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样》欲艺时花

2、无声黑白电影

　　简溢跑上台阶，踏进学校体育馆大厅，停下来喘了喘气，本校最严厉体育老师的课他迟到了，而且迟到不是几分钟，是十几分钟。
　　他沿着走廊拐进挂着男生更衣室牌子的木门，在一排天蓝色储物柜前，换好今天老师要求的跆拳道服装。
　　折回走廊，沿着斜纹木地板有一排摆放整齐的球鞋，
　　简溢靠在道场门边听了一会，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不是很熟悉的噪杂，这位老师是标准的油盐不进，视任何解释为借口，赏罚更是异常分明。所以简溢此刻脑子里转的全是会受到什么惩罚，一点用解释逃避惩罚的念头也没动过。
　　忽然里面爆发起一阵高低不明的掌声，简溢小心拉开双道木门其中的一扇，猫着腰踏入门内。
　　本来他是想趁混乱的掌声蒙混进去，结果拉开门他才发现，那个恶煞一样的老师根本不在，同学们大都东倒西歪勾肩搭背的坐在场地周边有弹性的垫子上，哄哄笑着看场地中间的热闹。
　　场地中间全班重量级别最高的女生陈胖胖，正和全班跆拳道级别最高的男生李枫扭滚在地上打转。
　　简溢对眼前预料之外的好状况愣了足有半秒，随后他浏览了一圈，看到柯漫生坐在靠近前排中央，旁边有一个空位。算这小子有良心，想着给他留个座位。
　　简溢挤过那些挥着拳头给场上打滚的两位助威的同学，坐到柯漫生旁边的座位上。
　　“嗨，简溢，”柯漫生掉过头拍了拍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换气的简溢，“你可真走运，恶魔老师临时有事放我们鸽子这种惊天大好事，都能让你破天荒的赶上。”
　　“简溢，你来的正好，要不要压一把，50块，甲方陈胖胖，乙方李枫。”握着一叠五十元钞票的大梁凑过头。
　　“现在几比几？”简溢侧头看着挡在鼻尖前的五十元钞票问。
　　“李枫目前人气比较高，我也看好李枫。”大梁煞有介事的分析着。
　　炸锅一样的哄笑声这时又起。
　　被陈胖胖的重量所托，困在地上的李枫，终于摆脱了陈胖胖的纠缠，从地上爬将起来。
　　气喘吁吁的李枫咬着牙来回活动了一圈下颚骨，看着对面笨拙的往起爬的陈胖胖，右脚蹬地髋关节向左微微旋转，双手握拳置于体侧，摆了一个标准实战基本姿势。准备使出他的看家本领，单腿连踢。
　　陈胖胖毫不示弱，挺着有好几叠的前胸，抬着下巴挑衅着李枫，意思是，“你来呀，你踢呀，我才不怕呢。”
　　大家不由的都在瞬间安静下来，屏住气，等着看李枫的单腿连踢，据说在省里获过三等奖的。
　　简溢不失时机，把一张50块的票子，塞到大梁手里，用手背挡在嘴前小声说“压陈胖胖。”
　　简溢话落，柯漫生和大梁同时把目光从李枫蓄势待发的脚丫上迅速收了回来，一起射向盯着陈胖胖，满脸自信的简溢。
　　鄙视性的瞪了倒戈同类还若无其事的简溢足足一秒，一秒后，柯和梁把目光重新投回到李枫的脚丫上。
　　结果，简溢的50块翻倍成了100块，使出单腿连踢的李枫，动作虽然是又完美又潇洒，但是架不住，陈胖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熊抱的气势。
　　毕竟李枫有那么一些顾及男女授受不亲，眼看踢到人家女孩子的胸口上了，他的脚就在中途慢了那么一下，没成想，对面肉打叠的女孩根本不知那个世俗观念所为何物，挺着胸直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脚，向上那么一掀，而后，省里跆拳道第三名的选手就四脚朝天了。
　　简溢就是抓住李枫会顾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才会那么自信满满压陈胖胖赢的。他早看出来那个浑身好几叠的胖蛮女，除了会耍蛮没别的。
　　给简溢发钱的时候，大梁满不情愿的，耍赖吊着简溢下课请大家喝饮料。
　　简溢连声答应的痛快，才让周围扑打过来的手板改为巴拉他的肩膀。
　　“还有谁来，本姑娘一概奉陪到底？”陈胖胖雄厚尖锐的嗓音这时立刻压制了全场的骚乱。
　　被抬到场外，依然还在四脚朝天的李枫，左脸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
　　望着站在场地中央，挺着好几叠胸脯，眯着眼扫视他们的陈胖胖，男生大部分都迅速侧脸躲开陈胖胖的扫视，或是低下头假装干点什么仿佛就在此时此地迫不及待要解决的事。
　　大梁低下头数着手里的票子，继续发给那些赢家，柯漫生附到简溢耳边论议着陈胖胖几近没什么界限的前胸。简溢垂着眼帘假装认真听着。反正就是没人愿意再和李枫一样出糗就对了，那句话怎么说，好男儿都不会和女斗吗！
　　可是已经热血沸腾的陈胖胖很急，她的腿和脚，包括大脑都急需要强烈的舒展和撞击。
　　焦急的陈胖胖看坐在左边的男生都当缩头乌龟了，无奈把脸一转，目光直扑右边的女生。
　　手指一挥，“你们谁来，赢了我请吃冰激凌，保证是哈根达斯的，一定管饱。”陈胖胖抛出诱饵。
　　女生对突然指向她们的矛头，噤若寒蝉的愣了那么一秒，也就是一秒后，她们集体扭着屁股，带着屁股底下的垫子后撤了足足两大步的距离。
　　只余下一个看起来木木的，身形很单薄的女生低着头兀自落在了最前面，继续留在原地的她让所有人那么不知所以然。
　　全场顿时有那么一秒，全都噤若寒蝉，包括陈胖胖在内，不过很快，陈胖胖交握在胸前的双手，指关节全部咯啪咯啪响了起来。
　　男生怜悯同情中带着猜测的目光，女生同情中夹杂着看好戏的目光，也齐齐射向那位还坐在那里不知道呆什么的瘦弱女生。
　　“嗨，你，说你呢？起来。”陈胖胖咯啪咯啪捏着指关节，对那个兀自发呆的女生左右驽着下巴。
　　木木的女生，终于在陈胖胖的叫嚣声中，慢慢抬起头。
　　很显然，女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神迷迷蒙蒙的，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
　　男生那边集体嘘了一口气，为木木女生的不知所为感慨着。
　　陈胖胖已经颠起了脚，活动脖子的同时，“嗨，起来呀，看在你那么瘦的份上，我会悠着使劲的！”说完，陈胖胖仰起脖子急不可抑的放声大笑。
　　女生的眼神终于在陈胖胖的笑声中渐渐清明起来，她茫然扭头四下望了望。
　　几个好心的女生，乱哄哄的在后面指手画脚，小声把她现在的境况大概描述了一下。
　　过了半刻
　　好像已经了解清楚自己处境的女生，忽然抬起头半带着微笑，直直看向颠着脚的陈胖胖，“你刚才说的的那个‘你’，是指我吗？”女生不卑不亢，声音淡淡的。
　　倏忽间，简溢的心脏不知所为空前绝后的颤了颤，就在那个女生甜甜脆脆的声音落地后。
　　同时间，一直在仰天长叹的李枫，收紧了下巴，嗖的一下支起了上半身。
　　“废话，”陈胖胖抖了一下肥肩，手指一挥，“不指你，还能指谁，你现在说你不是自愿的可晚了，你行不行都得给我上场。”
　　“郢秋末，”女生把落在眼睫上的发帘，往旁边捋了捋，边不怎么着忙的从坐垫上站了起来“我的名字，郢秋末。”
　　郢秋末，简溢和李枫同时在心里自发的重复念了念这个名字。
　　“哦，我叫陈胖胖，”陈胖胖其实并非十分专横一点理都不讲的人，“别啰嗦了，你到底打不打？”
　　秋末默默看着陈胖胖，走到场中一边，两手慢慢举起，握起拳置于体侧，右脚蹬地，重心前移至左脚，同时，右腿以髋关节为轴屈膝上提，做了一个下劈的实战开始姿势。
　　全场有那么一刻的哗然，大家都一致认为，那个叫郢秋末的，一溜烟跑出道场，或是胆小服软的躲到一边才是正常的。这个迎战的架势，真的很出乎他们的意料。
　　反应最快的大梁立刻扑到简溢背后，兴奋无比，急急的说“赌不赌，这回大家都压陈胖胖这一边。”
　　简溢和柯漫生同时对着大梁，嗤了嗤鼻子，同声默契的嘘到“真没人性！”
　　“切……！”大梁挂着比他们还不屑的表情，怏怏坐回身，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场上对峙的胖子和瘦子。
　　真没人性，简溢暗暗想着这句话。
　　看着那个叫郢秋末的，摆在身侧的纤细手腕，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脚踝，简溢鬼使神差的向前倾了倾身体，在不受控制的脚掌即将要离开坐垫踏到地上的那0.1秒，他的大脑及时对脚掌发出了停止的命令，坐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简溢在心里大声问自己不听话的脚掌。
　　‘我不想让那个叫秋末的女孩子受伤，她看起来那么瘦弱。’脚掌小声回答。
　　‘白痴吗你！又不熟！’简溢骂着自己的脚掌收回心绪，用眼角瞄了瞄两边，还好，大家都在看场上的两个人，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同一时间和简溢一样心跳加快，思绪乱飞的还有那个省里跆拳道第三名的选手李枫，他倒是很干脆，他想，他要保护那个叫郢秋末的瘦弱女生，是男人就不能放任那个蛮胖子胡来。所以他只犹豫了一秒，就迅速做了一个屈伏蹲地，随时准备起跑的姿势。
　　场上的陈胖胖此时已经志得意满的摇头晃脑了，下劈！她就是站着不动，让那个麻杆一样的郢秋末助跑几百米劈过来，她都不会晃一下小腿。
　　不过，她的耐心实在是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哼哼着用鼻孔笑了几下，紧接着，她双手握拳举起在胸侧两边，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向那个看起来脆弱的像一片落叶似的女生扑了过去。
　　五步，四部，三步，二步，在陈胖胖和秋末的距离拉近到一步，0.2秒的那一刻，秋末的腿形迅速动了动，向后撤开，稳住身体。摒弃了使用跆拳道著名於世的优美潇洒腿法，改为用手肘对着陈胖胖的空门，肋骨处全力一击，没超出她的预料，陈胖胖显然是收不回只对秋末腿法管用的预备架势。
　　“啊……！”一个一直等着看好戏的女生不自禁的在那一刻大叫出声。
　　‘砰……！’是比那个啊悠长多了去的声音，之后倒下的庞大身躯周边，好像回音似的扬起一片片灰尘颗粒。
　　奋力一击之后，倒退了几步，弯下腰急速喘着气的秋末，停了那么一会，随后垂着眼帘，拿回自己的坐垫，随便在那堆还半张着嘴的女生后面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错愕了许久的李枫机械的转了转脖子，垂下从陈胖胖起跑到差两步的时候，就迈到空中，没顾得上落地的右脚。
　　支好身体，再一次看了看鼻尖着地，倒在地上半天没什么动静的陈胖胖，李枫掉过眼，看着一边仿若没事发生的郢秋末，赫然露出白灿灿的大板牙，掌心狠狠的和在了一起，‘啪啪’鼓起了热烈的第一掌。
　　李枫的掌声，惊醒了那些还在掉着下巴的观众，一片附和的掌声随然跟着响起。
　　混在一片掌声中，心不在焉胡乱拍着掌心的简溢，已经决定放学后，去最近的医院就医，投诊那个耳鼻喉科，他的耳朵刚才出现了长时间的，超出正常范围的盲音，只有那个快跳出胸腔的心脏，咚咚咚，的声音清晰充斥在耳膜里面。
　　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了一场无声电影，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黑白电影。
　　连陈胖胖庞大身躯倒地的巨大震动，他都没感觉到。
　　他停下拍打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在拍了拍压在身下的小腿，小腿应该是暂时麻痹了，所以感觉不到震动。还好，他在心里想，不用去看腿骨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