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入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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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是个好地方。
说繁华也不及那京城，只是那小桥流水人家的闲适恬淡令墨卿很喜欢。一条酒巷，酒香从巷头漫到巷尾，绵长而又深厚。墨卿家就是卖酒的，常驻说书先生一个，听众二三两。和着酒香，听着故事，好似蝉声也停了去。
墨卿的很多个下午就是这么度过的，那时他年纪尚小，听着说书先生拍案开腔，也不过就是写“将军打柔然”，要么也是些英雄好汉的话本。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话本故事，他喜欢在酒馆门前的台阶上抱膝看天，可以一言不发地看很久很久。他也看这人间，好似这一方天地，都是属于他的。
“喂，怎么？背不出书来被先生打板子了不高兴？”墨卿斜睨他一眼，一言不发。
“也对啦，你这么用功，先生抽背要打板子打的也应该是我。还好今天先生没有抽到我....”顾玄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管因为什么，不要总愁眉苦脸的，你看这朵花，好看嘛？送你。”
墨卿又看了一眼：“哪里来的野花，我不要。”
“什么？！这可是我从我爹的珍藏那里偷摘了一朵给你的，要是被发现了我不被先生打死也要被我爹打死的！”
墨卿把花接过去，却不看它。
“你的珍藏，收下了。”
“大不了赔你一壶酒。”
“我爹说，小孩子不能喝酒。你爹那么疼你，当然不会怪罪你，我爹可不一样了！”
“我家只有这个，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当当当当当然要了！！墨卿给的酒，我能不要嘛？？那这壶酒你给我留着，咱们长大以后一起喝呀！”说罢顾玄一拍大腿，“我爹找我去买些布料回来，与你聊天，险些忘了。我先走了，再会！”
月色透过斑驳的树缝间，散了一地碎月。
“我说，这三更半夜的你约我出来干什么？你看这夜里静悄悄地也没个人影，你你你看！那边柳条无风自动！！！”顾玄边说边跑到墨卿身后。
“闭嘴。”墨卿忍不住回头道。扔给顾玄一把铲子，两人合力在树下挖起泥土来。
“我说我们已经挖了这么久了，你到底埋了什...”顾玄吃惊地看着酒坛的一角。
“可以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
墨卿瞪他一眼，好似在说：“你居然不记得了？”
顾玄闭了嘴，想到当时好像也就是随口一说。
顾玄觉得墨卿是个很计较，很认真的人。读书也是，与人相处也是。顾玄有些羡慕墨卿的这种认真，好似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会发光一样。
顾玄知道自己一向散漫，这点是一定做不到的，也不抱有期望。只是看着，就觉得很好了。顾玄不知为何很喜欢这种感觉“只要看着，别人发光就很好了啊...”
墨卿被他盯得有些奇怪，不禁问道：“你在这发什么呆？看我干嘛？”
顾玄回过神，笑道：“看你好看。”
“你说你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倾心于你呢！你说！有没有？有几个？”
“你给我死开。”
对月浅酌，半晌，望着对方的脸都像红了的样子，大笑起来。墨卿道：“怎样？怕了？”
月色朦胧，醉着的顾玄看着喝了酒似乎与往日不大相同的墨卿，心中念想也动摇了几分。他突然不想只是看着发光的人了，他也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能与其比肩。
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
墨卿朦胧的醉眼看着月下舞剑的顾玄，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但似乎又没眼前的那个人醉。后来望着那在月下翩若惊鸿的剪影，周围的叶也随着剑风飘起来，月光散落一地，只觉得那人舞剑舞得可真好看。
待到二人互相搀扶着回家时，顾玄突然大声说了一句：“你读书那么厉害，我使剑也很厉害。到时候我做大将军，你做状元郎好不好？”
墨卿仍未作答，只是看了眼月亮。
天空中依旧明月高悬。
只是墨卿读书愈发用功，也向父母想走科举这条路。只是在夜深顾玄会拉墨卿去喝酒。顾玄会讲他今天又练了多久多久的剑，有那个师妹夸他人长得帅剑使得好，师傅今天又骂了谁谁谁，又会舞给墨卿看。墨卿一向话少,但顾玄已经很习惯了。只是自顾自地说，但他知道墨卿一定在听。
日子过得也不算漫长。
一日，顾玄又将墨卿从书房里拉出来喝酒了，只是脸上带了一抹愁色。
墨卿仍然不说话，只是低头喝酒。
顾玄放下酒杯，闷闷说道：“我爹说我到了成家的年纪，让我娶妻……”
墨卿猛然抬起头。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娶妻。”
墨卿又低下头闷声喝酒，许久才道：“为何？“
“我说不想就是不想！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不能主导自己的事情？”顾玄语气渐渐弱下来：“所以我……参军了。明日就是入伍的时候，我爸肯定来不及找我。”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吗？”墨卿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说：“你怎可这般义气用事！”
墨卿放下酒杯，酒杯磕在桌子上发出声响。
顾玄大声道：“可是我……”
墨卿死死盯着顾玄：“可是你又如何？”
“可是我和你约定过以后我当大将军，你当状元郎的！这次我可不会忘！”
“就因为这个？”
“难道这个不重要吗？你一直那么优秀，我也想与你比肩。”
“很重要吗……”墨卿喃喃道。抬头却见顾玄一直看着他，隐隐月光照在他眼睛上，好似眼睛里藏了一池月亮。
映得眼眶有些发红。
“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不等墨卿回答，顾玄接着说道：
“别人觉得你冷淡，不近人情，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觉得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一直很羡慕你，甚至有点嫉妒，嫉妒你面对世俗大风大浪的静默。可是从小认识你之后，了解你之后，才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你会哭，会笑，而且笑起来还特别好看。”
“像是冬日里第一批落在松枝上的新雪，带着一股淡淡的沉静而又冷冽的香。”
“也是我心里最最喜欢的人。”
顾玄闭了嘴，他发现墨卿的眼眶红了，眼睛一直盯着他。
顾玄不禁想道：
“好想亲他。”
墨卿没有去送顾玄，只是又在当年那颗树下埋了一坛好酒。他觉得昨日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又觉得好像两个人当时也没甚区别。
埋了好酒的同时好像把心里的什么也同时埋进去了。
墨卿走上了科举之路，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但墨卿并不是很开心，周围都是庆贺金榜题名的笑脸，却唯独少了某个人。
听闻顾玄被封了大将军。
约定好似在双方都不在的时候完成了。只是这江山易改，不知多少人争名逐利，把朝廷闹得风云翻涌，边疆更是战乱连天。
墨卿忽有些不安。
墨卿等了许久，终于听到战胜的消息，只是伤亡惨重。
战士把受重伤的顾玄抬回来的时候，墨卿正定定地看着墙。
顾玄本该死在战场里。
平时一位对他颇为敬仰的小士兵为他挡了剑，他愣愣地看着他倒下，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到他曾经给士兵烤过兔子，给他分了一只兔腿。
都风流云散了。
在遍地的尸体中，顾玄知道自己一定要见到一个人，是他一直思念着的人，他还不想死，也不敢死。撑着一口气，慢慢地从一具具尸体上爬过去，直到被战士发现。
墨卿走到顾玄跟前，说道：
“你很勇敢。”
顾玄笑了笑，说道：
“我知道。”
顾玄顿了顿，又说道：
“你看，我是大将军，你是状元郎。”
“没有可惜你埋的那坛好酒。”
墨卿颤声问：
“你就不怕状元郎迟了暮？”
顾玄却笑了：
“我怎会怕？我倒是怕我回不来了。”
“不管多久，你都是我的状元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入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