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风炳辰

77、番外 芳菲尽

　　芳菲尽（无眠的番外）

　　人间四月芳菲尽。
　　陆无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九华帐顶上绣着的并蒂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这不是他平日所居院落的床帏，而是风敛月卧房的陈设。
　　风敛月前些日子去洛阳，本来是说这个月月初就回来的，结果不知为何耽搁了些时日，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他披衣起身，唤侍童进来服侍过净面洗漱，只用冷水打湿的巾子敷了敷微微暗青的眼皮，略进了早饭，便前往账房处处理事务去了。
　　前些年在流云细雨楼，过的是晚起早宿的日子。从良之后，就得换成早起早宿。然而在忙碌的时日，少不得要早起晚宿。
　　今日是店里和府里发放一个月工钱的日子，按惯例是由翠翘娘子办理的，但她这几日身体不适，这活儿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陆无眠肩上。尽管他先前已经赶工算出了需要支付给花名册上每个人的钱数，但临时又不免有增减、预支、代领等变故。天气并不炎热，但陆无眠的额角却微微沁出了薄汗，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游走，算子噼啪作响，虽不如老手熟练，倒也丝毫不乱。
　　“陆哥儿，算了半天还没有算完呐？”最先开口的是布店里的一个老伙计，屈起手指砰砰砰地叩着桌面，“我都等了大半天了。”
　　“各位稍待，且先在座位上歇口气，桌上的茶水是新泡的，请自用。”陆无眠不温不火地浅浅笑道。
　　“说得轻巧，我们又不是张个嘴抬个腿就有真金白银入账的，可没这份闲工夫待这里一杯接一杯地灌茶。”
　　这话里仿佛带了刺，陆无眠只当听不出来：“抱歉了，我头一遭处理这事，虽说也恨不得马上完成，却也生怕忙中出错，到时候只怕让各位更加麻烦。”
　　待到午膳时分，等候的人已去了三分之二，他唤侍女给余下的人送些零食果点，但却对侍女搁在自己手边的茶水和午膳视而不见。等到所有的人拿到工钱满意而去，陆无眠才抬起头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手指、脖颈、腰背都已酸麻不堪。
　　他估量着接下来该不会有什么事，便揉着酸涩的眼睛往自己的寓所走去，又吩咐侍童道：“我休息一阵子，如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
　　一躺下去，昏天黑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凝聚，朦胧间感觉到有一个女子正坐在自己床头，柔软的手轻轻抚摸过自己的脸。
　　他并不惊慌——她身上，是他熟悉的气息。
　　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点灯。床帏里更是昏暗一片，他坐起身，伸手把她搂入怀里：“你回来了，怎么没有人叫我？”
　　“我不让他们叫。”她轻笑，头靠在他肩上，“没点灯，本来不想惊醒你的。”
　　“黑灯瞎火的，你也不怕绊到桌椅上。”她应该已经沐浴过并更换下了行装，身上春衫轻-薄，他的手抚上去，仍能感觉到衣下温软的肌肤，“不过，现在也应该不用点灯罢……”
　　只听风敛月娇笑盈盈，没有闪避推拒，玉臂勾上来，像是妖娆的藤蔓。
　　一晌贪-欢。次日早晨，没有谁来打扰，甜美的梦还在朦胧地继续着，风敛月却隐隐约约觉得总有些不对劲，强撑起酸软的身体起来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陆无眠静静靠坐在自己住所的窗前，远远地瞧见侍女朝着风敛月的寝所走去，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瓦罐。他知道，那应该是琼浆娘子吩咐给她熬的姜汤。
　　他理应是替她感到高兴的。女子须行天癸之后，方能怀孕生育。之前她一直都没有月事，让翠翘娘子和琼浆娘子伤尽了脑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以被她接纳。
　　可是……可是……！
　　“……听说洛阳那位商夫人对大小姐颇为中意，商家有位公子，和大小姐年纪相仿……”
　　“这样说来，到底是大小姐把商公子娶进来呢，还是嫁过去？”
　　“我猜呀，八成是要嫁过去。”
　　“那样的话，房里这位可不是得要打发走了吗……”
　　“这简直是一定的嘛！”
　　……
　　陆无眠微微苦笑。那些流言蜚语，他并不是听不见，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曾行诸于颜色罢了。
　　想到她终会和别的男子成亲，想到她的笑靥和身体会在别的男子怀抱里如花绽放，想到她会跟别的男子的生儿育女，他就会嫉妒，会痛苦，会深深的悲哀。
　　嫉妒得咬牙切齿，痛苦得恨不得想要杀死那个臆想中的情敌杀死她以及自己，却又悲哀于这就是他所不能不面对的未来，不能不接受的现实。
　　唯有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只奢望那一日到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人生最苦为倡-伎，忍耻含垢不由己。人生次苦乃妾侍，悲喜苦乐由他人。

　　——番外《芳菲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