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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歌者·明月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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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归墟者,实惟天汉之谷,凭虚之地也,至于谷底,际而天极,茫茫然数千万里,有阙陵之地横亘其中。归墟有国,生于浮沫,曰温柔乡,国无常形,天汉之流注之,常随波潮上下往返。国中星岛相连,幻生幻灭,有不系之舟往来其间,上下无定,既远还近,虚而遨游者,翱翔乎忽荒之上,徜徉乎星汉之间。舟行终北,有天池生焉,无水而兴,烟云环顾,虹蜺吞吐,池中有高山,舟至山前转,山似美人来,眉眼可见,肌理犹存,立于瞿塘西,长作东南别。
-----------《端云旧谈·异闻录·温柔乡》
传说啊,归墟的最深处是个唤做山海的地方,山海的尽头叫做无际涯,无际涯上有只不系舟,经年漂浮在满是星辰的河上,乘着它就可以前往温柔乡。
我醒来时,正仰面躺在一只摇摆不定的舟楫之中,舟身很小,薄雾很轻,舟人立在船头,一身素白,身影纤细,青丝柔长,是个女子模样。我撑起半身,四下昏暗,稍不留神就撞在了船舷上。她本是背对着我,听得声响便回过头来,神情淡漠地看着我,一把精致小锁悬在颈上,晃晃悠悠,泛出淡淡的微光。她静静看了我许久,忽然开了口,她说她叫雪女,要载我去的地方叫做武陵城,而此刻已快到了武陵城外的桃花源。
我伸直了尚有些僵硬的手指,我记得啊,就在前一刻我那由萤虫拼凑而成的身体忽而分崩离析,我已死在了三寸棺中。
可那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在这里,无论如何回忆,我全都记不起了。
“这里啊,是温柔乡。”雪女蓦地回过头去,在这绵延的薄雾里,声音愈发的缥缈。
“温柔乡...”我愣愣地看着雪女的背影,“是个什么地方?”
雪女沉默片刻,忽而猛地撑开一竿竹篙,小舟顿时划出丈许,一下将薄雾破开一个缺口,天地霎时都明亮起来。
我坐在舟身里,小舟漂浮在半空中,星子在舟舷的两侧缓缓流淌,天地间荧荧点点,都是星子的光。
我的面前,还矗立着一座高山。
“世间的每个人,都是这里的一颗星辰。”雪女站在船头,忽然开了口。
“这些个星子啊,从河的上游落下,漂浮在水面上,光打在它们身上,将它们的影子投入大地,化作了世间各色的生灵。而后星子顺流而下,越坠越深,接收的光线渐渐稀薄,世间的影子也随之淡去,然后在某一天,星子最终沉入河底,光再也打不到星子上,星子没了光,世间便没了影子,生灵也就离世。”
雪女如是说,我朝着身旁的星子轻轻伸出手去,星子明明近在咫尺,却怎样都触碰不及,我诧异地抬起头,恰巧正对上她清冷的双眸。她半晌未曾言语,只是淡淡的看着我,我悄悄避开她的目光,回过头就看见了面前的山峦。
“你们都漂浮在这条星河里,她啊却是行走在河边的人。她总喜欢穿一身雪白的衣裳,笑着看着河里的星子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而后某一天,她为了追逐一颗星子走进了河里,波澜不惊的河面第一次生出了涟漪,那些涟漪随着她的脚步渐渐相交,影响着一颗颗星子的轨迹。她在河中追着追着,越落越深,陷进了河底,河沙渐渐将她掩埋,最终啊她就成了这个模样。”
我仔仔细细凝视着山峰,当真长着一副女子的模样,她的身影本藏在浅薄的雾霭里,风一吹,云雾散去,就看见了她。
她的呼吸凝聚成了这满山的雾气,她说出的话都藏在南来北往的风里。
她还紧紧抱着双膝坐在那里,臂弯化作的土已脱落大半,残缺的山口处透出依稀的眉眼,浅笑低鬟,尽是眷恋。
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我还是萤虫的那一个个夜里,我为之点亮灯火的那个人和他一遍遍给我讲起的月亮与姑娘的故事。
每卷故事的最后啊,他总会在昏黄的灯光下呢喃着写下最后一句:
“它不是山,她叫阿蛮。”
而后握着笔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鸿蒙已藏千秋岁,留得人间一回眸。
当时未解其意,原是姑娘葬身此处,生不得见,徒让恩人思念千载万载。
“她可还...”
“你该好好谢谢她,”雪女依旧呆呆地看着那座山,仿佛未曾听到我所说的话,“她点开的那些涟漪啊,生出了万千的浮沫,将那些本应坠入河底的星子剥落出一块包裹起来,而后那小块破碎的星子会随着泡沫一道上浮,越飘越高,光重新照射在星子上,投射在彩色的泡沫里,聚成了从前的模样。这泡沫里就是温柔乡,每个泡沫里的景致都由执念主人所化,泡沫破裂,人就能返归世间。”
我听得糊涂,正想再问,小舟猛地一颤,水流忽而转向,带着小舟奔涌着进入狭窄的河道。
雪女终于回过神来,赶忙撑住竹篙,又颠簸片刻,水流终于平稳下来。
星辰在侧,触手可及,桃花夹岸,蘸水则开。风里迎来送往,尽是桃夭之声。
“这里为何尽是桃花?”
雪女头也不回,一竿竹篙又将小舟撑出丈许,漫天桃花扑面而来。“那得问你自己啊,武陵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