后来慢慢唱着唱着，段弈尘好像从中找到了乐趣。站在舞台中心的时候灯更刺眼，耳边音响的声音仿佛要撕裂他的耳膜一般炸着，光刺着他的眼角膜晃来晃去，让他觉得晕眩，像是飘了起来。虚幻，不真实。
　　所以为了保持清醒，更多时候他唱歌的时候总是会盯着台下的人看，捕捉他们的表情，以抓住自己的注意力。台下的人也着迷的盯着他看，为他的一举一动欢呼尖叫，眼神或迷恋或下流。
　　其实他知道，这些人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来听他唱歌的，紧盯着自己的看的时候充其量是为了看脸。
　　说到底还是过上了靠出卖皮相赚钱的日子。段弈尘在心里笑自己。
　　段弈尘后来也开始写歌，自然而然的，唱rap唱多了，有时候自己在心里os的时候都会偷着单押双押，有时候脑袋里面突然蹦出一些句子，他就会随手记下来。
　　不知不觉，就拼成了歌。
　　支离破碎。

　　倘若没有明天可我还未遇上那张无暇的脸
　　倘若没有明天可我未说出对未来你的想念
　　在这尘世间
　　被蒙住双眼
　　要如何亲吻
　　你的唇边
　　失眠的夜晚我在思念谁
　　谁又能飞奔来给我安慰
　　没关系我也有酒精作陪
　　就在这沉默中享受天黑

　　说不上好，段弈尘知道，自己这文凭也变不成什么文豪，不过在这唱歌，段弈尘也知道这气氛下没人能听清他的歌词，所以也就随便唱唱。

　　回到后台，桌子上不意外又放着一支玫瑰。
　　段弈尘知道是谁，是那个已经连续一个月给他送玫瑰花的小太妹，一个穿着浮夸，美甲做的好像伸手就能戳瞎对面的人，并且还有一个小混混男友的女孩。
　　段弈尘不太会应付这种事儿，所以向来都是冷处理，一般人几次之后碰一鼻子灰就识趣的走了，这小太妹倒不知道放弃，一天一天送花送的比外卖都准时。
　　总有一天会放弃的，段弈尘知道，他把手上、脖子上戴着的沉甸甸的饰品摘下来扔进抽屉里，脱下坠着亮闪闪金属链的皮夹克套上自己的卫衣，准备下班。
　　“G姐呢？”段弈尘问负责他们rapper的化妆师小黑。
　　小黑一脸八卦的蹭过来，朝他挤挤眼睛：“前两天不是新来个唱歌的吗？听说被客人吃豆腐受不了，泼了人一脸酒，要不是G姐去的及时，客人差点拿啤酒瓶子把他开瓢。”
　　段弈尘一脸无趣的看着他，不讲话。小黑也知道他向来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努努嘴：“隔壁跟那愣头三谈心呢，现在这时候也就你去没事儿，谁去都是找死。”
　　“拜。”
　　“拜啊，哦对了尘哥”小黑叫住段弈尘：“我最近新学了一种化妆技巧，到时候练熟了能在你脸上试试不？”
　　段弈尘耸耸肩：“随便你。”
　　小黑乐呵呵的答应着，他最喜欢在段弈尘脸上试妆，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在段弈尘脸上试妆的话，不管多失败都能够被他的脸救活。小黑给他化妆的时候老是有一种在画蛇添足的感觉，不过在舞台上还是浮夸点儿更配，段弈尘也向来不在意小黑怎么给他化的，有时候小黑给他化妆的时候他闭着眼打瞌睡，醒过来连镜子也不照就直接上台。
　　小黑很满意，这是他遇到的最不挑剔，应该说从来都没挑剔过的人。

　　段弈尘敲敲门，G姐尖着嗓子喊：“没空，给我滚！”
　　“我。”段弈尘说。
　　“哦，那你进来吧。”G姐声音软下来，段弈尘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白T跟这个包间炫目的装潢一点儿也不搭的男孩坐在G姐对面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G姐还在用他高八度的嗓子喊：“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来了这你就给我放下你的自尊。我也不是让你去接客！有客人看上你，你敷衍敷衍喝杯酒走了就行了，实在不行你来找我，找老八，找小朱，你找谁不行！你有能耐的不行？朝谁泼酒呢？”
　　男孩死死的攥着拳头不讲话。
　　段弈尘开口：“G姐我......”
　　G姐抬头看了段弈尘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开炮：“你抬头看看人小段，人来这快两年了，就他这长相条件，遇见的难伺候的客人比你多的多，人怎么就一次没让我这么操心过啊？啊？”
　　男孩抬头看了段弈尘一眼，段弈尘看着男孩眼睛里含着的泪，心里有点烦。
　　“你别拉上我，”段弈尘干咳两声：“我下班走了啊，明后两天我休息。”
　　G姐叹口气，扶着额头挥挥手：“走吧走吧，好好休息。还有你，你也给我出去。”
　　段弈尘跟男孩一起从包间里出来，男孩好像丢了魂似的跟着段弈尘走到门口。
　　气氛有点莫名其妙的僵，段弈尘想，一般人应该在这时候说点什么“别难过了，G姐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不用把这种事太放在心上，习惯了就好了”，又或者传授给他一点“回避职场性骚扰”的技巧。但说实在话，其实段弈尘也没遇到过几次性骚扰，大可能是因为他长得虽然漂亮，但是气质太冷了，用眼睛看人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发毛，即使再喜欢也不敢直接上来搭话。
　　思考了三秒钟，段弈尘觉得怎样都好麻烦，于是转头放下滑板准备走。
　　“喂”男孩开口了，有哭腔但是声音还算清亮。
　　“我这样是不是很窝囊”男孩问。
　　段弈尘转头看着他，不解。
　　男孩抬起头来，咬着嘴巴盯着段弈尘的眼睛：“如果你可以的话，为什么我不行？”
　　段弈尘莫名其妙：“啊？”
　　男孩比段弈尘矮小半个头，低头擦掉自己眼角的眼泪，又抬头看他：“我叫徐卿舟，你叫段......”
　　“段弈尘。”段弈尘实在想结束这不知所以的对话，干脆的回答，踩上滑板又准备走。
　　男孩不讲话了，只是看着他，背着光，段弈尘读不到他眼睛里面的情绪，也不想再拖时间，伸手随便挥挥当做告别，然后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