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伴澄（江橙）》林子没有树

91、身死魂消

　　山风烈烈，残阳如血。
　　我睁圆了眼睛，映入眼前的光线却一点点消退，直至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光线，眼前漆黑一片。
　　唯一的响动是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荒凉到连只虫子都没有，更加不必指望有路人经过。
　　凭着感觉，伸手摸到旁边人的微不可查的脉博，我喃喃自语，“金子轩，我们两个大概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天都黑了。”
　　在山底已躺了大半日，却不曾有任何人找到此处。金子轩现在这幅奄奄一息的状态，怕是来了人也活不下去。
　　浓稠腥气的血液还在随着我张张合合的嘴角不断往下滴，我清楚感觉到，身体的机能在快速衰败。
　　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浑浑噩噩地想着，脑子变得昏沉沉，在它将要罢工之际，隐约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干草丛窸窣作响。
　　似乎有轻盈的脚步声在靠近。
　　来的似乎只有一人，我试探着出声，“魏无羡？”
　　回应我的是一片寂静，来人不仅没出声，反而在几步之外停了脚步。
　　不是敌人便好！
　　我打怀里摸出一块椭圆的琼脂白玉，摸索着放到来人能看到的地面上，以示诚意，“请救救他，定有重谢。”
　　价值不菲的白玉是我顺手从金子轩的腰带上扣下来的，其他碍事的配饰，在滚下山时都被我给扔了。
　　没能等到来人出声回应，我强撑的一口气终于耗尽，昏死过去。
　　……
　　比意识先恢复的，是周身汹涌而至的疼痛，骨头不骨折胜似骨折，五脏六腑顿顿地闷疼。
　　浓厚的草腥泥土味充斥着唇齿，激地我直欲作呕，缓了半天，我捂着脆弱的五脏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金子轩躺在地上的轮廓同我昏迷前一模一样，不曾被移动过。
　　我们两个倒霉鬼居然还在原地！我心惊胆颤的伸着手去摸金子轩脖颈边的脉博。
　　“醒了就起来。”
　　平地一声炸雷，差点给我送走。
　　不过这熟悉的男声，怎么越想越耳熟，“你怎么会在这？”
　　“看到我不高兴么？”庞大的身影十分灵活地在金子轩旁边蹲下，转头去翻找他的药篓。
　　“高兴，特别高兴！”为了表达喜悦之情，我发自内心的默默乐了一会儿。
　　眯着眼睛，感觉到他似乎是在竹篓里挑捡药草，我幽幽叹了句，“可惜，我的眼瞎了，看不到你。”
　　胖大夫手里正拿着挑出几珠药草，闻言，扭着硕大的身躯回头，“瞎没瞎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三更半夜你想看清什么？”
　　说着，抽出几棵还沾着湿润泥土的新鲜草药放在我嘴边，大方道，“吃吧。”
　　张嘴把几片草叶子囫囵嚼了嚼，咽了下去，急道，“大夫呀，他伤势如何，还有救么？”
　　胖大夫几根手指轻辗，草药很快被他弄的稀碎，掰开金子轩的嘴硬塞了进去，漫不经心的开口，“再躺下去，可以控坑埋了。”
　　观他的言行，明显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实在想不通这胖大夫到底在想什么，喜怒无常？
　　“大夫，他家非常非常有钱，只要你治好他，就是想要金山银山，他都能给你搬来。”
　　胖大夫抬头瞅着我点点头，“金家未来的家主，确实富有。”
　　瞒不过去，我索性也不反驳，只是这人他到底救是不救，怎么如此难懂！我沉默了一瞬，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胖大夫垂着眼给金子轩后背的伤口敷药，冷不丁，突然出声，“江澄呢？”
　　“江澄——”我嘟囔着，顿时失了开口的兴致，闷声闷气，“提他干嘛。”
　　胖大夫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再追问，处理完金子轩背上的血洞，才不悦，“一日功夫，便将自己折腾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挺能耐啊你！”
　　脸上又是土又是血污，我讪讪的抹了把泥泞不堪的脸，“这不是为了救人嘛。”
　　“你倒是豁得出去！”
　　懒得计较他话中的阴阳怪气，见他起身，我忙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下摆，“别走。拜托，救救他——”
　　他居高临下的站着，目光落在被扯住的衣摆时，神色有些难看。
　　淡青色的干净粗布衣衫上，突兀地多了一只的血手印。
　　我染了血污的手指一紧，更加不敢放手，满目希翼的望着他，“他夫人江厌离，是江澄的亲姐姐，你救救他，江澄也一定会竭尽所能报答你，到时候你就是当今两大世家宗主的恩人，随你在江湖上横着走。”
　　胖大夫拎起手上的药篓，微微睁开的眼睛深处，神色复杂难言，“并非我不想救，此处来回兰陵城需得两个时辰，你二人伤势严重，不宜颠簸，我若带上你二人，你二人性命皆不可保。倘若只带一人，留下之人定然重伤而亡。”
　　以我内脏俱衰的破败身子，勉强救活，在这个没有氧气护理装置的地方，怕也没几个舒服日子好过！
　　仔细思考三秒钟，我便做了决定，“带他，他伤的比我重。我就在此地稍作休息，恢复了灵力，我会过去找你。”
　　“想好了？”
　　“想好了，带他走。”我缓缓松开手，金子轩活着，江厌离便能活，说不定魏无羡也能侥幸活下去。
　　皆大欢喜，自然是好！
　　虞大夫俯身，默不作声地在我身上扎了几针。然后将金子轩扶到背上，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呆在此地不要乱动，我送他回去便来接你。这处偏僻，不必担心有人过来。”
　　二人在背景迅速消失在黑夜中，我突然意识到，虞大夫似乎修为并不差，脚不落地，远去的动作轻盈飘逸。
　　万籁俱静，这里的星空漫无边际，我还是想起了江澄，他其实，真的做的很好——
　　四肢轻松有力，周身灵力也勉强运转顺畅，除了心口内脏还抽抽地疼，恍惚间，叫人觉得先前被温宁偷袭滚下山崖的事情不曾发生。
　　一扭头，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近在咫尺！
　　死胖子！！
　　一轱辘滚下床，我趴在床边一动三喘。金子轩就安静地躺在那，单看面色完全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床头还贴心地摆着一套灰扑扑的粗布长衫。
　　一看就是胖大夫特意备好的，我穿着勉强还算合身。看了眼窗外，还是乌漆嘛黑的晚上，也不知过去了几日。
　　房门被人推开。
　　胖大夫一手托着盘，见我盘腿坐在床前脚榻的造型也并不意外。走近看了眼床上半只脚入了地府的金子轩，才将托盘放在床沿上。
　　“喝吧，这碗是你的。”他自己在床尾的空位坐下，探手给金子轩把脉。
　　我坐在地上没起身，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床前的位置，“他的伤怎么样？修为能恢复吗？”
　　“心脉受损，失血过多，也就是脑子被护住没伤到。什么时候醒，看他造化。至于修为——”
　　话未尽，胖大夫扫了我一眼，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醒不过来，不就成植物人了？
　　看着晕迷不醒的金子轩，我陷入深思，没有修为倒是可以再练，只是金子轩如今晕迷不醒，人事不知，即便将他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又如何为魏无羡洗脱罪名。
　　“大夫，过去几日了？可有其他人晓得我们二人在此处？”
　　不知道又是哪个字戳到胖大夫的神经，他突然变脸，快如翻书，半是讽刺，“想回去找江澄？”
　　简直莫名其妙！我一头雾水，尽量让自己不惹到这喜怒无常的胖子，“恩，我要把金子轩的消息告诉他。”
　　“外面此时可有什么消息传闻？”
　　虽然皱眉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不怎么想搭理我。胖大夫还是淡淡的给了简单的解释，“三日，此处是兰陵城，金光善集结众仙门，今夜围剿魏无羡。”
　　“今夜！”心底的尖叫响彻九霄。完了，太巧了！魏无羡和江厌离身死该不会就是今晚？
　　正要开口说话，竟先吐了口血，“我怎么还吐血？”
　　也不等大夫开口，我胡乱抹了把嘴爬起身，郑重的曲膝跪下，“拜托您再帮忙照看他一段时间，不要把他交给任何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若想害人，我们二人大抵也活不到现在。而且感觉这大夫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看我不爽，但直觉告诉我，他并不会害我。
　　顶着胖大夫的白眼，我硬着头皮又放了张空头支票，“大夫，您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去莲花坞找江澄，我曾救过他的命，他一定会尽力报答您的。”
　　“要是您实在为难……”我看了眼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咬咬牙认命道，“金子轩身殒于此，只怪他自己命不好！我要去找江澄了！”
　　轻飘飘搭在我肩上的手掌稳稳地将我定在原地，我只得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头看他。
　　“你哪也不能去！”胖大夫面带严肃，难得正经，“你的五脏被内劲重伤，呈衰竭之相，经不起任何波折。”
　　我抓着他袖子的手微微发抖，“其实我也感觉到了。”
　　只要过了最后一道坎，我也再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只是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给他留些念想。”
　　“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澄？！”看到我固执的还想挣扎起身，胖大夫手上突然发力，将我按回地面，“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
　　“我当然想活，不是情势所迫没得选嘛。”我干脆坐回地上同他对峙，“我知道您此时拦着是为我好，我很感激。不过我现在很清醒，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找江澄，不过是想将金子轩活着的消息……”
　　话未说完，我及时打断他，“大夫，消息什么的其实是顺带的。我想见他，其实是想看看他，想叫他亲自抱抱我。”
　　胖大夫不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开裂，堵在齿间的劝说也咽了回去，沉默半响，猛得起身，摔门而去。
　　我郁闷地抓了把头发，爬起来，紧随其后出了门，他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我呆的地方是独栋的小院，离金家宫殿并不远，在院中也能一眼望见高台垒筑、豪华闪耀的金麟台。
　　远远看过去，城门周围是层层的守卫弟子，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金光瑶的人。
　　我摸着脸上的面具有几分犹豫，围杀魏无羡的人都见过我易容后的模样，万一被那日在场的人认出，定会给金子轩引来杀身之祸，或是害江澄也被牵连其中。要不，还是以真面目进去？
　　“跟上。”
　　眼熟的药箱自眼前一闪而过。
　　我愣了下，垂头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进了金家，一路上无一人上前阻拦。
　　见他脚步不停直奔他自己在金家的住处，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快速道别，“多谢！我要去找江厌离，就此别过，您多保重。”
　　说罢，转身直奔金凌房间。
　　可惜人去楼空，诺大的房间，连个侍女也无。
　　捉了个无辜的路人，我选择最快的方式，一箭直接划破他脖颈上的皮肉，“少夫人江厌离在哪？”
　　“在，在在在灵堂！” 被割破喉咙的小伙子哆索着立马答道，他显然比我更加着急。
　　“灵堂在哪？”
　　“金，金麟台旁边，就……”话还没说完，人被我一掌劈晕，栽倒在地。
　　动作利落地将他拖到角落的阴影处，没忍住又小吐了口血，我不由有些失笑，失血过多的不该是金子轩，这这几日吐的血加起来得论盆算了。
　　金夫人怀里抱着小金凌，孤零零一人坐在圈椅上怔怔出神，空荡荡的灵堂里完全不见江厌离的身影。
　　我一把扯掉面具，冲过去，“江厌离她人呢？！”
　　嘶哑的声音难听如破锣，被突然吓到的金夫人在看清楚我的面貌时，冷静的停下喊人的冲动，忍着不悦，咬牙道，“她？去追她的好师弟魏无羡。”
　　在金夫人震惊的目光中，我俯身轻轻抱了下被丧子打击到的伤心女人，贴在她耳边小声快速提醒道，“金子轩他还活着。但是暂时不要找他，也不要把消息告诉任何人！”
　　只要魏无羡努力活过今晚，明日一早，所有人都会知道金子轩还活着，而这场争斗的起因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挑起世家战争的真相也会公之于众，所以事情都会尘埃落定。
　　化出乌羽箭后，我几乎是习惯性偏头吐了口血，强提一口气御箭往不夜天奔去。
　　金麟台到不夜天御箭要几个时辰，真不知道我现在过去还有什么用，忍着眼底的酸涩，催动体内所有的灵力，努力将速度提到最快。
　　差一点，又差一点！
　　江厌离一身素衣身形削瘦，跌跌撞撞走入嘶喊冲天刀光剑影的混战。
　　眼睁睁瞧着她走进去送死，我气得眼前一黑，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一落地立马捡了把剑，连滚带爬的顺江厌离进去的方向冲进去。
　　江厌离灵力低微，在满是刀刃剑刃的战场上走的甚是艰难，我一边加快速度靠近，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她柔弱的背影，生怕一个眨眼，她便香消玉殒、丧命当场。
　　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话，不能等一等，稍微等一等再跟魏无羡说，还是说剧情便是天道！！
　　看到对准她后背砍下去的利剑时，我竟没感到一丝意外，跃步扑向前，抱着她滚了一圈，躲开了要命的一剑。
　　强行拖着她躲到角落，我才得空喘了几口气，背上被划开的口子跟腹内翻绞的五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抱紧挣扎不休的江厌离，我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到她肩上，“是我。他们伤不到魏无羡，你别乱跑也别乱动。”
　　“久久？”
　　“恩，是我，金子轩就在兰凌，他还活着。所以别乱走，这里有人要杀你——”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在人群里搜索魏无羡。
　　“师姐！”
　　“阿姐！久久！”
　　江澄飞奔过来，单手拄剑，蹲跪在旁，快速扫了眼他完好无损的姐姐，目光移到我身上时，隐隐发颤，“可受了伤？”
　　“我没事，久久她方才伤了后背。”江厌离小心挪到旁边，回身来看我。
　　“不打紧。”我轻轻握住江澄直哆嗦的手，看向魏无羡，他就站在几步外，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还活着。”
　　魏无羡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有些日子没认真看过魏无羡，他变化着实有些大，周身邪气四溢，眼神冷厉逼人，往日的潇洒随意完全寻不着痕迹，整个人仿若自地狱爬出的厉鬼。
　　“魏无羡，我先送她们出去，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只要过了今夜便没事了。”顾忌着我被血浸湿的后背，江澄虚虚揽了我的肩膀。
　　魏无羡点点头，“江澄……”
　　话音未落，江厌离一声惊呼，“阿羡！”
　　哧——利刃入体的声音。
　　“师姐——”
　　“阿姐！”
　　哭声，嘶喊声，呐喊声，打杀声，所有惨烈的声音，一瞬间硬生生挤进我的脑子，我闭上眼睛，也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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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完结！
感谢兄d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