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仙人抚我顶 ...
-
皇宫三清殿
夜凉如水,衍机从长久的冥思中抽回心绪,吐纳渐渐生动起来,他收势起身,行至殿门边瞧了眼月色。
约莫子时了吧。
月下开阔的殿前广场人影憧憧,是披甲持枪的金吾卫在换班,象征皇家武力的铿锵鸣响在这夜里听着尤为安心。
今夜却有些不同。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远处匆匆行来,经过金吾卫队伍时停顿了一下,似是被盘问了片刻,接着更加匆忙,几乎是连滚带爬直冲三清殿而来。
直到这人跑近了迎着灯,衍机这才看清,是个满头大汗的内侍。
衍机心下一凛,赶紧迎上去:“小大人何事匆忙?”
内侍瞧见衍机一个道士打扮的,顿时拉着他叫起来:“殿中可有管事的真人?快快叫来!陛下急召不得耽误!”
衍机这下可惊着了,本朝开国百年来以道教为尊,甚至在皇宫中修建三清殿供奉真君,皇帝与后妃也确实时常来与道士谈心论道。
可从来没有这深夜急召的情况!
衍机赶紧回道:“小大人稍待片刻,这一月殿中由飞云观待诏,贫道这便去请观主来!”
紫宸殿
衍机低着头跟在观主身后,偷偷打量着皇帝寝殿,心里惊涛骇浪早过了千回百转。
如今才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紫宸殿中却烧着热腾腾的地龙,往来的宫人只着薄衫也抵不住热得脖颈泛红。
而帷帐之下,寒症缠身的年迈皇帝却要盖着厚厚的锦被才能安眠。
此刻多日缠绵病榻的皇帝竟能撑着坐了起来,正在由太子伺候着汤药,脸上显出些久违的红润。
衍机跟在观主身后躬身行礼,口称万岁。
皇帝瞧见他们来了,笑道:“今日有吉,仙人显灵了!”
太子起身命人撤了汤药,转回来也坐在榻边一同听着。
原来皇帝今夜安寝后做了一个奇梦,梦见自己骑着碧驴行入云霄,往人间看去,只见时间飞逝,顷刻间日月轮转,四季交替。正看得入迷时,头顶有仙音渺渺,似是一列列仙人乘凤辇驾云车经过。皇帝赶紧下驴大声叩拜,脚底踩在云雾中有如实体,皇帝已然快要迷醉在这仙境之中。
正在此时,一位面容隐在云雾中的仙人飘然停在皇帝面前,伸手抚在皇帝发顶,仙音便如流水般潺潺流入皇帝脑中。
“仙人之音,如金石相鸣,如雪水击琴,如霜如银……那真真是极美极悦……”皇帝如痴如醉地回想着。
飞云观主跪伏在地,头埋在臂间,声音瓮瓮:“不知仙人所言何事?”
“仙人讲了一个预兆……”
一年以后,春夏之交。
真龙脊骨将于南海落舟山现世,得龙骨者为天授之人皇。
“若太子得之,则为一代明君,治国可保晋氏江山百年无虞。”
皇帝慈爱地看着太子,太子幼年丧母,如今才十二岁,父亲又已风烛将坠。
皇帝心中有数,病入膏肓的自己,今日恐怕就是回光返照之相。
思及此,皇帝心中满是痛意,转头郑重对飞云观主道:
“寻龙骨一事干系国祚,事关重大,朕实不知托付何人。”
“唯有诸位真人,浩然于凡俗之中,心系众民,不事妖邪。”
“朕,便将幼子托付给诸位了!”
衍机趴伏在地,心跳如震鼓,脸皮胸腹皆被地龙烫得发红,脑子像煮沸浆糊一样咕噜咕噜。
观主与皇帝问答了些什么,他耳鸣阵阵也听不真切。
直到周围突然寂静下来,他似乎听见有谁在冥冥中发出一声喟叹。
他还来不及细想,太子的恸哭打破了一切。
皇帝身边的老内官踉跄着奔至殿门,抖着手奋力拉开殿门。泠冽的风霎时灌入闷热的紫宸殿,撩过衍机热汗浸透的脊背,顿时一个寒噤,如大梦初醒。
“山—陵—崩—!举钟—!”
南方青丘山
初秋的阳光洒在英水溪上,狐荻用爪子撩了一把溪水,舔了舔不够解馋,便伸长嘴够着喝溪水,阳光也开始溅跳在它舌尖。
一只灌灌从树梢飞下来,抖着翅膀也要喝水,狐荻伸长尾巴猛然抽它,灌灌吓了一跳,缩着鸟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短命狐狸,灾寿玩意儿……”
满山的狐狸都知道灌灌们骂人难听,从不招惹他们,只有狐荻一天不犯欠浑身难受。
那一只灌灌骂声还没飘远,又一道黑影从天上落下,正好砸在溪水上游,溅起一大片水花。
狐荻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臭灌灌!脏了你狐爷爷喝的水!”
上游的狐狸却此起彼伏咋呼起来。
“……咦?哪里来的人类??”
“……这是人类道士的衣服,还有一个是幼年人类吗?”
狐荻精神一振,飞奔过去一看。
两个昏迷的人类已经被狐狸们拖上了岸,一个年长些,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另一个尚在年幼,穿着带金线的衣服,衬得皮肤更加白白嫩嫩。
狐荻吧唧着口水凑上去闻了一下:“哇好鲜嫩的味道!我先吃我先吃!”
九尾狐本就食肉,人族还没兴盛之时,九尾狐祖先还曾以人为食。此时人类受伤的血腥味顿时激起了这些狐狸骨子里蠢蠢欲动的饥饿感。
但没有狐狸敢像狐荻一样大胆,一只老狐狸拦住了狐荻:
“荻!山主有令不可食人,有人类闯入时须得禀告山主再做处置!”
狐荻悻悻地抖了抖耳朵,低头做悔过状,却偷偷伸舌头想要舔一口人类的血。老狐狸一眼识破它的贪婪,索性一爪子挠下,正中狐荻娇嫩的舌头。
“嗷呜!”狐荻痛的眼泪汪汪,舌头剧痛含糊不清地怒喊,“凑老头!老子现在就去找三祖告你!”
衍机的意识渐渐回笼,身上筋骨皮肉的伤痛也渐渐清晰起来。自己仿佛是被一千斤的牛车从身上碾过一般,每一根汗毛都在喊痛。
他痛吟一声,在床榻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衍机道友,切莫乱动。”
一道温和的声音及时安抚了他,衍机微微偏头,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立在榻边,正专注地看着他。
衍机顿时热泪盈眶,只觉得这半月来惊心动魄,历经生死逃亡,直到今天此刻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李山主……贫道险些先你一步……去鬼门关报道了哇呜呜呜呜呜……”
李元微贴心地倒了一杯茶,递给衍机:“道友受苦了,不急,慢慢说。”
衍机囫囵吞下热茶,突然想起一事,急道:
“与我一同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可平安?”
李元微点头:“那孩子毫发无损,只是疲累受惊尚在昏睡,想是道友搏命才护得周全。”
衍机苦笑道:“贫道虽辛苦尚且留下性命,可师门……观中师兄弟七十四人……皆个个枉送了性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父亲临终托孤给观主,观主临终又将他交给贫道……”
“李山主不知,这孩子乃是当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