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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吕家余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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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宣叉着脚坐在地上,她的眼睛困的睁不开,眯成了一条细缝,视野里的东西都是漂浮的,一点也不清晰。虽然已经困顿成了这副样子,她的双手却还在麻利的编着藤席。
这藤席是打算过两天拿到集市上去买,家里的米缸早空了,自从田里的庄稼在一场大旱中全部枯死后,这几个月她一直没吃饱过饭。
每天摸黑起得比鸡早,去山上放牛,跋涉寻找茂盛的草地,回来时还会背着几十斤重的柴禾,以防万一真的揭不开锅,还能去换些粮食。
她实在累坏了,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躺下去,可惜睡意就像扑面泼过来的一桶水,让她全身都湿透了。
林宣的脑袋慢慢垂到右侧,后背也靠着床沿,不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被昏暗包围的屋中央,点着一只细小的油灯。油灯的烛光摇摇晃晃,只有豆粒点大,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那微弱的光影在林母的脸上闪烁,她坐在长凳上,定定的看着睡意朦胧的林宣,却端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林宣并没有注意到林母的目光,就算注意到了,她也只想好好的先睡一觉,因为她现在只在乎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还有手中这似乎永远也编不完的藤席。
林母的目光中带着很多很多东西,最终,她弱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快去床上睡吧。明天再编也来得及。”
林宣听到这沙哑的声音,条件反射一般清醒了过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站起身来杵在原地,
“阿母不是让我今晚就编好它吗?”
林母平时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她对林宣教导严格,从不会因为她年龄小就纵容溺爱她。有一次林宣背不出孟子的一篇《劝学》,任凭她当时如何哭闹,林母都不肯罢休,坚持让她背完再去吃饭。
当时年仅五岁的林宣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句句把文章背出来,那会已经到了凌晨鸡鸣的时刻,而林母也陪她饿着肚子不吃不喝。
从此林宣再也不敢随口答应任何事情,她知道做人要言必行行必果,如果办不到就要跟阿母坦白说,否则自己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但是今天阿母却主动提出让自己不要编藤席了。
林宣犹豫着,双手还抓着编了一半的席子,但转念一想也对,这席子编好了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去,去集市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不用这么着急。
而且今天家里的大黄牛莫名其妙跑到了北面的石头山的背阴地,害自己来回多跑了好多路,左右脚的脚趾都各起了两三个泡,胀痛难走。
林宣快活的起身,垫着脚快速的钻到了自己的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
“阿母,你今晚也不要做针线活了,我们都早点睡。”
林母走到林宣的床边,她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顺势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林宣的头,
“宣儿,阿母教导你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林宣愣了一下,她有些搞不清楚林母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但她很快乖顺的用力点头,
“阿母的话,我都记得。做人要讲信用,人无信而不立……君子坦荡荡,小人……”
“好,宣儿才九岁,就记住了这么多道理,宣儿是个好孩子。”林母嗓音越发低沉沙哑,如同催眠曲一样,让林宣不自觉闭上眼,她感觉很安心,很惬意,虽然累了一整天,但是阿母今天夸奖她了,说她是个好孩子。阿母很少这样温柔的跟自己说话呢……
林宣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中。但是梦里却下起了雨,湿漉漉的有温度的雨,林宣不满意的嘟囔了几句,翻身继续沉沉睡去。
林母替她盖好被角,又伸手去摸她的脸庞,动作是那样轻柔小心,好像在触碰一件珍宝一样,眼神充满着留恋不舍。
随后她起身,却是走向烛光照不到的门的方向,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黑暗之中。
她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拉开了门,屋里的油灯一下就被外来的风扑灭了。
林母踏步走出门槛,回身将门关上,把风挡在了外面。她继续大步走下台阶,面容沉静,姿态从容淡定,竟完全不似平日里病弱无力的样子。
外面的天空没有星月,阴沉沉的,远处的大地也都是阴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但是台阶下的空地上,却密密麻麻的站着数不清的人,他们个个身披盔甲,神情冷漠,夜风呼啸而过,把他们身上的寒气杀气都混在一起,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压抑的寂静之中。
“吕家余孽,看你今天还能逃到哪里去!”
一声喝问破空而来,仿佛一把利刃刺向孑然一身的林母,所有人的视线都盯住她,寒意更甚。
林母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白上几分,但是她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出半点乡村野妇的拘束,虽然衣服依旧是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但是气质却一变,变得莫名不凡起来。
她似乎对这场面一点也不惊讶,缓缓开口:
“吴将军特地千里迢迢来此荒村野地,还真是不辞辛劳……”
白袍将军越众而出,但她看到林母那镇定的面孔,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公主可是在屋内?”
“我吕家的子孙何时成了赢氏的子嗣?”
“公主是当今国主之弟的血脉,当然是王室血统。”
林母直直的站立在前,大有一夫当道万夫莫开的气概,一步不让。
“她说过,不会打扰我们,”她凝视着这位白袍将军,再环顾四周虎视眈眈的皇家护卫队,依旧面不改色。
“难道赢成她真的断子绝孙了吗?”
话还未说完,白袍将军吴半青就喝止住她,上前几步,毫不避讳的将利剑出鞘,刺向林母,林母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迹,原本红色的鲜血在夜色中被一视同仁的染成黑色,流淌下来,盖住了林母白的异样的半张脸,如同盖上一块黑布一般。
林母刚才没有躲避半分,吴半青却将剑移了几寸。如果刚才她没有偏移剑的方位,只怕林母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
“你……你大胆,当今国主身体安康,岂能是你这吕家余孽能妄自揣测的!国主下令,将流落民间的公主迎回宫中。”
她的话一说完,身后的卫兵就潮水一般秩序的涌上台阶,越过两人。脚步声踏地有序,就跟一个人走路一样轻声,他们身上的盔甲淅淅沥沥,也跟雨滴落到瓦片上一般,清脆且有节奏。
随后屋内响起一阵喧嚣,林母闭上眼,只听到林宣“阿母阿母”的叫声熄下去之后,才睁眼怒视着吴半青。
后者虽是征战沙场多年,杀人不眨眼的常胜将军,但是在林母那双绝望痛苦的目光下,也不由得移开目光,心中一颤。
“本将已经接到国主密旨,将公主和你都送往大都,只要你不惹事,看在你是公主生母的份上,国主定会空宏大量,网开一面。”
林母冷笑一声,忽然伸手抓住吴半青尚露在外的剑刃,一把刺向了自己的胸口。锋利的宝剑顿时没入她瘦弱的身躯,如同捅破一张纸一样,轻而易举。
吴半青顿时呆立在场,不敢相信一般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当她反应过来,唤医者前来救治时,却看到倒在地上的林母脸上居然浮起了笑容,这仿佛是血泊中绽放的笑容,并且这笑容绽放的越加灿烂,越加奔放,最终成了一场大笑,逐渐被黑夜吞噬,化作无边无际的夜风呼啸。
白袍将军缩了缩脖颈,不禁后退了几步,一阵阵寒意在这笑声中侵袭全身,带着真实的刺骨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