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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妇人之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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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妇人之仁
长庆六年四月廿七,洛阳沦陷。
昔则天大帝冬夜于上林苑大宴群臣,醉中拟旨命群芳献瑞,次日果然百花齐放,唯独牡丹不从。则天大帝一怒之下将禁苑中的牡丹尽数贬至洛阳,自此天下牡丹,洛阳最盛。文宗一朝的名臣、官居检校礼部尚书的刘禹锡曾写下“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诗句,赞叹洛阳牡丹之艳绝无双,以及赏花人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的情景。
牡丹花期正是三、四月份。如今,前人所吟咏的洛阳牡丹依旧是明艳无双,富丽堂皇;而繁华富庶的洛阳城却变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洛阳府尹刘樨的住所现在变成了匈奴撑犁部的族长,撑犁王结罗的官邸。当初辽主拓跋篁派遣手下诸大将围攻洛阳,曾许下诺言,先破城者封洛阳王,满城的金帛子女除一半赏赐其他将士之外,另一半皆归属于他。辽军攻城多日,羽陵王阿固娑用了十架以二十头牛方能开之的床弩攻破了洛阳南城,但在南城守军的殊死反抗之下又一度被逼退;倒是负责进攻北城的结罗的撑犁部部属侥幸先一步抢入城中,再加上从西面进攻的鸠善所辖大军,三面夹击,唐军终于不敌,洛阳陷落。
于是结罗得到了洛阳王的头衔,但洛阳城中的金帛子女并未能尽数归属于他——羽陵王阿固娑下令,所有攻城将士,不论是阿固娑、结罗还是鸠善的部下,可以在洛阳城中肆意劫杀掳掠三日。
对此,结罗十分不忿。他的妹妹呼栎婉被拓跋篁封为贵妃,地位仅次于阿固娑的长姊、皇后喜椤娅。撑犁部与羽陵部素有积怨,拓跋篁与喜椤娅、阿固娑打小儿便认识,自然会或多或少地偏袒羽陵部一些,结罗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但拓跋篁目前尚无子女,就连与他结缡数载的喜椤娅亦一无所出,而呼栎婉目前怀有身孕,结罗曾经悄悄请族中最年长最灵验的巫师占卜过,得到的答案是呼栎婉怀的是个男胎。于是结罗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多了几分底气——因无子而被废的皇后,因生子而正位的妃嫔,自古以来多了去。
恼怒归恼怒,结罗却不打算现在就跟阿固娑撕破脸——尽管阿固娑的所作所为,已经等于在诸将面前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结罗并不想惹麻烦,但有的时候,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尤其是,阿固娑这样的大麻烦。
透过雕花窗棂的金色阳光落在阿固娑抹额上的宝石上,华彩辉煌,十分显眼。结罗认得那是西域进贡的九眼孔雀石,一共两颗,大的一颗镶嵌于辽帝拓跋篁的皇冠之上,小的一颗则赐给了阿固娑。
“撑犁王,”羽陵王阿固娑,在辽国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点稚气,“听说……你私藏了不少汉人美女?”
“哈哈,是,手下孝敬上来的,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羽陵王若是有兴致,我今晚就派人把她们送过去。”结罗笑容满面。他约束不了阿固娑、鸠善的部下,只能勒令自己手下必须将劫掠到的年轻美貌女子统一送到府尹官邸处,再进行挑拣,将相貌平常或者已为人妇的女子归还给手下将士恣意凌-辱泄-欲,只留下二百多名容色美丽的处女,结罗却不曾拿来受用,只将她们囚禁在官邸中的一处大屋子里,派重兵严加看守,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染指。
“不必不必。”阿固娑摆摆手,“我之所以过来是说一件事——陛下已经决定,下一步将大军进攻函谷关,而后潼关,再夺长安,彻底灭了李唐。大伙儿在洛阳休整享乐,也差不多够了。”
结罗颔首,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书桌上刘樨留下的府尹官印:“羽陵王的意思是要全军撤出洛阳,还是像先前太原那样,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
“驻守是自然。虽说要集中兵力西进,但洛阳这样兵家必争之地,白丢了太可惜。”阿固娑笑容可掬地瞟了一眼官印,“我手下有个大将提莫,这次为了攻城受了重伤,不方便急行军,就让他留驻洛阳好了。撑犁王看看这样的安排可成?”
结罗爽快答应,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之色,与阿固娑又谈了半天进攻函谷关的事,阿固娑这才起身告辞,施施然离去。结罗带着笑目送他走了,脸上立刻阴沉下来,回屋瞟见阿固娑刚才坐的椅子,一脚把它踹翻在地。
“……王。”结罗手下的侍从过来报讯,看到这番阵势,心中暗暗打鼓。
“什么事?”结罗沉着脸,冷声问道。
“关于官邸里的那些女人……刚才有一个士兵按捺不住,偷偷把一个女人带到自己的住处,结果被她用花瓶打在头上,晕了过去。我们在官邸里面搜过了,没有找到那个女人,可能已经逃了出去。”侍从垂着头禀报,然后听到了结罗冰冷的声音:“把那个兔崽子的头砍了,看别人还敢不敢!”
“是,是。王,还有那个逃走的女人,我们要不要出去找?”
“找什么找?!”结罗没好气地回答,“不过是个弱质女流,逃出去了十有八九还会落到阿固娑或者鸠善部属的手上,就算找到了也只会再受气。不用去找了!”
洛阳城既破,继续潜伏在这个小村落里,既没有意义,又随时有被匈奴人发现的危险。蓼蓝与庞大海一面加强了警戒,一面告诫众人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距离匈奴人攻破洛阳城已经是第五天。风敛月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睡意,朦朦胧胧间即将入寐。
“嘭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擂鼓般的拍门声突兀地响起。风敛月迷迷糊糊地侧过耳朵听了听,总算辨识出被敲的应该是隔壁蓼蓝跟庞大海所居住院子的门,于是便如释重负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拍门声停止了,然后是开门的吱呀声,啪嗒叭哒的脚步声,人站在隔壁院子里的说话声,悉悉簌簌的一直在响,吵得风敛月睡意尽失。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忽然间一个女声高声叱道:“喂喂喂,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随即是哐当几声,好像是凳子之类的物品被踢翻倒地的响动。
这帮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半夜三更的,怎么还不老老实实上床睡觉?风敛月烦躁地又翻了一个身。
她忍。
“小的只是想帮助将军松活松活筋骨罢了。”
“庞大海,你这能叫松活筋骨?”刚才那个女子笑骂,“用练了十二、三年的铁砂掌来背后偷袭,就算我是铁打的身子骨儿也要被你松活得散了架。”
紧接着响起乒乒乓乓几声巨响。
将军?什么狗屁将军?风敛月低低咒骂一声,闭上眼睛把被子拽起来蒙住脑袋。
她再忍。
“好你个蓼蓝,不哼不哈地躲在一边,原来是想偷袭。”那一边,女子笑声清脆如银铃,“也罢,你们两个一齐上,看我不把你们揍得满地找牙!”
“将军这般信心满满,我等更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哼,瞧你们两个得瑟的小样!屋子里地方窄小施展不开拳脚,还是到院子里去好好打一场吧!”
什么?!闹了这么久还不够,还想继续打?!几个疯子!
孰可忍孰不可忍。风敛月终于抓狂,一把抓起外衣披在身上,也懒得穿鞋,就这么赤着脚奔到院子里,正欲开口问候隔壁那群疯子的祖宗十八代,忽地“咦”了一声。
院子里平日放着一只大水缸,而此时,秦将离正站在水缸边,侧着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过来,他身上的衣襟虚掩着,一手掩着衣襟另一手上拿着水瓢,旁边水缸里荡漾的水波反射得银色的月光一晃一晃。
看来他是趁着别人都回屋睡了,在院子里正准备舀水擦身洗浴,没料到正被气呼呼从床上跳起来暴走到院子里预备发飚的她给撞个正着。
风敛月尴尬了一瞬,不仅仅是因为打扰了秦将离,也因为自己此时同样是衣冠不整——她披散了头发,裙下一双赤足踏在粗糙的青石板上,可以觉察到夜露的潮湿清凉。
“我……你……”她有些不自然地把脚往回缩了缩,“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秦将离话音刚落,隔壁的院子又传来庞大海的一声闷哼,看来是吃了点小亏。
“舀一瓢水,浇过墙去,给他们去去火。”风敛月摩拳擦掌,“大半夜里不睡觉还打架斗殴扰人清梦,简直是一群疯子。”若非她自个儿个子不高,早就付诸实践了。
秦将离瞟着她,唇角微扬,嘴里却道:“幼稚!”
其实他心里十分赞成她的提议,只要她着急着急,再说句好话,他不介意陪她玩一下这样幼稚的恶作剧。
风敛月张口欲言,忽然又听见吱呀一声,转头看去,同样衣冠不整的徐云帆正推开卧室的房门:“好吵,隔壁发生什么事情了?”
风敛月见状便朝他走了过去,笑道:“云帆,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徐云帆一面揉着惺忪睡眼一面朝她望来,忽然发现,想必是她出来的急了,腰间松松垮垮系着的那张汗巾子没有忠实履行它的职责,衣襟微敞,从徐云帆的眼睛所在的这个角度和高度可以看见她脖子之下的一痕雪脯,以及再往下被抹胸裹着的丰盈,简直是……
呼之欲出。
徐云帆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么一个词来,然后他的脸颊刷地一烫,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风敛月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把刚才给秦将离的建议又对徐云帆说了一遍。徐云帆少年心性,又是风敛月亲口吩咐,焉能不从?当下果真依言拿起水缸中的瓢,舀了水泼过墙去,隔壁的争斗声立刻停止,换成了惊叫声,然后是质问:
“哎,隔壁的,你们在干什么啊?”
“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呢!”风敛月毫不客气地还口,“三更半夜的,各位都还这般精神抖擞,吵吵嚷嚷的,也不管别人要不要休息。我劝各位暂且停手,早点儿洗洗睡觉,就是照顾我等被吵醒过来的可怜人了,等天明随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要是有人实在忍不住,还请去村外的小溪那里泡泡冷水安静安静,莫要再摔摔打打地折腾,扰人清梦!”
她噼里啪啦夹枪带棒的几句话把隔壁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唯有罢手。风敛月满意一笑,回头招呼道:“总算好了,快回房歇息吧。”话音方落,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秦将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屋去了。
侧耳听到隔壁院子里已经一片寂静,蓼蓝耸肩,庞大海咋舌,两人相视摇头。
“隔壁住的是什么人?”说话的是刚才以一对二跟蓼蓝和庞大海厮打的女子,身材高挑,满身尘土,云鬓蓬松,却不掩绝艳容光。
“逃难的流民,本想投奔洛阳的亲友来的。”庞大海苦笑,“那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娇娇怯怯的,几乎是风一吹就倒,没料到一开口竟是这般泼辣。”
那高挑女子拧了拧被水泼湿的裙子,笑道:“既然招惹别人讨厌了,咱们就老实停手罢——我和刘秀、裴茕校尉刚刚从洛阳城那边过来,三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要跟你们两个打秋风了。”
蓼蓝答道:“请回屋里落座罢,我和庞大海马上把饭菜弄来——将军是说,你们刚刚从洛阳城里出来?”
“刘秀和裴茕校尉倒是九死一生从洛阳城里逃出来的。但我不是——先前听说洛阳受困,便离开隐居之地想要赶过来为国效力,但已经来不及。”那高挑女子微微叹息。跟她过来的还有一位俊美青年,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概是回想到洛阳城里的惨状,那小姑娘低头抽泣。
“洛阳城里怎么样了?”在屋里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蓼蓝弄了几块干硬的窝头摆在矮小的餐桌上。
“这个要问裴茕和刘秀了。”那高挑女子扬手招呼,“你们两个快拿吧,别客气。”
“我本来是在守卫潼关,奉命率部驰援洛阳,然而来的时候洛阳城已破,我们几人潜伏于城中打游击战。眼见匈奴人四处搜索屠戮,我们只得分散出城,出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将军和刘秀。”那位被她称为裴茕校尉的俊美青年身负重伤,声音有些低哑无力,“洛阳城破之后,部分未及逃走的平民百姓被俘,匈奴照惯例挑出美貌的年轻女子、少年以及工匠后,用余下的人进行屠杀练习,估计……目前已经有十数万人殉难。”
那小姑娘刘秀哽咽着补充道:“洛阳城里的匈奴军队大致分三派,羽陵王阿固娑的部众,撑犁王结罗的部众,还有大将鸠善的部众。我先前被结罗的手下抓去,又被上贡给结罗,跟许多女人一起被关押在结罗所居住的府尹官邸里,大概有两百人。结罗想把我们弄回去送给辽国皇帝或者其他辽国贵族,不许手下士兵碰我们。有个胆大包天的士兵想对我动手动脚,我用花瓶打晕了他逃出官邸,又在马厩里藏身到晚上,趁黑从城墙上跳了出来。虽然有些武功底子,还是摔伤了双腿,幸好遇上了凤凰将军……”
那裴茕校尉叹道:“我走之前还听说了一个糟糕的消息,据说阿固娑又下了新命令,大军不日要向西开拨,所有俘虏都要被杀掉。阿固娑和鸠善那边已经动手了,结罗这里倒还没有动静,不过估计也快了。刘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都杀掉?!”刘秀惊叫出声,转头祈求地瞧向那高挑女子,“将军,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那些姑娘救出来?”刘秀的目光里充满了希翼,因为这个女子并不是等闲之辈,而是凤凰将军林慧容,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位女性将领,以军功累迁至上将军,先帝亲赐“凤凰”为号,名闻天下,威震匈奴。但新帝李珉登基后,竟将林慧容下狱、去职、流放,百般折辱。苦苦熬到天子大婚大赦天下,林慧容方才得以脱罪,归隐田园。大唐百姓经受家国惨变,惊痛绝望之余,不免会回想起这位当初率唐军与匈奴两度交手皆大获全胜的凤凰将军来。
“依我看来,比起救这些没用的女人,不如想法子阻上匈奴大军西进是正事。”林慧容还没有开口,裴茕校尉已经淡淡说道,“请将军顾全大局,莫要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耗费太多精力。”
刘秀闻言,回头愤愤瞪着他,仿佛打算直接用眼神将他凌迟:“顾全大局?哈,眼睁睁看着自家姊妹被杀害,这就叫顾全大局?!”
林慧容摇头叹道:“阿秀,裴茕……咳,裴校尉说的其实也没错的,不过我如今已经不是朝廷重臣了,不需再为大局考虑,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见死不救。二百多条人命呐!”
裴茕冷笑道:“义不行贾,慈不掌兵!凤凰将军昔年两胜匈奴,名震天下,我等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可你且说这二百多个女人该怎么救?咱们才这点人手,不是凭着匹夫之勇妇人之仁就能够攻进洛阳城里去杀敌救人的。真有这个本事,在先前那十几万军民被屠杀的时候早救了!”
林慧容一挥手,朗声道:“如今我没空跟你讨论争辩仁义王道兼爱非攻,能救几个是几个。至于该怎么做么……先发动洛阳以西尚未避难的老百姓尽数转移,粮草一概携走不留;次则联络友军切断对方的补给线,然后据崤函之固以期消耗敌军实力——不过估计那时也该有大部队增援了吧?”
蓼蓝苦着脸道:“未必——昨天刚得到消息说皇帝已经下令神策军固守潼关,不会再有大批精锐来援。附近州道的府兵一时半会又没法子组织起来有效进攻——我大唐承平日久,军备废驰,不想竟至如此境地。”
林慧容多想一刹也觉得头痛,只得咬牙道:“先不想那么远,附近有什么大户没有?”
“将军想干嘛?”庞大海摇了摇手指道:“最近的大户已经被兄弟们解决了个干净,要钱容易,粮食不免紧张些,将军是想……”
“目前咱们的实力不足以完成正面进攻、偷袭或者策反等工作,那么唯有简化之,一个字:买。”林慧容分析道,“匈奴人掳掠俘虏带回辽国,终究是为了贩卖获利。如今他们不能带俘虏行军,相比起尽数杀掉而言,还是卖给我们划算。”
“买?”裴茕哼了一声,“将军说得轻松,怎么买?派谁去买?匈奴人难道不会收了钱再翻脸,教你人财两丢?”
林慧容微微一笑,道:“派谁去买?当然是我。好歹先前还混了点虚名,至少可以镇镇场子。”
“不行!”屋里的另外四人异口同声地反对。
刘秀清瘦的小脸上写满坚毅,“匈奴人对你又恨又怕,将军若要亲自前往,想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只怕不能。还是让我去找结罗谈判这事更合适,而且我不过是个残废,死亦无妨。”
“我们几个男子汉都还在呢,哪有让女人抢着送死的规矩?”庞大海断然拒绝,“当初做过刘樨的亲兵,我知道府尹官邸里有一条地道,可以方便行事。让我去好了。”
蓼蓝亦道:“刘秀姑娘勇气可嘉,但除了钱和能言善辩,也要有武力震慑,否则对方直接杀人夺财便可,何需同意交易?”
“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将军有令,末将也愿意领命前往。”裴茕虽身负重伤,却也当仁不让,“前几日在洛阳城里潜伏狙击,洛阳城里的大街小巷都钻了个遍。将军不熟悉洛阳路况,刘秀不擅武艺,还是让我前往合适。”
五个人各不相让,正在争执不下,猛地窗棂上有人砰砰拍了几下,窗外一个年轻女子清柔的声音笑道:“抱歉打扰一下各位了。不管你们谁要去,此行请算我一份。”
“谁?”林慧容刚刚问出口,随即想起来正是隔壁邻居的声音。这个村子几乎算是据点之一,能于此地避难的,想必也不是坏人。
裴茕狐疑问道:“你谁啊?为什么要带你去洛阳?”
窗外那女子悠然道:“买卖交易,正是小妹专擅,或能助各位一臂之力。我姓风。”
“这个凤凰将军意气用事不知轻重,你也跟着一起发疯?”
黑暗中,秦将离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响起,不带一丝波澜。从她刚才蹑手蹑脚走回自家院子,轻叩几下他卧房的门又自行推门而入,到现在她把自己的来意解释完,他都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连坐起身来的动作都没有。
“因为我的家人就在洛阳城里。”风敛月回答,声音虽轻,却是斩钉截铁,“我宁可当真是发疯了,也不能坐视不管。”
听到她的回答,秦将离似有触动,稍微侧了侧脸。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从门缝里漏进的一线月光,照着风敛月身上半旧的蓝布上襦和蓝底碎花布裙。他的眼睛盯着那布裙之上的白色碎花,莫名其妙地觉得碍眼——白色,本是孝服的颜色,凶丧之色。
“妇人之仁。”
风敛月一窒,随即微微冷笑道:“好,我是妇人之仁。当年虽然你用一颗泥丸暂时骗住了我,但倘若我心存歹意,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暗中却派人去通知飞鹰堡的人让他们跟着,甚至跟他们弄些江湖上用的化功散之类的毒药来,下到你的饭食里,等到带你离开霍州拿到你给的‘解药’之后,再把你出卖给飞鹰堡,你又能怎样?若非我妇人之仁,你只怕早被谢敏敏玩残玩死了,哪里还有命在这儿说嘴?!”
听她提及往事,秦将离亦有些窘怒,声音不知不觉抬高了八度:“很好很好,风敛月,你宅心仁厚,你勇气可嘉。可要不是恰好遇到我,你还不是活活被毒蛇毒死?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跟你邀功,只是你该知道,你自己并不是全知全能,何况要去洛阳谈判,面对的可是匈奴人!”
见他动怒,风敛月倒是冷静了下来:“我知道。”
秦将离冷冷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你去洛阳谈判的可不是一场寻常的交易,失败的话,不但别人救不回来,还要赔上——你自己。”
“我知道。”她淡淡道,“大不了一死。”
“死?”秦将离哼了一声,“你忘了刘河镇?女人落在匈奴人手里,可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
“我知道。”风敛月闭了闭眼睛。那一具具赤-裸的女尸,被鞭打甚至刀割得皮开肉绽的胸脯,惨白扭曲的双腿上凝结的暗色的血迹,怎么会忘记?
所以才不能坐视不管。她是如此,凤凰将军和刘秀也是一样。
他再也按捺不住,坐起身来瞪着她:“那你不怕?”
“怕。”她坦然点头,“所以我才厚着脸皮过来找你。”
秦将离一怔:“找我?找我做什么?”
“找你帮我一个忙。”风敛月凝视着他,“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请你替我照顾一下云帆,他还小。”
秦将离冷冷道:“他和我非亲非故的,我哪有那个心思顾得了他。”他一面说一面躺了回去,“你真要不放心,就保住这条命回来,自己照顾他。”
“……那,打扰了,你休息罢。”风敛月正欲转身离去,秦将离却忽然道:“等一下!”
“怎么了?”她愕然回头。
“你过来。”他招手让她上前,递给她一样物事。
“这是什么?”那样物事并不大,她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里,才辨识出那是一颗黄豆大小的丸药。
他收回手去,淡淡地回答:“含在舌下。不想活的时候咬破它,然后就一了百了。”
风敛月微微一怔,随即会意过来,嫣然一笑:“多谢你。”
“你走吧。”秦将离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一丝波澜。他闭上了眼睛,耳朵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捕捉到风敛月所发出的极轻微的声响。她走出了他的卧房,轻手轻脚地先走回自己的卧房去,大概是收拾了一点东西,很快便又出了屋门,带上门的时候估计是衣角或者裙带夹在门缝里了,教她耽误了片刻,便又迈着轻盈的步履走出了院子,打开又关上了院门,跟等候在院门外的几个人会合,一同离开……
那些声音已经远了,再也听不见了。夜色中,静卧在床上的秦将离却在不知不觉中睁开了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屋顶,许久许久。
【命运的捉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