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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被埋葬的花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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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被埋葬的花朵
能在赫连家畅通无阻的,只有地位和实力。
前者的代表是赫连长老和十一将,后者的代表显然是暗部的影子双刺。
而暴雪,现在赫然是两者齐聚一身的新贵。
于是所到之处,她只能看到一片可笑的后脑勺,遵循古礼的腐朽家族,穿上了西装,却保留了跪礼,到底谁成为了谁的奴隶?
“大小姐,奴婢只能带您到这里了。”前方带路的女子自称奴婢,用一脸恭敬掩饰着浅薄的野心。
于是,暴雪顺其自然的答道:“很好,叫什么名字?”
“嘻嘻,奴婢叫月容,大小姐您还有什么要做的,知会奴婢一声即可。”月容得偿所愿般谦卑的笑着,“要是奴婢有机会伺候小姐身前就好了,小姐您这次回来,必定还没有几个可心的人侍奉着吧……”
暴雪静静的等她说完,淡淡微笑道:“那好,你回去收拾下,到我那做事吧。你先前的主子是谁?我会去说说的。”
月容欣喜的福下身子:“怎敢劳烦主子!奴婢不过是南宫夫人园子里的花奴……像奴婢这样的,少说也有几十个吧,都是归花时令管辖……主子,您的口令奴婢传达一下她们便是。”
暴雪点了点头,便挥手让其离去。
然后,就这么静静的站在绿瓦红墙前。一扇拱门上挂着一方牌典,上书“花燕园”,墙头一支红杏闹着春意。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满园春色,也掩饰不了一心的无奈。南宫花萝,赫连家失踪的家主正式的妻子,就独自守着这一片花园,一方天空,花无奈,燕,却不曾归来。
暴雪上前一步,推开门扉。在此之前,缓缓掩去嘴角的苦笑。
其实她们都一样。她们都只有着浅薄的野心。她们,都只想,被一个人记住……
满园飞花扑面而来,那妖娆的姿态,和此刻冲出园林的迫不及待,都让暴雪有一种莫名的悲哀,那一刻,她想,再孤芳自赏的花朵,也许,都存着一份奢望……能有一个惜花之人,找到她,欣赏她,如果不能爱她,至少,记住她。
“怎么不敲门?”一个轻柔糯软的声音响起,暴雪循声望去,一个如花如梦的美人便盛开了满眼。远看似花,近看似雾,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便是南宫花萝,那被所有见过她的人传说着的女人,并注定被传说下去的绝代佳人。
此刻的她,懒散的倚花而坐,修剪着花枝,一身白衣上飞满了花瓣。
“我只是怕夫人不想见我。”暴雪走近南宫夫人,停在几步开外,“但是,我却是一定要见夫人的。”
“你也知道我不想见你,又何苦来自找没趣?”南宫夫人继续修剪着花枝,淡淡的说。
“我一定要见夫人,是怕,如果错过今朝,夫人恐怕要后悔。”暴雪的目光流连这斑斓花间,有意无意的落在那带露杏花上。
南宫夫人突然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你倒是生就一副好姻缘。”
暴雪转头,不解的看着南宫夫人。
南宫夫人怜爱的将目光放在那微颤枝头的杏花上:“人观花,花选人,你们有缘……杏儿为‘瑶池仙品’,日后,你必得佳婿。只是,司杏花仙子为杨玉环,故而你的爱情又必定是王者相争,血染山河,甚至危及江山社稷。”
王者么?
暴雪脑中不可抑止的闪过一个孤独的背影,靛蓝色的发如冷冽的花瓣蓦然拂过,微微垂眸,暴雪微微一笑:“是吗?也许吧,那么夫人您呢?您的花缘是?姚黄魏紫?”
南宫夫人不语,只是沉默着,眼中朦胧着一层青葱少年时的回忆,良久良久,才淡淡的笑了:“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开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南宫夫人停下手中的花剪,安静的面孔状似回忆,而暴雪,则静静的看着她。良久良久,一片飞花抚过南宫夫人的眼睛,就仿佛抚去了一世回忆,南宫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略叹了一口气,望向暴雪时,目光里有了淡淡的柔和:“你我以花结缘,若不是相遇于此地,或许……哎,算了,你此次来,所为何事?赫连家一应吃穿用度,想必长老他已经安排妥当了吧,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找我这个不问世事的妇道人家的?”
以花结缘。爱花信花敬花,这样的女子,称之为花神也未尝不可,虽然,她算得上是自己母亲的情敌,但是暴雪实在是恨不了她,如果有错,也只是那个始乱终弃的父亲的错,无论他最终放弃的是哪一个,都必须背负着深切的辜负之罪。
暴雪对南宫夫人,实在无法用到赫连家那一套。她,如仙如神,无法亵渎。
暴雪不想沾染了她。那一刻,一切的计划与说辞都从暴雪脑中退去,清澈又回到了她的眼中,此时此刻,暴雪像一个真正的晚辈那样,诚恳的对南宫夫人说:“我想请夫人帮我救一个人。”
“是叶哲吧。”南宫夫人淡淡笑道,“你们的事,我倒也有所耳闻。说起来,那叶哲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你倒着实不错,许是,应你花缘的便是他?”
“我们只有兄妹之情……”暴雪如实说。
“呵呵。”南宫夫人轻笑着,站起身来。那一瞬,飞花如梦,萦绕其身,南宫夫人款步轻移,走到暴雪面前,柔柔的说,“这不是你的理由。而是我的理由。”
暴雪只楞了一秒钟,就用一种了然而哀伤的眼神看着南宫夫人。
赫连家的幽黑火焰,此刻,在南宫夫人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南宫夫人怜惜的抚了抚暴雪的脸颊,微笑着说:“我毕竟是锐儿的母亲,夫丧从子,我余下的一生,注定要为他而计较。赫连家自古以来的铁律,不得与外姓通婚……若为男子,要保全其妻,则需替其去一臂,但其私生子女充入暗部。若为女子,欲全其夫,则去其赫连之姓,且其私生子女亦不得冠以赫连之姓,永世为赫连之仆。”
暴雪静静的听着南宫夫人的话,末了,低低的说:“如果是拣来的孩子呢?”
南宫夫人摇摇头说:“都一样,我知你怜惜幼子,但是你需知道,一入赫连,则终身为赫连……但是,你也无需担心,祖制虽在,但是你父亲他……毕竟是赫连家主呀,如今那赫连长老能以此召你回来取代锐儿,他日锐儿能登主位,还不能照抚你的孩子吗?”
见暴雪依旧沉默,南宫夫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无依无靠,赫连长老又是那么野心勃勃……他想控制你,甚至你的后代以成为赫连真正的无冕之王,就断不会留下叶哲一条性命,待你参加大盟约回来,留给你的,兴许便只有一捧骨灰了吧……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乘着我还有那么一点权利,一点地位,可以制约着他……”
暴雪依旧沉默,半晌,突然轻轻一笑,抬起头来:“夫人,若是此次我没有来,你会怎么做?”
南宫夫人注视着暴雪,良久,淡淡一笑:“还有什么办法?如今,连花奴们都迫不及待的要逃离这注定的冷宫。但是,还好你来了,就像你说的,若是不见你,或许,日后后悔的便是我了……我毕竟不是赫连长老,大权在握,我所有的,只有家主大人留给我的,无处不在的耳目罢了……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办法呀,唯一的办法,是我的,也是你的。”
是呀,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生活,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你所走的路从来都没有退路,即使前路荆棘,你也只能流着血前进。
在这荒凉的世界里,你从来都是被人摆布的玩偶,你拼命挣扎,最后能选择的,也只是摆布你的那只手。,
暴雪紧紧的拽着裙摆的手,缓缓的松开,像一切面对命运的人们,放开了抱着浮木的手,任由自己被滔天的洪水冲走。
这也是,你来此的目的呀。
这也是,你的选择呀。
在看到叶子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不过是换一个人说出口。而且,这个选择真的不痛,真的不痛,真的,不痛……
暴雪在心里这么说着,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救另一个人,至少,赫连家不会。
无依无靠的她和无依无靠的他,只能用自身,来交换对方活着的权利。
南宫夫人一直注视着暴雪,在她点头的那一刹,秋水潋目中,涌出深深的哀愁与怜惜。她轻轻将手上一串佛珠取下,宁静致远的佛珠下,坠着的却是痛苦挣扎的缚蛟令牌,宛如,在向高高在上的神绝望的咆哮。南宫夫人牵过暴雪的手,将佛祖置于暴雪手心。
“带着我的令信,去找我儿,他会照你说的去做。”南宫夫人温柔的说,“余下的,我自会为你安排……你需做的,便只有一样……待大盟约结束后,就嫁给叶哲吧。”
暴雪缓缓收拢手指,将那令牌握紧,然后,静静的向南宫夫人弯腰一礼,起身,离去。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销香断有谁怜。
飞花模糊了暴雪的背影,南宫夫人收起远远注视的目光,微微笑着,倾国倾城。她俯下身子,取出随身一只精巧绣鸳花囊,一片一片,虔诚的收拢着落花片片,就像,那并不是花瓣,而是她那支离破碎的灵魂。
直到一名腰配骨扇的花时令前来,低低的报告,大小姐已经请到少爷,将那死牢犯人移出至少爷的偏阁,南宫夫人这才支起身,挥挥手,令那花时令退下。
鸳鸯花囊一袋又一袋,南宫夫人小心的捧着花囊,莲步生花,行至花燕园深处,一方绝美的花田……血红血红的彼岸花盛开满眼,无边无际的蔓延。
南宫夫人走在花丛中,不知人似花,还是花似人。
微微低下身,南宫夫人跪在彼岸花丛中,小小的花铲,一铲一铲的掘起花土,神情庄重而略微羞涩,仿佛出嫁的新娘,即将被掀开红盖头。
蓦地,南宫夫人停下花铲,声音轻柔:“图钢哥,花萝今天……见到你的女儿了哟。”花土中,是一只森然的骨手……惨白与血红,就这么诡异的交织着。
南宫夫人略了略有些散落的鬓发,撑着下巴,笑容天真:“她和你好像,真的好像……都是那么的干净,即使是赫连家,也无法影响到最里面,那种干净的灵魂。所以,花萝没有办法恨她,没有办法讨厌她……如果,她的母亲和她是一样的话,也许花萝能明白,你为什么要逃离这个家了……你总是想逃,你总是很讨厌这个家的,可是你不要讨厌花萝……不要讨厌我……”
南宫夫人轻轻的将手,覆盖在花土间那只惨白的骨手上,十指纠缠,红颜,与枯骨。
“不要讨厌我……花萝,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有这样,你才不会逃开,只有这样,花萝,才能每天每天,都做你的新娘子……”南宫夫人低低的说,眼泪,却落在纠缠的指间。
曼珠沙华,又被称为彼岸花,是只开在黄泉之畔的接引之花。
彼岸黄泉。此刻的你在彼岸前徘徊,我在黄泉中回眸。
花开不见叶,叶开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
这就是生于赫连家,死于赫连家的女人的宿命,女人如花,再美的花朵,若是开在一片血海深仇上,也只能从根从底慢慢的腐烂,忘记了最初的颜色,只留下枯骨的魂魄绝望的色泽。
那个掀开红盖头的英俊郎君,与那个盖头下羞脸粉腮的新娘,如今,隔断了一池黄泉,一个是白骨,一个是红颜。
南宫夫人将鸳鸯花囊与之埋葬花底,她没有忘记那日红烛高烧的誓言,今生埋葬你的人会是下辈子你见到的第一个人。那日的幸福,只能衬的今日更加悲伤。
她亲手埋葬的,究竟是花朵,还是她的爱情,她的年少韵光,她的誓言和她的新郎……又或者只是,她自己?
风起赫连……那一刻,南宫夫人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天空,像个孩子似的拉着枯骨之手,笑道:“赫连家……其实,是百花的坟墓,你说是不是呢?图钢哥。”
赫连家,从来都是百花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