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观察》白酒清风

1、病

　　“快点儿，拿件深色的衣服穿上。”“车钥匙拿了没？”
　　“拿了，我先下楼等你。”
　　“羊儿，冰箱里有饺子，你三娘那边来电话了，估计是你三大爷快不行了，我和你爸得赶紧去看看。”

　　“啪”的一声，门被迅速锁紧，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声大的令人生厌，此时的夜空中，一朵朵烟花正在半空中爆开，而后又迅速地消失，只剩下浅灰色的尘土停滞在刚刚亮起的位置，等一阵风过来，它们便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还差两个小时就过年了。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三大爷生病了，记得那天，天气很热，那是我知道他生病后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他刚从村委会溜达回来，可能是家离的比较近，也没什么不认识的人，他穿着一身睡衣来回，倒是一如既往的随性潇洒，给人的感觉也很是惬意轻松。离老远儿看见我，便喊道：

　　“羊儿回来啦”
　　“这个儿头，姑娘长这么高正好。”

　　嗓音一如既往的洪亮爽朗，脸上也一如既往的挂着笑容，他从不愿给人尴尬。三大爷还是那样，个儿高，壮实，稍有些啤酒肚，皮肤黝黑，还是那个精气神十足的中年人。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我也断断续续地从父母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三大爷的消息，情况不是很乐观。那年的寒假，我刚从学校回来，东北的冬天总是那么冷，尤其是回家的前两天刚下完雪，那天儿就更冻人了。

　　“走吧，去你三大爷家看看，他刚从沈阳回来不久。正好我也买了一些东西，要给你三娘送去。”
　　“好，今天天气有点冷，我再多穿一件衣服，等我一下。”

　　我跟着家人来到了三大爷家住的小区，乘着电梯到了他家门口，门是开着的，妈妈进屋把买来的东西拎给了三娘，她们在厨房小声交谈了一会儿，之后，三娘便低头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屋子，而妈妈转身向最里面的屋走去，我也跟在妈妈的身后，越过客厅，直直地朝最里面走去，透过隔断透明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形，它随着我们脚步的临近被慢慢地、赤裸裸的摆放在我们眼前。

　　眼前的这一幕，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我至今难以忘怀：

　　人是穿着一身睡衣，他松垮的睡裤下，是弯曲并拢的一双腿，也许是因为屋里温度太高，睡裤的裤脚被挽至膝盖，暗黄色的小腿相比于松垮的睡裤显得格外纤细，像是腿里的肌肉被溶解了一般，腿上的皮看上去也十分松垮，皮就那样软趴趴地覆在两只重叠交叉的胫骨之上，这人的头发也由于某些原因全都没了，还有他的脸，凹陷的双颊，深凹着的眼窝，还有两只凸起的眼球，活脱脱是个贴层人皮的骷髅，而这骷髅是我的三大爷。

　　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一个腆着啤酒肚大嗓门的汉子，现在瘦得像一根柴火棍，一片枯树叶，了无生气的佝偻在双人床的一边，感觉此时要是有人把窗户打开，正好一阵风进来就能把他吹到地板上去。他那两只大大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视线前方，那儿有个椅子，上面放着杯子，而杯子里有许多还没融化的冰块，他偶尔伸手去拿个冰块放在嘴里，听旁人说冰块能让病人的胃里好受些。

　　我刚缓过神来，突然听到来自前方，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话人的嗓音有些沙哑低沉，但说的内容却让人十分熟悉：

　　“羊儿，回来了，有点瘦了，这个儿头还是这么高。”
　　“屋里热，给羊儿拿点冰棍儿吃。”

　　原来，化疗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声音，我之前从不知道。

　　外面的烟花和鞭炮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这时我手里的电话声响起：

　　“我和你爸明天早上回来，你三大爷走了，哎，还是没挺过这个年，他是真不想走啊，可没办法呀……”

　　外面的烟花越来越多，还有几分钟就过年了，春晚快要倒数了，5，4，3，2，1，该去烧水煮饺子吃了。

　　这个世界，他来了，也走了，但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它不会挽留任何人，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