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清源真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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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县
渝州多山陵，巴县号称山城，似乎一年四季总是云山雾罩的样子。
嘉陵江沿城而过，与西南缓缓而来的长江在此地汇合，长江沉沉如过客，卷携着码头的喧嚣向东而去。
沿江而建的城墙冷厉而恢弘，但码头的巴人自来豪爽，搬运间一身热汗，闲了便大大咧咧在城墙下歇脚乘凉。
城隍庙正建在江边码头不远，正值深秋正午，西南之地农忙已过，不少巴人百姓正在庙里聚集着悠闲聊天或打牌下棋。
灶君殿中冉冉而起的香火青烟，隐隐传来殿外呼喝的市井之声，把人间烟火渲染得饱满而热烈。
“拜请九天司令灶君！”
徐照临依然点了九支香，合掌沉声请神。
袅袅青烟如有灵气，沿着神像盘旋而上，似一根灰色拧绳弥久不散。
却如泥牛入海，丝毫没有回应。
徐照临等了片刻，忽然皱眉，挥手一扬将烟阵散去。
他抬眼仔细打量，高大的灶君神像沉默而空洞地看着人间。
旁边的晋繁霜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奇问道：
“请不到吗？”
徐照临摇头：
“有点不对劲，灶君似乎不在此地。”
晋繁霜道：“要不再试一下？”
“不必，”徐照临还是摇头，“这个城隍庙不对劲，太空了……”
晋繁霜回头看着殿外喧嚣打闹，热闹招呼的百姓，疑惑道：“哪里空？”
徐照临指着不远处的城隍殿道：
“这庙里没有任何神明值守，连主神城隍也不在这里。”
他眉头深皱，严峻道：
“一方神明绝不敢擅离职守，像云中君，哪怕化妖到死也不敢离开云梦泽一步。”
晋繁霜讶然：“那他们会去哪里？”
徐照临走到殿门口，看着云山雾绕的北方山陵，那是嘉陵江上游的方向。
北方远山叠嶂，千里之外似乎有不详的气息，引动徐照临灵魂深处的异样。
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巴县的神明又去了哪里？
徐照临心中微凛，低声道：
“要么已经遭遇不测，要么……就是叛逃。”
街道上依旧是人群热火朝天的样子，徐照临却走得心事重重，随口问：
“李元微呢？怎么大半天不见人影。”
“谁知道呢。”晋繁霜摇头，“早上叫他的时候，他说他昨晚宿醉头疼，说让我们先办事，晚些来找我们。”
“这都大半天了，补觉也该补够了吧，不能喝还逞什么能……”
晋繁霜疑惑问：“你俩昨晚又上哪喝酒了？”
徐照临道：“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晋繁霜撇嘴：“那你们大人倒是别喝酒误事啊。”
徐照临反驳道：“你跟李元微说去，我又没耽误事。再说了，我昨晚都醉晕过去了，今早不照样按时爬起来了吗，还是李元微自己的问题。”
转念一想：“肯定是他自己贪睡，还找借口……”
晋繁霜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们。
说曹操曹操到，迎面巷口就走来一人青衣携剑，一身清厉。
正是姗姗来迟的李元微。
李元微远远看见徐照临，脚步下意识顿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微微别开眼神，心思不明。
徐照临没注意到这些，只顾着质问：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李元微轻描淡写：“遇到了一个旧友，喝了会茶。”
徐照临奇道：“你在这里还有旧友？”
李元微道：“正巧碰见的，赵兄师承青城山且道法高深，我的道家法术便是当年向他学的。”
“道士？”徐照临挑眉，“比你还厉害？”
李元微点头：“很厉害，前朝时他曾在嘉州深潭斩恶蛟救了一城百姓，因此大功德而得道飞仙，不过他不喜天上冷清，如今四处云游，为人间各处治水患。”
徐照临越听越耳熟，心中一跳：
“嘉州善治水患的赵兄？难道是清源真君赵昱？”
李元微讶然：“正是，你也听说过他？”
“那是！这位清源真君的威名我在幽冥时也时常耳闻，那帮水鬼听见清源真君的名号就能吓破胆，”徐照临啧啧称奇，“原来你跟他学过，怪不得你的道法这么厉害。”
李元微摇头：“我不如他。”
徐照临突然心念一动，抓着李元微急问：
“他既然云游治水患，近日可去过嘉陵江上游？”
李元微想了想：
“他说此番刚从天门下界，自天水而来，正是嘉陵江上游……”
徐照临听得眼睛放光，迅速拉着两人就往回跑。
“快带我去找他！我有话要问！”
三人急匆匆赶到茶楼，远远望见二楼竹帘里一个白衣身影正端坐饮茶，正是赵昱。
李元微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没走。”
徐照临立时仰头大喊：
“真君！清源真君！”
白衣人身形微动，侧身望来，面容隐约笑言先入耳：“元微道友怎么回来了？可有东西落下了？”
李元微正待回话，徐照临早已等不及，转入楼中噔噔蹬上了二楼。
徐照临找到雅间门口，隔着竹帘，耐着性子问礼：“求见清源真君。”
里面赵昱温声传来：“请进。”
撩开竹帘进去，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小炉中茶汤微沸，沁人心脾。桌边的白衣人抬眼看来，却是弱冠少年模样。少年温润白皙的面上浅浅笑涡，金冠束发神气俊雅，动静之间自有清气浮动。
山城阳光掠过薄雾，尽数落在少年肩畔，仿佛给他的白衣镀上一层金甲。
徐照临心中哂然。金冠金甲，这可是真正位列仙班的神明呐。
传言赵昱年少便入青城山修道，天资聪颖道法高深，却没想到连外貌也停留在少年时候，看起来好像比晋繁霜大不了多少。全然没有世人想象中大杀四方的凶相。
这片刻间，李元微也带着晋繁霜掀开竹帘，见二人相顾无言，开口欲介绍：“赵兄，这位是……”
赵昱却抬手止住他，打量了徐照临一番，笑道：
“这位仙友来头不小……”
徐照临一听他说“仙友”而非“道友”，便知道自己身份已被看穿大半，也不避讳：
“我自幽冥而来，不得已寄身他人，真君勿怪。”
赵昱闻言收起笑容，额间闪过一点亮光，又仔细打量了他一回：
“竟是冥主……”
又偏头看向晋繁霜：“从刚才便感应到紫微帝星之气，这位可是人间君王？”
晋繁霜点了点头，还未回神。
徐照临大大咧咧往茶桌前一坐，答道：
“是未来君王，清源真君好厉害的天眼，不愧是蚕丛之后！”
赵昱笑着往额间一抹，额间亮光消失无踪，顺势给他推过去一盏茶：
“雕虫小技罢了。”
清亮的茶汤中绿芽沉浮，乃是最幼嫩的雀舌，瞧着翠绿可爱令人垂涎。
徐照临将茶牛饮而尽，殷切道：
“冒昧打扰，此番有急事要问真君。”
赵昱道：“请讲。”
徐照临开口就问：“真君近日可从嘉陵江上游来，天水、汉水诸地可有异动？”
赵昱垂眼抿了一口茶，反问：“冥主何出此问？”
徐照临道：
“不瞒真君，我刚从城隍庙来，巴县城隍及下辖诸神皆不见踪影。这各地城隍曾是行走阴阳两界的冥神，皆属我治下，若我亲临必然有所感应，可打我进入巴县，偏偏感应不到巴县的城隍所在。不光是巴县，往北而去的诸地城隍我也都感应不到，似乎是北方有异……”
赵昱听得认真，思索一番却摇头：
“我刚从北方而来，嘉陵江上游一派平稳，天水汉水也无水患。”
并无异动，一切正常！？
徐照临显然很意外：“啊？”
赵昱又沉思道：
“上游虽无水患，但有一灾祸，也许与你所疑有关。”
徐照临追问：“什么灾祸？”
赵昱道：“阆州城爆发瘟疫，已封城数日，城中死伤无数。”
在场三人闻之俱是一惊：
“阆州瘟疫！？”
“正是，我亲眼所见。”赵昱凝重道，“瘟疫之事我无能为力，但我当时已飞书传于文昌星君，请他速速下凡除瘟。”
赵昱又细细回忆一番：
“现在想来，当时阆州城中便已没有城隍诸神的踪迹，沿途而来我也没有见过任何神明……”
他轻敲茶案，心中笃定：“此事确实有异！”
几人面面相觑，心如波涛翻浪，无数揣测一一掠过。
徐照临先忍不住发问：“阆州怎么会有瘟疫呢？阆州乃是华胥古国，城中有女娲和伏羲留下的八卦大阵，五瘟这等邪秽怎么敢去侵扰？难道阵法破了？”
赵昱闻言也觉得异样：
“阵法没破，嘉陵江一脉与八卦大阵息息相关，大阵一破，嘉陵江中镇压的恶鬼精怪早就跑出来了，不会如此太平。除非……”
“除非是有人绕过大阵，在背后捣鬼，”徐照临拍案而起，“除掉阆州城和周边值守的神明，再将瘟疫引入阆州城中，阆州百姓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越想越咬牙切齿：“好阴毒……”
赵昱也拧着眉头，满是悲悯。
一直沉默的李元微却突然出声提醒：
“此人如果能弑神还能操控上古大阵，必定是通天彻地的大人物，又何必绕着弯子避过天界的耳目去祸害一个小小的阆州城？如果只是为了祸乱人间，为什么不选其他更加弱小的城镇？”
闻言，几人又陷入了沉寂，唯有茶汤氤氲，如迷似雾。一桩桩谜团在眼前挥之不去，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从黑暗游走到人间。
有风轻扬竹帘，沿街的叫卖和嬉闹飘进耳畔。
谁也不知道这一派祥和的人间，究竟会迎来怎样的危机。
赵昱率先打破寂静：
“神明擅离属地乃是大事，而且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我需速回天京上报此事。冥主和元微道友可要随我同去？也可与众仙一同商议……”
徐照临素来不喜欢天京的仙人，婉拒道：
“不必，我们本来也是奔阆州去的，此番正好先去查探，早点去也许能赶上救人。”
赵昱起身肃立拱手：
“冥主高义，便有劳你们先行一步，我等随后便到。告辞！”
话音刚落，便见赵昱化作一道清光，从窗口疾射而远去。
徐照临感概：
“好厉害的仙术，比我们这两条腿好使多了。”
一转身，瞧见目瞪口呆的晋繁霜，徐照临顿时发愁：
“小繁霜怎么办？”
李元微闻言也皱眉：“此番凶险确实不便带他，还是要将他托付……”
“为什么不带我？”晋繁霜一听这话就急了，“刚才那位真君也说了，我乃人间君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阆州百姓也是我的子民！”
“我是他们的储君，是他们心中的天子，我不能躲在一旁！”
他越说越急，一张小脸憋得发红，险些落下泪来。噩梦般的记忆袭来，他想要挣脱。他想要尽力去弥补，去拯救别人。
也拯救自己……
徐照临和李元微面面相觑。
还是徐照临先心软，弯腰替晋繁霜擦脸：
“怎么又哭了，小太子？”
晋繁霜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他。
徐照临叹了口气：
“好，你如果不怕，我们就带上你。”
晋繁霜点头：
“我不怕，父皇常说武帝是马上天子，让我效仿他善战亲征。我不怕危险，也不怕流血受伤。”
徐照临被他认真地样子逗乐，佯怒道：
“哎，有法力高强的李道长为太子殿下护卫，谁能伤你？”
晋繁霜瞧了眼李元微，破涕为笑。
李元微也只能妥协，轻斥：
“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清源真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