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出走之后》布达云

1、祸害准备出走

　　晨钟声声催人清梦，卯时刚过，玉华山顶上就传来了众弟子练功的声音。
　　聂扶苍叼着鼠尾草看向玉华山最高处，那里云雾缭绕，仙气弥漫，众人衣带飘飘，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飞来飞去，你一来我一往好不热闹。那些法器发出的光，白的紫的混作一团，乍一看，比山脚小镇上放的烟花还炫目。
　　聂扶苍眯着眼细看，借绝佳的目力偷学了几招，随兴在云顶峰上舞了起来。
　　他回想起师门心法，自丹田处运行起小周正术，引导其走向四肢百骸，待运行至百会穴时，右手随之而出——
　　云顶峰上风声烈烈，不是个练功的好去处。玉华山弟子本就不喜来此，更何况此时恰逢玉华山晨练时，几乎所有弟子都汇聚在玉华山顶清平台。于是此时整个云顶峰上，只有聂扶苍一个人衣袖翻飞的身影。
　　聂扶苍练了一会，正感觉渐入佳境时，右心口忽然传来一股熟悉的酥麻。
　　酥麻流向四肢百骸，侵入他丹田，聂扶苍拧眉一顿，翻飞的身影直接从半空摔了下来，喷了满衣襟的血。
　　“可恶，还是不行！”
　　他握拳重重捶地，不甘地看向玉华山最高处，那里仙雾缭绕，奇招迭起，光华璀璨，是一个聂扶苍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玉华山人人皆知，聂扶苍是玉华山的第一笑话。
　　他天生废骨，资质愚钝，若不是有个步入了元婴期的姑姑镇守玉华，他连玉华山的山门都够不着。
　　就算仰仗着姑姑的关系进了玉华，他也没有资格与众门人一道修炼，与他们同入摘星阁一览前人古籍。
　　“没有资格，无权踏入”是聂扶苍过往十八年听到最多的词。
　　在他还未知晓人事的时候，就明白了什么叫拒绝。
　　也因此，他天性顽劣，身怀反骨，在玉华山十八年，大祸虽然没闯，但小事惹了一堆。

　　聂扶苍皮相生得好，早年常有女弟子示好，以请吃饭为理由接近之。他笑呵呵应下，说请吃饭应该是男人的事，第二天请那姑娘大飨一顿美味烤鱼，全程一口不吃，只一手托脸笑吟吟看着姑娘吃，看得人家脸红心跳，食不知味。
　　“聂师兄，这鱼是你亲自为我去抓的吗？你有心了……”
　　“既如此，你就多吃点。”
　　等姑娘吃完，聊起什么食材如此美味，他才笑吟吟告诉对方，用的是对方洞府旁清池里的羽鱼。
　　那羽鱼生的玉雪可爱，惯来是玉华山女弟子养来赏玩之物，聂扶苍烤的这条又肥厚异常，可见这女弟子对它的溺爱。
　　那女弟子听完真相扶柱大吐，听说后来因此食不下咽三个月，瘦了一大圈。从此见不得羽鱼，也听不得与鱼有关的任何事。
　　除此之外，聂扶苍练习御风诀的时候和人打赌，赌谁掀起的风能把师姐们的裙子扬得最高；聂扶苍捅了惹香蜂的窝，把惹香蜜涂在在别人练功的木剑上，让来寻仇的惹香蜜盯了无辜的同门满脸包；聂扶苍将同门的法器施了障眼法后故意对调，让他们在试炼时洋相百出……
　　他的恶行罄竹难书，人人皆知，他聂扶苍不仅是玉华山第一笑话，还是第一祸害。

　　祸害聂扶苍在玉华山的日常就是斗鸡走狗撩同僚，栽赃嫁祸戏弄人。
　　但聂扶苍万万没想到的是，戏弄周围人久了，自己竟然也会有被戏弄的一天。
　　修真界的人最近津津乐道的一大新闻，就是玉华山和卿华殿的喜事。两大修正门派玉华山要和卿华殿要永结秦晋之好，此事怎能不喜？
　　尤其是联姻对象还是两派有名的废材和傻子，此事怎能不乐？
　　整个修真界已经为这桩荒唐婚事喜乐了半个月，当事人之一兼修真界废材代言人的聂扶苍也愁了半个月。
　　听说他的联姻对象对是卿华殿十二殿主的女儿卿情，容貌秀丽，但是个傻子，大家都说和他这个金玉其外的废材很般配。
　　聂扶苍对此嗤之以鼻，联姻不让那个玉华山第一人霜华君上，偏偏牺牲他？这是什么道理？
　　他才不会就范！
　　聂扶苍对这桩婚事表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抗议，但无人为他说情，无人听他诉苦，同僚见他绕道，就连山门处的守门鹅也不知是听了谁的命令，见他就跑，连飞都忘了。
　　抗议无门，他想到了也许可以利用自己的废骨做些文章，捏造一个理由声称自己死期将近，不忍耽误女方下半辈子……他也许就能金蝉脱壳。
　　可惜还没等他付诸行动，他那进了山门就没见过的姑姑就令人传话来“莫做无用功 ，此事不容你不应。”
　　此时他才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不会认命，抗议不成，他可以逃婚啊！为了表明他拒婚的决心，他还准备了拒婚书！
　　聂扶苍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绢布，食指弹了弹卷首，念道：“皇天在上，厚土为鉴，今有玉华山聂扶苍年方十八，一事无成，不堪良配……”
　　念到“不堪良配”他就酸了牙。
　　这个何不就，写的文章和他本人一样酸不拉几，令人难以下咽！
　　这篇文哪里是他聂扶苍的风格！换了他，肯定只有四个字！
　　“不娶！拉倒！”
　　聂扶苍把何不就写的文章扬手一扔，掏出毛笔蘸了蘸溪水，决定自己写。
　　他扯下一块下摆，歪歪扭扭鬼画符，“娶”字想不起来怎么写了，那就用“屈”代替！为了展示自己的文采和精干，最好还是用四字成语简明扼要！
　　……
　　好不容易绞尽脑汁写完了，他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目光瞟到衣襟上刚才练功吐的血，聂扶苍灵机一动 ，撕下沾血的衣襟泡进溪水里，趁溪水染红后用手指蘸了重重点在布上。
　　手指翻飞，一封血书写就。
　　聂扶苍举起血书对着太阳打量，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素白绢布上以血写就的几个大字，令见者触目惊心——“宁死不屈！”
　　有了这封血书，他再去禁地绝迹森林躲几个晚上，表现自己宁死不屈的决心，应该就足以打消这桩婚事了。

　　朗朗晴空下，聂扶苍在清溪旁满心欢喜打量着自己的拒婚血书的时候，并不知道清溪下游，一个冷玉般的男子正在沐浴。
　　他长发高束，双目微合，脖子以下都浸入水中。泠泠日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以一具如玉雕般的躯体。明明双眉斜飞入鬓，若是睁眼必定多情，可他偏面无表情，无悲无喜，仿佛大彻大悟，无所牵挂，无心也无情。
　　若是细看，可见他额心一点蓝色光华作霜花纹样，若是有玉华山弟子在此，定能认出此人，向他俯首行礼。
　　蓝色霜华微闪，这是即将步入元婴的征兆。玉华山一众年轻门人中，只有一人有此成就——霜华君方戟。
　　方戟身为玉华山第一人，拥有专属洞府，不必参加例行晨练，每日晨间来清溪沐浴，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唯一不习惯的大概是，今天的清溪比平日热。
　　方戟睁开眼，看到缕缕红色载着一块黄色物什从上游涌来，在他身边汇聚打旋。
　　方戟：“……”
　　他使了个术法让那些血水不靠近自己，隔空拾起随血水一同飘来的绢布，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体写着：“皇天在上，厚土为鉴，今有玉华山聂扶苍年方十八，一事无成，不堪良配……”
　　聂扶苍？是那个很有名的同僚？莫非他为了拒婚自戕了？
　　不自珍之人，不配他过问。
　　昨夜与翼妖缠斗留下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方戟冷淡地扔掉那封拒婚书，打算换个地方疗伤。

　　一声惨叫忽然响彻山林，重物坠落的声音惊动了整个玉华山。
　　方戟遥望清溪上游声音发出的地方拧眉，没记错的话，那边应该是云顶绝壁，这么大的响声，难不成聂扶苍跳崖了？
　　跳不跳与他无关，他见过聂扶苍，那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只除了运气不好。如果这是一场戏，他演得很成功。如果这不是一场戏……那也只能说他运气实在不好。
　　方戟不欲掺和事端，迈步想走，却忽然停下，表情痛苦地捂住眉心，指间蓝色霜华快速闪烁……
　　修真界人人皆知，玉华山霜华君方戟眉心蓝色霜华闪烁时，必有妖魔在附近出现。
　　方戟运行平息痛感的心法，面色凛然。霜华从未如此急速闪烁，看来他怕是遇上了此生最厉害的妖魔。
　　斩妖除魔事不宜迟，方戟以手化剑气，劈开遮目的树林，御风疾驰朝清溪上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