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伴澄（江橙）》林子没有树

94、一剑扬威

　　两个月的时间一恍而过。
　　我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步，守着碧叶连天的荷花池，差不多能生出点做诗的心思。
　　窗户敞亮，下面摆了张软榻，我无事便窝在榻上，望着窗外绵延无际的湖面出神，亲眼见证了窗户底下，两朵并蒂的莲花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来人将清粥稀饭摆满桌子，便会退出去。
　　直到听到哗哗作响的水声，我才回头瞧去，懒懒道，“已经晌午了么！”
　　“恩。”江澄净了手，走到桌前端坐，目光扫过窗外的湖面，最后落在我脸上，“日日看着湖水，可是无聊？”
　　“还好，我本也不爱动的。”随手将披在身上的毯子放到一边，终是磨蹭着起身下了榻。
　　如今的我，真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像，腰身细而无力，好像动一动，整个人便会从中间咔嚓断掉。因此我也懒得系腰带，衣裙松垮的挂着身上，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慢吞吞在他对面坐下，对着一桌子的清汤淡菜，我着实觉得全无胃口。便撑着下巴看江澄。
　　他确实生的好看，面冠如玉唇红齿白，端得是秀色可餐。叫我看着都不由多咽了几口稀饭，“我记得你从前，忙起来十天半月的见不到人影。如今没有事情需要你这个宗主处理了么，怎么一日三餐来我这里？”
　　“有，”江澄看上去十分坦然，面不改色的将淡而无味的青菜萝卜送入口中，十分接地气，“宗主也需要吃饭。”
　　桌上的也叫饭么？色香味全没有，再是如何日日翻新，也叫人难以下咽，起码对我来说如此。
　　我夹了根绿巴巴的菜叶，看了半响，最后筷子一拐，递到江澄嘴边，“下回你还是在你书房里用餐，随便哪都行，别过来啦！呐——炒青菜都是过了清水的，你家厨子太过份了简直！”
　　面不改色张嘴咬住，江澄淡定的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我娇弱的肠胃如今沾不得腥，碰不得油，能入口的东西了了无几。偏我看着桌上仅能入口的几样，还半分胃口也无，干脆放下筷子，“呐，喜欢的话都给你，多吃些！”
　　自打醒过来之后，因为吃食的问题，反而极快的削瘦下去，到如今胳膊腿上只剩一层包着骨头的皮肉。
　　看着就是一脸的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倒霉模样。
　　也上过山，只是老门主甚至连药都没开，便将我们赶了出来。
　　江澄倒是从不开口逼我吃什么，偶尔会夹些做得味道不错的菜给我，吃不吃由得我，他也不会强逼。然后他细嚼慢咽的用完餐，便像每天要出门上班养家一样，去书房办公。
　　两个月来日日如此！
　　他这不是折磨自己么！整日吃些清汤绿叶，他又不能像我一样足不出户，精力如何跟的上！
　　“啧，”我朝门外扬声喊道，“有人在外面么？”
　　“做什么？”江澄停了手里的动作，偏头来看我，并未阻止。
　　门外有弟子闻声，推门而入，沉稳地朝我行了一礼，恭敬道，“夫人。”
　　年岁不大，瞧着还面生，估摸着是跟着江澄过来的，“麻烦小哥，叫厨子添些饭菜。”
　　那弟子这才小心看向江澄，见他的直系领导并无表示，才应声退下。
　　想了想，我又对着他走远的背影，大声交待道，“给你们宗主的，多拿些！”
　　远去的弟子闻声，又回身行了礼，快速离开。很快，整桌的饭食焕然一新。
　　江澄面对一桌子色泽鲜亮，香味扑鼻的食物沉默不言。
　　看他那个别扭劲，我失笑，拿着筷子坐到他身边，“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夹了块肥瘦相间，裹满酱汁的肉片，我笑着递到他紧闭的唇边，“呐——我最喜欢的！张嘴——”
　　仿佛是在确认我送到他嘴边的是食物，还是毒药。江澄垂眸定定看了许久，才缓缓张嘴含住。
　　“你喜欢吃什么菜，”我一边问他，眼睛欢乐地在桌面上搜罗自己喜欢吃的，“来块排骨！”
　　见江澄又拧巴着不肯张口，我催道，“张嘴啊，我记得你很喜欢听吃肉的！不吃？是我的关心让你难以忍受？”
　　面对我时不时的抽风，江澄现在已经能够从容应对，淡定道，“没有。”说着，主动往前，乖乖张嘴将排骨咬住。
　　在我三催四请的骚扰下，江澄总算学会在筷子送过去时，配合张嘴。我干脆将他面前盛了白米的碗也端了过来，一口饭一口菜的往他嘴里塞，投喂的不亦乐乎，“好吃么？”
　　面对我期待的表情，江澄沉默着点了下头。
　　我忍不住乐了，将碗筷塞回他手里，“自己吃吧，惩罚结束——我不生气了！以后过来吃饭的时候，叫人多做两道菜，看着你吃东西，我还挺开心的！”
　　自己不能吃，我便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他吃，看他慢条斯里的夹菜，启唇轻咬，然后咀嚼，吞咽。
　　尤其是吞咽食物时，上下滚动的喉结，看到入神时，我忍不住跟着咽了口口水。
　　江澄张嘴的动作一顿，偏头看过来。
　　“怎，怎么啦？”
　　将筷子放到一边，江澄突然探身凑过来，如蜻蜓点水，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
　　久违的食物的芳香——我愣了下，砸砸嘴，酸酸甜甜，是糖醋味道的！！！
　　我激动的眼睛直冒绿光，巴巴地盯着桌上的其他菜，磕磕巴巴地选菜，“还，还要……”
　　话还没说完，江澄干脆利落的重又凑过来，清清浅浅的落下一连串的轻吻，轻笑，“够么。”
　　见我怔愣着不出声，江澄又笑着追问，“好吃么？”
　　“你怎么这么会讨人厌！”我十分正经的给了他一掌，将他拍开，“吃你的！”
　　这回我选择直接盯着满桌子菜过眼瘾，“我听小七说，虞大夫最近被请到聂家去啦。江澄，不如我们也去清河吧！”
　　“好。”江澄想也不想，干脆应道。
　　“虞大夫救过我好几次，我想当面跟他道个谢，你觉得呢？”我实在想亲眼看看虞小七跟虞大夫两人到底什么个情况。
　　其次，我能醒来，大概是在所有意料人之外，可如今醒是醒了，却因为不得进食，身体随时有可能再次跨掉，顺便能叫虞大夫再帮我瞅瞅身体上的毛病。
　　“是应当面道谢。”
　　“我有件小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虞大夫他，万一以后遇到麻烦，你能帮一帮他吗？”
　　江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好。”
　　“还有件事？”
　　“你说。”
　　“金光瑶将我害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以后一定要亲自替我报仇。”
　　“好。”
　　“你怎么什么都答应？叫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交待后事一样，心里直发毛！”以前他跟我对着干，我心里郁闷，现在他事事顺着我，我心中的郁气不但没缓解反而更甚。
　　江澄瞥了我一眼，淡淡道，“闲的。你的修为的确比不得从前，但除了挑食，身体并无大碍。”
　　之前还觉得他变体贴，原来是我的错觉，“……以后吃饭的时间不要过来寻我！”
　　江澄沉默着拒绝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你吐一个，给我看。”
　　！
　　……
　　江澄办事效率十分之高，几日后，我便登上他备好的船，豪华版大船自莲花坞渡口出发，一路北上。
　　如今江澄的身份是宗主，出门自然与之前不同，船上应有尽有。
　　我裹着毛绒暖和的毯子，窝在榻上，看着他堆了满桌子的信件文书，不由忧心冲冲，“你此时离开莲花坞，能行吗？”
　　正坐在桌边，埋头回信的江澄，抬头分了个眼神过来，“还好，有事耿焕会传信与我。”
　　耿焕是江澄一手提拔的助手，也是江家弟子中历经数番大战，仅存有性命的几人。我也是几天前才见过他，年岁不大，年少老成不苟言笑。
　　跟江澄的性子有几分像。
　　“小七来信了吗？”几天前我写信告诉她，我要跟江澄去清河，想来虞小七的回信也差不多该到了。
　　“恩，”江澄放下笔，将写好的信装好，又在厚厚的一摞文书中间抽出一封信，夹在指间晃了晃，“在这。”
　　说罢，却坐着没有起身，我巴巴地看着他，不解，“给我呀。”
　　“你几日未曾走动了。”朝我招了招手，“过来拿。”
　　撂下这句话，将信放在桌边上，又低头沉迷他的工作去，我在起身拿信和缓缓再看信之间艰难挣扎。
　　纠结半响，我长叹一口气，认命道，“先放着，我晚些再看。”
　　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眼，江澄终是无奈，处理好手上的文件后起身走近，将信递给我。
　　我正要伸手去拿，江澄一撩袍，在榻边坐下，将我连人带毯一同带进怀里，“怎地如此惫懒。”
　　手指翻飞，抽出信纸，轻轻一抖，将舒展的信纸放到我眼下。
　　只需要动一动眼珠，信上的内容能一览无疑，我顿时乐了，“感谢江宗主！”
　　信中的内容并不多，虞小七情深意切地表示，她已经先我一步到了清河，清河最近在举行会另大会，特别热闹，并且她准备了一份大礼，打算送给我。
　　难道是一年一度的庙会之类的，刚好叫我们赶上啦！
　　我仰头看江澄，十分兴奋，“有热闹瞧啦，小七说清河最近在办大会呢，我们刚好能赶上凑个热闹。哎，会不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江澄，你去过么？”
　　“没有。”将信纸一折，放到旁边，江澄悠悠道，“不过，三尊会，你能吃的应当不多。”
　　这名字怎么……
　　最近他特别喜欢摸我的脑袋，加上现在他脸上的冷笑，我只感觉头皮发麻。
　　“赤锋尊、敛芳尊和泽芜君，亲自到场，选拔天下高手的三尊会，好玩吧！”
　　又有金光瑶？我仔细一想，顿时大怒，他这是借机将打压云梦，想挤掉江家重新划分天下势力，金光瑶简直无耻至极！
　　“你早就知道了？”我就纳闷江澄怎么答应的那么干脆，“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去清河，不带我？”
　　“是。”江澄承认的十分坦然
　　既然知道别人在针对你，你倒是给个反应啊？“你去清河做什么，打擂台？”
　　“有点好奇而已。”江澄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去看的热闹！我真是无语死了，“人家好像都没邀请你耶！”
　　“谁说没有。”江澄悠悠然自袖子摸出一张烫金的请贴。
　　初初一看，的确十分有金家的土豪气息，张扬奢华的烫金大字，不过请帖上也确实同时印有蓝、聂、金三家的图徽。
　　金光瑶不仅要开三尊会，排挤江澄，还光明正大的给江澄送请帖，叫江澄堂堂的江家宗主，去他们三家组织的擂台，下场打擂，这不是故意侮辱人嘛！
　　他们三个自己怎么不上？！
　　我气哼哼摔了请帖，一把抱住他的腰，“我们不去，你也别去。”
　　金光瑶这个狠毒的家伙，若是江澄不去，又正中他的诡计，日后他会有更多明正言顺的理由来排挤江家，排挤江澄。
　　可叫我劝江澄过去受辱，我也做不出来。
　　江澄无意识的抚过缠绕在手腕上的紫电，轻轻一笑，张扬又自信，“苦着脸作甚！人家搭了戏台子，我不去，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
　　……
　　直到在不净世门前见到提前等候的耿焕，我心头仍盘旋着劝江澄扭头回去的冲动。
　　水路走到一半，我跟江澄换了马车慢悠悠的继续上路，磨磨叽叽足足走了半个月的路，今日才赶到清河，而随他出门的弟子便提前拿着请帖来了不净世。
　　“宗主，一柱香之后便可上台。”说着，耿焕转身在前带路。
　　“他人可在？”
　　“在，已全部安排妥当。”
　　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我支着手肘，照他腰上轻轻怼了下，小声道，“江澄，你真要上台，你不会去搞事情吧？”
　　“怎么会呢。”江澄低头看了我一眼，满脸的人畜无害，“走吧。”
　　不净世依山而建，似乎是为了三尊会，特意劈出一方广阔的天地。正中央就是四方的擂台，由灰白的巨大石块垒就，无比辽阔，四角以鲜红的旗帜为界。擂台北面，有石阶绵延而上数百级，在山腰间凿出的三尊坐席。
　　擂台之下，列席弟子皆是身着世家仙门的服饰，放眼望去人潮涌动。比起那场广邀天下、声势浩大的满月宴，汇聚在这里的人头只多不少。
　　三尊会已举行数日，此时正近尾声，擂台上站着的还是个熟面孔——蓝湛。
　　江澄一出现，台下安静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万般议论皆涌入耳中……
　　“这不是云梦江氏的小宗主，他怎么也来参加三尊大会？”
　　“被邀请的呗，他倒是想当东道主，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以前云梦靠夷陵老祖魏无羡给撑着，现如今魏无羡一死，他云梦在仙门世家中自然是没落了……”说到此处，那人还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
　　好气，好想打人！
　　江澄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那些人碎嘴的念叨，抬头，遥遥而望，目光平静的看着安坐在高台之上，面容都不甚清晰的金光瑶。
　　金光瑶上前几步，站在陡峭的台阶之前，俯身而视，语带笑意，“江宗主，请。”
　　看不清他的笑容，我却清清楚楚在他带笑的声音里听到无尽的恶意，他是要借蓝湛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打江澄的脸，叫江澄自此再抬不起头来。
　　江澄的修为早早便远在我之上，只是不知，对上主角之一的蓝湛他能有几分胜算。
　　他刚一动，我立马拽住他的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江澄转头，轻轻一笑，“我帮你报仇，等我。”
　　说罢，转身跃出，凌空虚踏几步，轻飘飘落于擂台正中，与蓝湛相当而立。
　　“大庭广众，注意点形象，坐。”虞小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拖着我坐到江澄的位置上。
　　她和跟在她身后过来的聂怀桑一左一右落坐。
　　聂怀桑笑意盈盈的道，“久久姑娘，好久不见！”
　　此时我却无心其它，极敷衍的应了声。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两人。他们二人天生气场就不合，每次遇到都暗潮涌动相互敌对！
　　“云梦江氏江澄。”
　　“蓝湛。”
　　聂怀桑凑过来，小声道，“久久姑娘不必忧心。”
　　我只当他在安慰，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眼见台上，两剑相撞，脆响声不断，火星四溅。两人的打斗点到为止，甚至不如平时江澄自己练习时来的血腥，我却一颗心紧张的快要跳出胸膛。
　　一紫一蓝两道身形跃至半空，长剑交错相抵，互不相让，僵持不下之际，二人同时击出一掌，掌心交合处，灵力涌动，嗡嗡作响，强大的气流震得整个场地狂风四起。
　　二人皆借着对方的掌力，飘然落地，于擂台东西两端遥遥而立。
　　蓝湛横袖拂手，长琴凭空而现，琴音化作利刃破空而来。
　　江澄左手执剑，笔挺的背影近在咫尺，我忍不住上前两步，就见他缓缓抬手横剑，广袖长袍在风中烈烈作响。
　　剑锋横斩，破开空气，剑尖直指对手，伴随着一声轻喝，“诛邪——”场上突然紫光大盛，浩如云霞。
　　他手中长剑脱手，急射而出，化作一道紫色流光，与此同时，铺天弥漫的灵力瞬时成形，一化十，十作百，漫天剑雨如飞瀑直下，铺天盖地朝蓝湛刺去。
　　我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双眼差点被漫天的紫光剑雨闪瞎——这，这是江澄自创的招式！！！
　　台上的蓝湛更是被四面八方的剑锋打地措手不及，虽堪堪避开，却也狼狈的落下擂台。
　　战斗完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