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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03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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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
阳光把大地晒成干枯的灰黄色,空旷的郊野,丘陵绵延向远方。
附近有城池,官道上不时出现行人车马。
远离宽敞的大路,原野深处,人迹罕至的野树林里,一匹棕色的马拉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马车,沿着小路往前行驶。
马车前进的方向几乎不能算是有路,只能说是马拉着车,勉强从树与树之间较大的缝隙之中挤过去。
慕岁白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夫的角色。他并没有驾车的经验,不过好在拉车的是一匹老马,颇通人性,不需要他多费工夫。
慕岁白穿着一身普通的灰黄布衣,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持剑,遇见树木茂密,实在无法通行的地方,便一剑斩去砍倒树木,让马车继续前进。
慕岁白刻意避开人,眼下他正带着方来一起逃命。
老马渐渐冒汗气喘,经过一处水源,慕岁白停车让马匹休息。马车停在一条山溪边,慕岁白从车辕上下来,走到溪边,解下腰上空了一半的水囊,装满清澈的溪水后,转身回到马车边。
车厢里,方来躺在最里侧的软榻上。
慕岁白走过去,在榻边坐下。
他的眼睑低垂,目光落在方来脸上。
方来沉睡不醒已有近半个月,慕岁白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半个月前,慕岁白因为袒护方来,与昔日同道反目。他带着方来奋力杀出重围,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幸亏后来有孔翎等人援手,才终于顺利逃脱。
由于伤势,慕岁白短暂昏迷,醒来之后,见到正在为他医治伤势的泪娘。
泪娘将一梦城存在的原因,以及即将覆灭的事,统统坦诚相告,郑重拜托慕岁白带方来一起离开。
慕岁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为了避免方来知道真相后自责,临别之时,泪娘、孔翎几人联手封印了方来的记忆,令他忘记自己的全部身世。
担心之后封印会松动,孔翎又将封印之法教给慕岁白,拜托他看住方来。若今后方来有恢复记忆的征兆,就拜托慕岁白让方来重新忘记。
慕岁白犹豫不过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
——
车厢里,光线有些昏暗,慕岁白伸手推开车窗,让阳光照进来。
淡金色的光线洒在他身上。
慕岁白神色冷淡,从旁边拿过一个软枕,扶起方来,动作利落又轻巧地把对方枕着的枕头垫高。
扶方来靠在软垫上,慕岁白拿过一个茶杯,从水囊里倒出一杯清水,喂昏迷的方来喝下去。
慕岁白不太会照顾人,刚开始的时候动作笨,一个不小心就把水都洒在了方来身上。现在倒是熟练了,一整杯水一滴不漏。
阳光透过打开的车窗,从上方洒下来,斜照在方来脸上。
眉目如画的男子,额前几缕垂落的碎发,斜飞的剑眉和垂着的毛茸茸的睫毛,都变成了柔软的金色。
茶杯里剩余的清水粼粼闪光,被水滋润的唇上也闪着光。
细碎的光芒映在慕岁白眼里,他忽然有些走神。
他希望方来快点醒来,但是,他又不想真的面对苏醒过来的方来。
封印真的成功了,方来真的失去了记忆,万一其实失败了呢?
就算确实成功了,面对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方来,他要如何解释对方的身份,怎么说明两人的关系和现在的处境?
随便编一个谎话吗?
怎么编?
慕岁白出着神。
这些问题他一路都在考虑,一想起就掌心冒汗。
他实在不擅长应对眼下这种复杂的情况。
分心思索,一杯水喂完,慕岁白把空茶杯放进手边的储物袋里,弯腰准备把软枕抽走,让方来重新躺下睡好。
低下头,慕岁白的视线,正对上一双正注视着他的眼睛。
慕岁白面上冷静,容色不改,实际上猛地僵住。
方来眼里落着阳光,刚刚醒来,眼神还显得朦胧。他缓慢地用力眨动几下眼睛,拭去瞳中的雾气。
他望向慕岁白,忽然笑了,道:“我莫非是已经死了?”
慕岁白神经紧绷,茫然问道:“什么?”
方来刚醒,声音低弱,笑道:“我若不是魂魄归天,已然到了天庭,怎么会见到阁下这般出尘绝俗的仙君?”
慕岁白还没有从方来突然醒来的冲击中回过神:“……”
他完全摸不准眼前的方来到底有没有失去记忆!
慕岁白眼前,软榻上,方来动了一动,试图起身,却因为虚弱没能成功。
方来只能继续躺着,在枕上转动颈项,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
慕岁白回过神,悬着的心渐渐落地。他心里有了底,方来在观察周围的情况,证明他对此刻的处境很陌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更不认识眼前的慕岁白。
方来的目光回到慕岁白身上,他笑问道:“你认识我?”
否认更加省事,慕岁白不想解释太多,道:“不认识,我偶然看见你受伤昏倒在路边……”
他话音未落,方来便道:“说谎。我方才故意调戏你,你的反应可不像是面对一个无礼的陌生人。”
方来笑了一笑,继续说道:“你看你坐姿端正、神情冷肃,一看就是那种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人。我方才言辞轻佻,你没有起反感,只有些意外和无奈。可见我们是极相熟的,我在你面前会口无遮拦,你也不怎么跟我计较。”
慕岁白心底一惊,没想到方来心眼如此之多,刚醒来就摆了自己一道。
不过,方来身为魔修,这点警觉性是该有的。
慕岁白嘴硬:“你认识我吗,知道我对待不认识的人该是什么反应?”
方来安稳躺在枕上,脸被阳光晒成金色,视线往上注视着慕岁白的脸。
慕岁白不想显露出心虚,面无表情,低头和方来对视。
方来久久凝视慕岁白。
慕岁白神色平静,衣袖下,指尖不知不觉悄悄扣进掌心。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横在两人中间,一根根金色的线,如同被两侧分头拉紧,绷得笔直。
方来忽然笑了,吹出的气息扰乱飞尘,闪烁的光点打散金线。
方来道:“算了,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慕岁白听见方来问:“既然我们素不相识,你想必也不知道我的来历和姓名了?”
方来突然转变态度,慕岁白不敢放松警惕。
他暗自紧绷神经,微微点了下头,回答:“不知道。”
方来点头表示明了,继续道:“还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慕岁白道:“我姓慕。”
方来安静地等待片刻,发现慕岁白没有报上全名的意思,他无奈笑笑,也不去强行追问,喊了慕岁白一声道:“慕恩公。”
想起方来曾经一口一个小恩人,慕岁白有些头皮发麻。
方来继续问:“还未答谢救命之恩,是在下失礼了。不知这里是哪里,恩公准备前往何处?”
慕岁白也不知道此地具体的地名。他带着方来尽量朝人烟稀少、灵气稀薄的地方走。
慕岁白回答:“我正在云游,没有目的地。”
方来表现得十分好奇:“恩公是在哪里救起我的?我躺了多久,当初为何会昏迷?”
慕岁白随口说了个地名,方来已经失忆,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发现不了问题。
慕岁白一扯谎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怕方来继续追问,语气故作冷淡,道:“我只发现你受了伤,别的一概不知道。”
方来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慕岁白悄悄松了口气,对方来道:“你刚醒,体力尚弱,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你先在车里继续休息吧。”
方来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含笑向慕岁白道谢:“有劳恩公。恩公真是人美心善,对我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也如此体贴关照。”
方来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他若有所思,问慕岁白:“恩公可有镜子吗,我想看看自己的长相。恩公这般处处照顾,莫不是因为我生得俊俏?”
慕岁白:“……”
方来此刻是真容,好看的确是好看,但这和照不照顾他有什么关系?
慕岁白一时无语,按照习惯无视方来。
起身要去准备食物,慕岁白眼中神色忽然一凝。
慕岁白低头看向方来,神色清寒如冰。
他的语气也十分冰冷:“不要再用胡言乱语试探我。我说过,我们素不相识。我虽不喜你的胡话,但也不至于和一个伤重之人斤斤计较。”
方来诚实认错,道:“抱歉。”
道歉之后,方来解释道:“恩公莫怪。我是有试探之意,也是真心想看看自己的脸。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姓名,总不能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吧?”
倒也是。
慕岁白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多想,拿起放在一旁的一个储物袋,伸手进去翻找,不一会儿取出一面铜镜。
他将铜镜递给方来。
方来接过铜镜,慕岁白转身离开车厢。
软榻在车厢右侧,方来躺在软榻上,头顶对着车门。
他举起铜镜,镜面正对车门,映出慕岁白下车的背影。
慕岁白关上车门,身影消失在铜镜中。
方来神色柔软。
怎么会有这样呆的人,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从头到尾否认他们相识,说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既然如此,又为何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丧失了记忆,对他想看看自己的脸这种奇怪的要求,问都没有多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