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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二十四章 情深几许(六) ...

  •   水气氤氲,在冰凉肌肤上迅速凝成一颗颗小水滴。适才尚觉焚身似火,现下又感寒意侵肤,忙合身入水,却刺痛得禁不住“嘶”了一声。

      帐内犹未燃灯,只在浴桶之侧点了一支小小的红烛。摇曳烛光下,目之所及,遍布青紫。

      旧时读过“温泉水滑洗凝脂”那样香艳的句子,此时若套用在我身上也可算是绝妙的讽刺了。真倒霉!

      我与胤祥之间只隔着一扇屏风,我甚至听得见他又轻又缓的呼吸声。

      若不是怕我寻短见,君子如他原本应在帐外为我站岗放哨吧,就像那晚的太子……呸!我狠命摇头,我竟然拿太子和我的胤祥相比!

      太子,胤祥,胤祥,太子……千头万绪,在脑中绞成一股乱麻。心,一阵阵的发慌,只是觉得害怕,却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

      别想了,我明天再想。我这样对自己说。这是我从郝思嘉身上学来的处世法则,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深吸口气,埋头入水——只有在凝神闭气的时候,大脑才能停止转动。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因缺氧而微微的晕眩,耳边隐隐的似是听见胤祥在唤我,是幻听吗?我猛地伸头出水,正瞧见他满目焦急的冲了过来。

      我趴在桶沿上“咯咯”地笑,“你以为我要溺死自己么?我才不会做傻事呢!我会再活五百年,变成一个老妖精。”我卖力的说笑,却不知自己的表演殊为拙劣。

      胤祥缓缓俯下身,伸手抚上我的脸,他眼中的痛楚在烛光下映得分外明晰,我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宛若擂鼓。

      “对不起。我不该强留你在宫里。”说罢他决然的转身快步出了营帐,听声音竟是骑了马疾驰而去了,只剩了一个呆愣的我耳边犹回荡着他苦涩的声音。

      回到皇帐时分,皇帝刚用罢了酒膳,准备就寝。见了我,只随口问了一句。我含糊应答,皇帝也没深究,显见是没什么精神。

      我暗舒了口气,随众而动,服侍皇帝就寝。看着重重帘幕落下,才返身回到自己那方用屏风隔出的小小斗室,和衣卧下。

      竹塌夏日里睡着极为凉快,我却辗转反侧,焦躁难眠,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胤祥。

      他说“强留”我在宫里,我只微一思忖便已想到,他说的只怕是我阿玛外放迟延一事。以他的身份和本事,动些手脚让这种人事调动迟缓个数月并不算一件难事。虽然这一缓却令我不得不随驾出塞,目睹十八阿哥的病痛,身历太子的疯狂,甚至见证储君的废黜,我想的却并不是这些。

      我只是一遍遍的回想胤祥的神情、动作、言语……不安便像潮水一般袭来,在这压抑无望的暗夜里几乎让我窒息。

      我索性翻身坐起,酸胀的身体却似是不听使唤,略动动便痛楚难当,令人忍不住的呻吟出声。

      太子这个禽兽,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

      虽是在心里默默咒骂,却是并无恨意。想想也觉得奇怪,难道我的胸怀竟宽广如斯?还真是令人钦佩呢。

      岂知这一秒还在咒骂着再也不想见到的人,下一秒便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当我好奇的从帐壁莫名出现的裂缝向外窥探时,迎面正撞上了太子苍白的面孔。我的惊叫声在这静谧的夜里诡异非常。纵是万般的不情愿,却是我这百分百的局外人意外的拉开了“一废太子”的序幕……

      “宛如,你看见什么了?”皇帝威严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使它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回皇上,宛如什么也没看到。宛如被梦魇着了,夜半惊醒,看到帐壁裂缝,失声尖叫惊了圣驾,请皇上责罚。”

      “宛如格格,帐壁裂缝乃是利刃所破,事关圣驾安危,你隐匿不报便是欺君大罪!”大阿哥语含威胁,目光冷峻如冰。

      此事皇帝密令不得惊动随扈众人,但却瞒不过这位身负护卫皇驾安全之责的皇子,他第一时间赶到问安圣躬,成竹在胸的样子很是令人生疑。我望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宛如不敢欺君,确未看见人迹。”停了停又道:“能使人持利刃迫近皇帐三尺之内,王爷应严厉饬责值夜之人才是,逼问宛如也是无用。”

      我替太子遮掩只是出自一种本能。我深知今晚诸事必有蹊跷,虽未想得明白,却知若在一废太子中推波助澜,日后必受株连。

      大阿哥冷哼了一声,向上奏道:“皇阿玛,臣护卫不周,惊扰了圣驾,这个罪责,臣领了!只是这裂缝窥探之人能绕过层层关防接近皇帐,绝非臣等失职,请皇阿玛明察!”

      皇帝浓眉深蹙,开口道:“胤褆,你有话不妨直言。”

      大阿哥向身旁雅突使了个眼色,喝道:“雅突,你说!”

      雅突立时跪地回禀道:“皇上,三更时分太子曾来探问圣安。”

      皇帝回首望向值夜的内侍李玉,李玉跪答:“确有此事。太子问圣躬是否安康,奴才答圣躬安。太子又问万岁爷是否已安歇,奴才据实答说万岁爷今日歇得早。”

      皇帝点头,转而又望向雅突。雅突颤声道:“宛如格格惊叫声起,一人离帐狂奔,奴才瞧着恍惚是……恍惚是……”

      “是太子!”

      我心惊得一颤,回首望去正见一身甲胄的胤祥稳步迈进帐来。皇帝问:“胤祥,你适才说什么?”

      胤祥沉声答道:“臣以为夜半窥探圣驾之人乃是太子。”

      一语惊人。

      皇帝面色霎时一黯。

      胤祥躬身呈上几封书柬,皇帝一瞥之下顿时脸色大变。

      “太子谕令调罗文峪、喜峰口两地畿辅驻防兵丁至布尔哈苏台参与围猎,臣只道是得皇阿玛授意,故予以放行。直至适才,臣在御营外巡夜之时截获太子另外两封调兵谕令,方知事有蹊跷。太子谕令急调古北口、山海关两处驻防兵丁前往京师,臣以为不合常理,有悖逆之嫌……”

      “什么悖逆之嫌,太子这分明是要犯上作乱,欲图谋逆!皇阿玛不要忘了当年索额图谋反也是先调兵控制京师……”

      皇帝大喝一声“不要说了!”止住了大阿哥关于“太子谋逆”的危险言论。帐内诸人无不色变。
      胤祥道:“皇阿玛,如果夜窥圣驾之人真的是太子,臣以为圣驾应连夜前往热河为妥。罗文峪、喜峰口距此地不过二百余里,五千铁骑破晓即可到达,不可不防。热河好歹还有两千驻兵……”

      “胤祥,你,你也认为胤礽……有逆乱之心?”皇帝的声音竟然微微的颤抖着。

      胤祥容色平静,沉声道:“臣只以圣驾安危为念。”

      皇帝身躯一震,略一思忖,决然说道:“着令九阿哥、十四阿哥持金牌令箭分往罗文峪、喜峰口截住大军,朕不信朕麾下竟有谋逆之兵!胤褆,将胤礽给朕带到帐前来!”

      我完全懵了。太子谋逆?当胤祥递上太子手谕的那一刻,我脑中立刻便闪现出电视剧里的情节来——十四伪造太子调兵手谕构陷十三!这手谕是假的吗?难道是胤祥他……不,不会的,胤祥绝不会诬陷太子谋逆!

      我望着他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的脸孔,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滋生蔓延早已不受掌控。

      皇帐内安静异常,众人皆屏息不语。皇帝面沉似水,虎目微瞋,似乎注视着帐内的每一个人,又似乎空落落的飘在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被带到。

      太子一进皇帐便扑通跪地,膝行至御驾前,面无血色,涕泪交流,狼狈异常。

      “皇阿玛,臣知错了,再不敢了,求皇阿玛饶了儿子罢!”

      皇帝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温和:“胤礽,朕令大阿哥传你,你怎么这半天才到?”

      “太子见事机败露,竟伺机潜逃,臣于御营外五里处将其追回。”大阿哥语气轻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臣非是潜逃,而是无颜以对皇阿玛。臣罔顾圣恩,行此悖乱不堪之事,禽兽不如!臣知身犯十恶不赦之重罪,但请皇阿玛看在儿子只是一时糊涂,且未铸成大错一节,饶了儿子!”

      皇帝冷笑:“好一个‘未铸成大错’!若非胤祥机警,你奸行得逞,朕躬安在!”

      “皇阿玛,太子罔顾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做出此等禽兽恶行,罪不容赦!请皇阿玛严加惩处!”大阿哥继续落井下石。

      太子冷汗直冒,“咚咚”磕头请罪,不想皇帝见了他这幅奴颜卑膝的样子却气得越发狠了,历数起他过往的罪恶,越来越是身颤气弱,眼见倒似有中风之兆!

      我正想上前解劝,却见一人急闯进帐,也不管周遭景况,只莽莽撞撞的奏报道:“皇阿玛,十八弟夭折了!”

      我只觉眼前一黑,脚下虚浮,已软倒在抢上来扶我的胤祥怀里,任由泪水横流。而那边厢,皇帝已是一口鲜血喷出,皇帐内立时一片混乱。

      太子兀自不识时务的求恳皇帝宽恕:“皇阿玛,看在臣额娘的份上,看在臣并未铸成大错的份上……”

      皇帝闭目挥手,脸上绝望之色令人不忍卒睹。“胤褆,将胤礽着即锁拿,严加看管!未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与之相见!”

      事到如今,太子犹然不死心,口中胡乱嚷着“未铸成大错!未铸成大错!”再无当日储君风采。经过我身侧时,竟然拉住我的衣角不放!“宛妹,你向皇阿玛求情!我并未铸成大错,你是知道的呀!”

      一闪念间,如电光火石——错了,全错了!

      我立时想到,太子自始自终供认不讳的都是他对我施暴的兽行,而非谋逆大罪!

      难怪他一再强调“未铸成大错”,翻译过来应是“强奸未遂”才对。他以为我已然被皇帝临幸,他□□母妃便是□□,是十恶重罪!所以才会怕我向皇帝举发,夜半割裂帐壁探察动静。行藏败露后,又惶然逃跑。根本不是什么谋逆不成,畏罪潜逃!那么,那几份太子手谕?

      我倏然转头望向胤祥,难道……

      胤祥正跪在御塌之侧,边听太医回话边关切的望着他的父亲。不,不会的,胤祥不会构陷太子,不会让他的父亲这样的伤心。

      …………

      天明。皇帝召集随扈众皇子及大臣亲贵,历数太子罪恶,期间数度扑倒痛哭,最终宣布废黜胤礽储君之位。

      晚膳后,皇帝召集众皇子训话,言及胤礽,老泪纵横。皇子们纷纷出言宽慰,言辞间不免贬损胤礽几句。出人意料的是,一向行事低调的三贝勒胤祉却越众而出,跪地陈奏二阿哥胤礽忠君爱父乃当世楷模,所谓谋逆必有内情,并要求详看那几份太子手谕。

      诸皇子纷纷鼓噪,十阿哥嚷道:“九哥和十四弟跑了几十里路,紧赶慢赶的把两处大军拦下,难道是假的!再晚会儿,人家可就要‘清君侧’了!”

      胤禩、胤禟忙连声呵斥,但显而易见,对诸位皇子而言,胤礽的倒台是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的。因此,胤祉的不识时务便分外招人恨了。

      可是,皇帝却似乎是为胤祉的言辞所动,应其所言命人重将那几份“太子手谕”拿了出来,细看之下面色越来越是难看。毫无防备的,老人遽然将手中书柬摔到了胤祥脸上,声音饱含着寒心的痛楚:“你给我好好看看这几份‘太子手谕’!”

      我心倏然一沉,几乎站立不稳,果然是假的。胤祥……

      胤祥容色不改,极从容的俯身将书柬一一拾起,梳理齐整交给近旁的梁九功,并没有瞧上一眼。

      皇帝气得指着胤祥说不出话,半晌方说了一句:“好!朕养的好儿子!”

      众人跪了一地。我就立在那里,仿佛被掏空了魂灵一般,呆呆傻傻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惊天一声霹雳——“将这个逆子给朕拿下!”我才遽然回魂,怔怔的看着他跪倒行礼,怔怔的看着他毅然转身,怔怔的看着他回首凝睇向我……

      那是怎样的一眼啊,那样的痴狂热烈,那样的缱绻缠绵……胤祥爱我!当然!我这个傻瓜怎么直到现在才认识到这个事实!

      心里又喜又悲,几欲癫狂。胤祥爱我!我早该知道,他爱我,他当然爱我!

      年少的时候,看小说总喜欢先看结局,这还是看匪大的《佳期如梦》时落下的毛病。第一次看这本书时,意兴阑珊,觉得远远不如《春晚》,只看了开头几万字就丢过了一边儿。直到后来实在无聊,重又拿起来翻看,直接翻到了结尾,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爱她,她亦爱他,深爱着。然而,他死了。于是,他所有的神情、言语、行为都有了解释。于是,她所有的神情、言语、行为也都有了解释。于是重头看起,于是泪流成河。

      初初遇到胤祥之时,我就认为他是一本好书。我迫不及待的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他位极人臣的辉煌,看到了他封妻荫子的荣光,看到了他鹣鲽情深的美满。于是,我告诉自己,胤祥一生挚爱他的嫡福晋兆佳氏嘉萱,他们还共同抚育了许许多多可爱的孩子……无视他的情意,漠视他的真心。欺骗自己,强迫自己不看、不听、不想、甚至不去感受。假装看不到、听不懂、想不明白,no feeling!迷信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放任误会蔓延,恣意曲解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言语,每一种行为,甚至毫无顾忌的狠狠的伤他的心。不知不觉间,折磨着他,也折磨着自己。我是一个坏人。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相识八载才意识到彼此深爱着对方,我们是一对笨人。

      胤祥,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当务之急,我要大声的告诉你,我爱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第二十四章 情深几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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