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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   [陆拾伍]
      公子长阳将长兮安顿在风荷榭,也就是他的寝殿,自己则去了瀚庭君和桐花夫人生前的居所,还遣人给一同来的夜心安排了一间客房,离风荷榭不远。
      入夜他擎着灯来风荷榭看望长兮,见他呆呆地坐在床前,心中一软,上前抚摸他的鬓发,手中一豆烛光照得两人如出一辙的面庞温暖如玉。
      “在想些什么?”
      长兮想的事情太多了。他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不怕我克死你吗?”
      闻言长阳将手中的灯放在桌上,挨着他坐下,“怕的。”
      他坦然一笑,“说实话,我还不想死。云中洲很乱,阳春书院亦如逆水行舟,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绝不想英年早逝。”
      继而他又握住长兮的手腕,“我不但自己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已经从你这里拿走了一颗心脏,拿走了爹娘的疼爱,拿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实在太多了,我不想最后还害你性命,长兮,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怕。”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长兮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点了点头。
      他信。
      “所以我从小就在逃避,不去想你在做什么,你过得怎么样……对不起,长兮,我太软弱了。”长阳垂下头,矜贵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一丝倦容。
      “不,不……”长兮颤抖起来,“是我对不起你……我在湖中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幸福完满,我嫉妒,我愤恨,我幻想那是我而不是你……”
      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胸膛,感受那颗皮肉之下孜孜不倦跳动的心脏。
      这真的是一颗漆黑的心啊!
      他们兄弟二人都被无形的洪流裹挟向前,然而他却在未曾谋面之时就默默地记恨着他的兄长。同样生而为人,长阳胸怀广阔,可他为何如此卑劣。
      “但命运把你送到我面前,我怎么可能再逃避呢?”长阳轻轻抚摸他的后脑,“谶语或许是真,或许仍有转圜之地,我想我们兄弟二人应该携手面对。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我又能做成什么呢。”
      他再次抱住长兮,语气中带着感慨的笑意,“长兮,欢迎回家。”

      自此长兮便在阳春书院住下了,所有人都敬畏地叫他“二公子”,可总是用打量的眼光窥视他,在背后偷偷议论。
      夜心倒在阳春书院十分吃得开,他修理了好些个嚼舌根的人,没想到因此出了名,因他性子洒脱还交了不少朋友。
      长阳所有的事都不避着长兮,二人总是出入成双,无论是处理阳春书院事务还是会客,总让长兮坐在他身旁。一次家宴上更是直接说道:“长兮是我的弟弟,你们如何待他,就是如何待我。若有人辱他,就是在辱我。”
      长兮后来才知道那是燕州王城里的传闻传入了阳春书院,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原先不在意世人如何说他,可现在不同了,他害怕这些浑话被归台君听到,届时他又会怎么想呢。
      与长阳相比,他确实是个傻子,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
      他总是收到匿名信件劝他回凌霄秘境,于他于长阳都好。身边的侍卫也曾或委婉或直接地劝慰过他,但他只能心虚地沉默。
      他像个沉默的影子缀在兄长身边,在每次归台君出现的时候贪婪地偷看他的一举一动。然而他看得越多,看得越仔细,胸腔里那颗坏死的心就酸得流水,叫他愈发自惭形秽。
      就像此时长阳与归台君对弈,二人眼中只有彼此,他像一个下人干站在一旁,看也看不懂,只能翻来覆去地揣测二人的心意。
      “近来可有结识什么有意思的人?”归台君状似无意地发问。
      “这可难倒我了。如今云中洲四通八达鱼龙混杂,每日结识的人恐难列举,不知你想问哪个?”
      归台君举棋不定,半晌才落子,语气平平,“有没有谁特别合你心意,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长阳抿唇一笑,“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查岗。你又不是我的道侣,可没权利问这么多。”
      归台君眉头紧蹙,抱臂瞪着他。
      长阳哈哈大笑。
      长兮绞着衣袖,也勾起唇角一笑,想融入这不属于他的天地。可是太难了,太难了。他的阿归改头换面忘却前尘,眼中只有他的兄长一人,也只有面对长阳时他才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神情。
      长兮努力回想阿归是怎么看他的,可是恍惚间他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太久,阿归的言行举止如隔山岳,他竟然看不清了。
      那天回去长阳便问他,“你是不是喜欢白露?”
      长兮连连点头,事无巨细把自己和阿归的故事一股脑告诉了他。
      “难怪……当年他被仇家追杀,遍体鳞伤地闯入阳春书院,原来还有这段前情。”长阳拍拍他的脊背,“可他从未与我提起过……”
      “他说他不记得了,还说从未见过我。”
      长阳无言,有些遗憾地看着他。
      “哥哥,”长兮全身心地依赖着他,“我真的好喜欢他,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那你……你是怎么想的呢?”
      长阳走了两步,轻轻一笑,“简而言之,我只当他是至交,没有别的意思。长兮,当你看到这世界究竟是何等广阔,茫茫云中洲每日都在发生些什么事,或许会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情爱极其渺小。我眼下还没有功夫应付这种‘小爱’。”
      是的,他的兄长是一位有大爱的名士,和他这样在一己私欲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完全不同。
      “但是,”长阳话锋一转,“我不是不知道白露的心思。在你之前,原本我想的是如果白露想与我结成道侣……也未尝不可。”
      长兮如遭雷击。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可怜,长阳立刻安慰道,“不过既然长兮你喜欢他,那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你别怕,好吗?你喜欢他就去争取,白露是个好人,哥哥支持你。”
      长兮如同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地冲进长阳怀里,身体不住颤抖,“哥哥,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软弱,为什么回到了家,他却愈发像一只被抽掉了脊骨的丧家之犬,连露出獠牙的力气也没有了。

      夜心几番劝诫均是无用,大为恼火,最后不得不陪着长兮制定计划如何让归台君回心转意。
      方法俗套且悲哀,长兮开始漫长的修行之路,让自己变得更像哥哥。
      他开始博览群书,开始学习琴棋书画,甚至模仿长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不再像个傻子了,也渐渐地有了些世家公子的风范。到了后来,若不是仔细分辨,寻常人都难以判别哪个是阳春书院家主长阳,哪个是他的灾星弟弟长兮。
      他依旧追逐着归台君的身影,可惜几年下来他们都很少有任何对话。一日他醉倒在酒宴上,醒来发现笙歌散尽游人去,身旁的归台君端着酒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四目相接,醉意太过朦胧,恍若回到漫天飞雪的凌霄殿。只不过现在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那个人换成了他,他在这段没有尽头的单恋中日日受着凌迟之苦。
      归台君没有别开头,他亦是贪婪地凝视着,很久很久。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旷日持久的爱恋,和求而不得的绝望。
      最终归台君眼神恢复清明,举杯饮尽了苦酒,叹道,“你真的很像他。”

      长兮出离愤怒了,他扑上去提起归台君的衣襟将他压翻在地,双目赤红,字字泣血,“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救你的人是我,你爱的人是我,你说过的话……如果做不到,当初为什么要说?!”
      归台君皱起眉头去推他,长兮却猛地俯下身吻了上去。
      “……这样你想起来了吗?”
      他泫然欲泣。
      他咬牙切齿,他在无人的庭院中扯开自己的衣襟,搂住归台君的脖颈,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仇人,“这样你想起来了吗?!你想起来了吗?!……”
      归台君怒吼一声将他压在身下,长兮不知廉耻地缠住他的腰,他们像山野之中神智未开的野兽幕天席地地苟合。
      雨散云收,毫无餍足之感,长兮只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他哑声说道,“你身中情毒,我以为只是为你解毒……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弄得我好痛,我断断续续地流血……可是你,你好些了,我就觉得……甘之如饴……你想起来了吗?”
      那种难以言喻的痛如今依旧刻在他骨子里,随着他的呼吸鞭笞着他那颗漆黑的心。
      归台君拾起衣物背对着他,宽阔的背脊像夜色中沉默的山岳。
      “我……全然不记得了。”
      长兮仰面望着夜空,黯淡的星子灼伤了他的视线,他攥紧手指,星河都在颤抖。
      归台君语气淡淡,飘忽不定像一阵风,“这或许就是命。你我无缘,不必再纠结了。”
      长兮倒在冰冷的衣物间,只觉得自己不止一颗心腐朽得化了水,身体从里到外都脏透了。这副躯壳被爱^液灌得满满当当,可笑那爱意却不是为他而流。
      “别再学他了,你毕竟不是他。”
      归台君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走了。

      长兮现下也算半个文化人,知道什么叫做东施效颦。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他早不是当初那个傻子,他也知道廉耻,可他仍然自甘堕落,一厢情愿。
      次日他浑浑噩噩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长阳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把他拖起来,看他双眼红肿的样子又不忍心骂他,只是双手颤抖,“你们……”
      一夜之间,归台君与阳春书院二公子在庭院中苟且的传闻传遍云中洲,长阳一大早起来听闻气得几欲吐血。
      对于归台君倒没有什么。人们对于虞氏一支总是畏大于敬,何况将他和长兮摆在一处,谁是寻欢的那一个,谁是被作弄的那一个简直一目了然,众人窃窃发笑,笑的自然是长兮。
      笑他求而不得,赶着趟儿上去挨^操,再联系起当年在燕州王城的那些传闻,流言蜚语就愈发不堪入耳。
      长兮从未见过兄长这样怒不可遏的模样。
      他忿忿松开手,“你不懂事,虞白露他也不懂吗?!”语毕转头就要去找他算账。
      “哥。”长兮叫住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角却不堪重负地落下一滴泪来。
      “错的是我……一直是我。”
      耻辱压弯了他的脊梁,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抬不起头来。
      夜心说的是对的。人心易变,世上最大的忌讳就是推己及人。
      “我下山的夙愿已了了,人也找到了,还与你团聚,我已心满意足。”他静静埋在被褥里流泪,“我太久没回去,师父他老人家恐怕要生我的气了……我不日就动身回凌霄山。”
      其实他没想好怎么回去。他整个人都像一个笑话,当年破釜沉舟冲破结界下山,满怀欢欣地找阿归,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却也多么不堪回首啊。
      但他确实该回去了。
      长阳真的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在所有事情上都比他好,长兮没有任何胜算,他从来都一败涂地。更可怕的是,事到如今长兮不知自己还敢不敢再次说一句“我不信命”,他可能真的变了,也开始害怕自己会克死哥哥。
      或许孤独一生就是他的命,他该认命了。
      夜心听到这一番话出离愤怒,提起拳头把他揍了一顿,“谁说你会孤独终老?你是把我当死人吗?!一直不听我的劝也就罢了,自己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还想把身边真正关心你的人都赶走,真是气死我了。”
      长兮有些讶然,“我要回凌霄山了,从此你我……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陪你去。”
      长兮一震。
      夜心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笑起来,“你不是要孤独终老吗?那我们俩一起孤独终老好了。不错,我是喜欢热闹,我不管凌霄山是什么地方,总之我一定给你弄得热热闹闹的。”
      长兮沉默许久,犹豫着答道,“可师父……不会答应的。”
      “那就见了他老人家再说。”夜心紧紧握住他的手,“就算他把我丢出去,我也绝对不会像你那个忘恩负义的阿归一样掉头就跑忘得一干二净。我天天守在山门口,一百年一千年,我刨也要把山门给刨开。”

      可是长兮终究没能回到凌霄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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