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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含章可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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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空已经放晴,下过雨之后,天地之间的气息便显得清澈许多,我枕着单臂伏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一盆竹兰。
内心隐隐感到很烦闷,焦躁,却无处疏解,发散。闭上眼睛,静静平复着闷热压抑的情绪。
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的家乡,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了。
反复叹息着,却还是感到无处可发散,无处可疏解。忧思难忘,绵绵若存,天空又不知不觉飘起了小雨,天灰蒙蒙的,让我感到安心,过于明净的天空和太阳,反而让我不适应。
入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醒来,抱着枕头,呆呆靠在床上,突然,我猛地咬着枕头,摁着胸口,蜷曲身体,整个人褪去白日的样子,像个受伤到尽头的野兽,发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低吼,想要疯狂发泄那阵淤积在心底憋闷难耐的怒气,屈辱,愤恨。但还是发泄不出去,还是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
枕头被我咬烂了,我就咬我的手掌,手掌心的肉最厚实,我死死咬住,想从此发泄内心的愤懑,直到咬出血,瘀血在里面,却依然感到闷闷的,掌心的痛反而不自觉了。
我怔怔看着自己的伤口,心中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站起身,披着长袍,慢慢从行宫里赤着脚走了出去,深夜空无一人,我缓缓来到了行宫的池塘边,月凉如水,池水倒映着一个苍白面孔,及腰长发的女人,像女鬼一样飘飘忽忽,我解开长袍,里面空无一物,我裸着身子坐在池边,静静看着水里的倒影。
夜晚的凉风轻轻摩挲着我的身体,身子有了彻骨的凉意,然而无论深秋的夜晚,究竟有多么寒冷砭骨,我内心那股堵塞的邪火烦闷始终发散不出来。
我想,我大概就会这样死去,无人所知,无人理解,忧闷而亡。
但又能怎么样呢。
扪心自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的心,一片麻木,茫然。
忧心如焚,煎心如捣。
仰头望着明澈的月光,夜空朦胧,月光如水,我问,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拿自己没办法了。
为什么我的心,总是被几个回忆仿佛纠缠着。
忽而喜发如狂,忽而心灰意冷。
水里的倒影还是这样飘忽若存,我拍了一下水面,就仓促披着袍子,起身匆匆回到了我的行宫,让自己的身体一下子陷入我的床榻,裹在温暖的锦被里面反复翻滚。
雨声嘀嗒,嘀嗒。我静静听着,感到很安宁,感到自己在这广阔天地之间的安宁,渺小。
内心的忧闷,煎熬,辗转反侧,仿佛也随之由外而内镇定下来。
想,有什么要紧呢。
毕竟我只是一个渺微个体,内心的苦痛,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仿佛如蝼蚁之间的争执那般,微不足道。
如此安慰着自己。然而还是无从真正排解出去。
还是感到面目的堵塞,窒息,一如既往,是我自己在拒绝吗。因为我沉溺的几个回忆,实际上已经违心了吗。
我还是没有对准我的真心吗。就像脏了的衣服没有得到清洗,净化。我的心,至今没有得到真正的超脱。
是他们,他们缠上我,羞辱我,因为受此羞辱,我感到痛不欲生。
静悄悄反复回忆,不如一开始不要出现,不要遇到,不要有任何交集。
反复深思,怪不得任何人,也怪不得自己。
不如永远也不要出去。也不出现。
我的心,为什么如此窒闷。
是什么堵塞了你的孔窍。让你这样憋闷。是我时常回忆里的笑乐玩闹吗。这样的昏乐,谑浪笑敖,玩世不恭,却无视了真情。我的真心,却如何沦丧。
只想日夜抱着酒坛子,遨游放任,但愿忘记一切,浇灭内心的苦闷,每次清醒过来,依然淤堵如初,甚至更为憋闷窒塞。
遥想当初,我的清明朗然,飘然高举,一笑天边云彩也没了颜色。顾盼如观音。
我想了想,无法逾越的回忆里的污垢,让我于心有愧。人与人之间,是这样恐怖,困难。
从此无颜见人,无面目,无身体,立足于天地之间。
我却无法怨天尤人,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都是我当初一念之差。
我能怪自己吗,怪又如何,也只能如此。
回想当初,反复回思,还是只能离开。这样的心念,才是对准心灵的诚意。
唯独如此才是率性而为。
心灵的清明安静。刚健中正。才是我的方向。唯独如此,才是我的道。
正大光明,坦然自若的心灵之道。我啊,何必沉溺在意识的茅厕里像咀虫一样狂欢呢。
眼睛越来越昏暗。好像乌云遮蔽了太阳,雾霾充塞了大气,毒雾、妖氛、鬼气在天地之间群魔乱舞,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为祸人间。我的心,也随之昏聩,沉闷,眸子从而眊焉。
我的心啊。四面八方都遭到了堵塞,面目如尘。就好像天地之间的灰尘一样,等待暴风雨的冲刷。
我再也不会出去了。
我等待的心灵的通达,清明,何时才能回归。畅通无阻的心,何时才能回归。
外面淅淅沥沥还下着雨,雨丝如线,绵延如绳,我真想在大雨里淋一场,我也不会顾惜自己的身体,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心灵的煎熬,每分每秒,每时每刻,身体再如何,也不及心灵的苦闷,因为我早已经无所谓了。
时刻忍受着背叛它们带来的心虚,耻辱,羞惭,内疚,愧悔,不安。
全身都痛苦,都难受,每分每秒都觉得活得不像个人。
无论是膝盖,还是生殖器,还是面目,四肢,还是我的大脑,都可以感到那种痛苦。
宇宙般的痛苦。晦暗。。
于膝盖而言,我仿佛已经跪下,生根。再也直立不起来了。
于大脑而言,仿佛里面已经一桶浆糊,怎样都无力。
于四肢而言,无处安放,伸缩,条畅通达。就像一棵树,树干已经废了。萎靡不振。觉得怎么伸展,都是羞耻。羞手羞脚。
于生殖器而言,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再幽秘,贞洁。仿佛人尽可夫。
于面目来说,我已经面目全非,无颜见人,面目蒙尘,无法洗刷。臊眉耷眼。
现在每分每秒我的四肢,面目都在遭受不可见的酷刑,从我的四体,到我的面目,顺着我的脊背,到我□□,都在遭受巨大的无边际的酷刑的折磨。看不见的细密微妙,不可掩的酷刑。
就好像你的四肢都不是你的,好像已经跪在地上,起不来了,像你的面目,你的声音,你的呼吸,气息,都不是发自你自己而是隔着一层什么,你的手臂,大腿,都感觉有针扎啃啮一样。无法自然伸展,舒放。被逼着缩回去。
这种耻辱,屈辱,羞耻的无边无际的折磨,如影随形,去不掉,洗刷不了。
做人做成这样,也真没什么意思。
每次我都是咬牙硬撑着。尤其是清醒时,更是死死硬撑下来。
我的躯体,我的面目,我的整个人,我每天都在硬撑着熬过每分每秒的酷刑。我不能见人,不能见天日,只能这样躲起来苟且偷生,敷衍一生,等待死亡的解脱,所以我羡慕那些早死的人。
内心的煎熬,愤懑,无处排解,日夜折磨我如影随形。我庆幸众生不必如我这样煎熬,辗转,庆幸我们王朝依然欣欣向荣,这就够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我来承受,只要我们王朝越来越好,我这点个体的东西,算什么呢。
天地之间,谁不曾受苦。
这样活着,不如去死。我好难受,却无人可求,求天求地,不如自求,而自求也无力,只能忍受,熬下去,日日夜夜如行尸走肉,却是为何。然而我却不想因此怨怼,迁怒,厌世,恨人。因为我不重要啊。
和过去一样,眼睛到心灵到生殖器有一条联结的路,一旦开通,我就回到那种神明的状态。
我的欲望与真情联结。
对于饮食不再嗜好,甚至隐隐排斥,反而极为向往真爱。
一旦那条道阻塞,我就双眼昏聩,心灵蒙尘,面目土气,欲望脱离真情,成了一个整日里只知道搞点小钱来吃吃喝喝,无所事事又害馋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