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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菁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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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灯火,意味已尽。
此时暮色四合,一轮残月碎人声。青衣江上只剩几点渔火。
姜无怜缓缓而下,上了岸来。
“殿下。”
一名黑衣男子如影般悄然出现,他半跪着,对身前之人恭敬道。
“无事,起来罢。”
姜无怜轻轻挥手,示意他起身。继而走向等候已久的马车。
车内之人为他撩开帘帐,是个小少年,内宦打扮,约摸十三四岁年纪。
“鹫澜”姜无怜轻唤。
“在,公子如何?”
姜无怜入了马车,不住咳嗽几声,一贯苍白的面上多了几丝诡异红润。
那小少年忙不迭将大氅为他披上,又为他斟了杯热茶。
马车开始缓缓拉动,马蹄声在空寂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沾了些酒,并无大碍。”
他用手捏了捏眉心,缓缓吐出口浊气。
“可有发现?”
“大抵有些猜测,不过尚未确定。舫内还见一人,眼生。”
“不识是好事,少几分危险。”江鹫澜手中不停,递上一个汤婆子,放置姜无怜手中。
“他猜到了我身份。”
江鹫澜动作微顿。
“公子自幼离宫,如今回京尚不足三月,又鲜少露面于世人,怎会被他勘破?竟是何许人也?”
“东厂提督,顾衍。”
“东厂?”
“不错,他提到了司礼监。坊间正有传闻,东厂新任了一位小督主,小半年内就牢牢将东厂大部分权力攥在掌心,手段非常。”
姜无怜语气平淡,一字一句好似无关痛痒。
那人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当着来历不明的人亮出司礼监,便证实了他的权力滔滔与有恃无恐。而这般肆意招摇的,也便只有那个人物。
“公子打算怎么办?”
“他极聪明,亦是危险。”
说罢,他端起茶杯,低啜,便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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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一个面容冷峻的暗卫霎时出现。
“去查查他罢。从离京后的行踪开始。”顾衍站起身,走向窗边,看着那辆马车隐约绰影。
“是。”
……
喝茶去的人,这时也归来。
“八年?”
易十三略带意外地望他。
“嗯。”
“听阿邪说你唤他六殿下,何以见得?”他所提到的,正是方才离去的冷面暗卫。
“随口而道。”
“……”
鬼才信。易十三利利落落地翻了个白眼。
“他说他是近住,你能想到什么?”
“能跟小祖宗玩到一起的,想必有点来头,应是贵家子。”
顾衍挑挑眉,略表赞同。
易十三暗暗嘀咕,我又不是你这大变态,能将那么些个人脉关系都缕得清白,全放脑子里。能认清楚几个就不错了。
似是知道这人心中腹诽,他斜睨一眼易十三。
“但你又如何笃定他就是六殿下?据我所知复合这条件的就有二人且你我都应未见过。”
“直觉,有些似曾相识。”
“咳咳……”易十三一时没缓过来,险些被自己呛到。又心道:这魔头何时吐出过“似曾相识”的话来了?他还能记着什么人了?着实骇惊世俗。
顾衍望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显而易见地嘲笑。
为了驳回点面子,他又扯上了那幅不着调的神色。
“小衍,怎得连小和尚你都不放过?着实畜生了些!”他啧啧出声,面上露了些难言神色。
“贫。”随着他声音落下的是一颗袖扣,精准无误的弹向对方手腕。
那一记快、准、狠,易十三不察,手腕被击得生疼。差点激得跳起来。
“顾衍你丫地够狠的!自己人也打。”
顾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易十三也不闹了,继而问他“也就是一个刚及弱冠的皇子,怎得如此得你重视?竟要从他八年前离京就开始查?”
“天家的,哪位又简单?”
“那倒也是,我看他是生得极好……”易十三摸摸鼻子,又开了腔。
“茶没喝够?”顾衍理了理衣上褶皱,将腕间佛珠捻起。
“哎呦你就别说了,我差点没被人抡起袖子赶出去,你是没见那尧将军那幅脸色……”
顾衍温和一笑
“该。”
“得咧……您是祖宗,我活该。”
易十三苦着脸,可怜巴巴。
***
“公子,快至宫门了,可要避开?”
今日未经陛下应允,私自出宫,若是被人发现,怕是对姜无怜不利。
“不用。”马车之人闭眸养神,未抬眼皮。
将至宵禁,宫门的守卫显然已有些怏怏之态,远远瞧见马车才强打起精神来。
马车一看便是非富即贵,帘子被人挑开小半空隙,递出了块牌子,为首人略扫,便哈着腰让人给放行了。与此同时,在一处暗地,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也缓缓动了动。
“公子何意?”
“大邺储君地位虚置,我初回京都,凭空便又多了一位挣储皇子,想必各方势力都是盯紧了的。”
“比起一个聪慧敏捷、小心谨慎的六殿下,我觉他们应更喜一位无甚作为,毫无威胁的贵家子。”
“原是有意为之。”
“今日,我便是出宫作乐未成,还平白无辜被刺客波及的倒霉之人。”
说罢,他轻轻拉开左臂衣袖,露出了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痕来来,面积不小,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显得尤为突出。应是有意,角度也选得极好,在左臂后侧。如若不仔细瞧看,也真的较难察觉。
难以想象那飘飘白衣下的此等状况。
这是他与尧骅凡逃跑时,自己亲手而划,也难怪当时脸色如此难看。幸而那时鱼龙混杂,他有意将自身存在感压得极低,划伤并没有花费他多久时间。
虽那些刺客他并未料到,但发生几息,他就想出这条对策,由此可见这人城府如何。
刀痕划得也极为精准,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江鹫澜见此,紧张起来,毕竟也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他慌乱在小隔间里找寻着药物和纱布。
“您向来便是这般,作贱自己身子……本就身子骨弱,还如何能折腾?本想着熬过那八年,回了宫就好过些……”
他越说,声音就越弱,隐隐含了些哭腔。
江鹫澜打小就是跟着姜无怜的,从宫中被送去寺庙,整整八年,一直伴他左右。这八年他们并不好过,其中苦楚,他最是明白。
“无碍,只是些小伤。”
姜无怜语气平常,却也不难听出他的安慰之意。
......
酉时已过,换好衣衫二人才下了马车,向着□□而去。
棠梨宫极为寂静,只有殿内几盏宫灯摇曳,院中清寂,屋外只有几个守夜宫人。
正值冬末,只听得寒风啸啸。姜无怜堪堪踏上殿门,就顿住了脚步。
“跪下。”
是一道女声,严肃中含着些隐隐怒意。
姜无怜撩起衣摆,依言而跪,不曾滞顿半分。身后江鹫澜也急忙跪下。
一位衣着华贵的宫中美妇由人搀了出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年岁,容颜依旧动人。她华妆未卸,云鬓不改该是一直等待的缘故。
江鹫澜却是被惊了一下。
因菁妃与姜无怜生母是亲姊妹的缘故,皇上便有意将鹤春宫与棠梨宫意安排近些,二人时常走动,感情甚佳。
但,自芸妃逝世之后,菁妃便从未踏进棠梨宫一步,八年皆如此,宫中更有传言,说菁妃不想受芸妃牵连,早早就厌弃了这姐姐。今日却踏足了这地,着实让人有些震惊。
“菁妃娘娘。”姜无怜恭敬唤道。他一向将分寸拿捏地极好,不曾逾越分毫。哪怕眼前这妇人是他生母的亲妹妹。
女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继而质问。
“你可知错?”
“知。”他答得痛快
“很好,今夜就跪上一晚,我便教教你何为规矩!”
菁妃的声音冷上几调,在这数九寒天显得格外刺人。
姜无怜闻言并无甚反应,只是跪着。他身旁江鹫澜却着了急,忙不迭向菁妃磕头
“求娘娘宽恕!殿下身子骨打小便弱,数九寒天如何受得?是奴才的错,未劝阻殿下,违了规矩,求您责罚......”
嘭、嘭几声,磕得人心肝儿都震了震,眼见着就要见了血,菁妃脚步似乎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毅然拂袖离去。只余一阵彻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