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往事不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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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往事不堪
风敛月动作僵硬地从担架上坐起身，忍着疼痛活动着自己的肢体，灰头土脸，头发散乱，再自恋的女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此时的模样是美丽的。结罗亦嫌弃地斜睨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去把脸上的易容药给擦干净！”
先前他趁着缪福府上起火一片混乱的时候，让手下将她救出来，又安排一个手下先潜逃出府，却把她易容伪装成那位手下的样子，指称是救火时受了些伤。她生怕被缪福他们发现，因此在缪福府中的时候十分配合；而出府之后，结罗就让手下将她捆缚在担架上，轻易不给松绑，所以她根本无从逃走。
边地的夜风很大，很冷，冰寒彻骨，吹在脸上，冷得让她觉得自己的脸颊以至耳朵都开始麻木。但等她的脸恢复洁净之后，结罗的面色倒是缓和多了，甚至还对她微笑着说道：
“是我救了你，让你免于葬身火海或剥皮抽筋，你也不肯道一声多谢？”
她张了张干燥的嘴唇，淡淡道：“多谢。”
在这些时日中，风敛月逐渐发现，表面冷静理智的结罗其实有一种赌徒的性格，敢于冒别人不敢冒的大险。无论是假扮她的随从进入缪福府邸，还是后来把她偷出来，他都在冒险。前者，可能是因为他的确是想要接近缪福等人；而后者，似乎是没有太大的政治或金钱利益可图，一个赌徒居然为她而冒险，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话说得当真勉强。”结罗挑眉，“你难道没有什么问题吗？”
风敛月正在用手梳理着自己的乱发，闻言一怔，道：“我若要问，撑犁王就能够回答么？”
“那就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要不这样吧，”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好心情，结罗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兴致勃勃地道，“你我可以交替问对方问题，对方可以说真话，可以说假话，可以多说，可以少说，但绝不能不做任何回答，如何？”
“好。”风敛月草草将头发用银簪绾起，淡淡道，“那谁先第一个发问？是我还是你？”
结罗复又坐在篝火边，闲闲地用波火的树枝一指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漫不经心道：“你只管先问无妨。”
身上图勒男子的袍子穿得无比别扭，但风敛月也无法更换，只能耐着性子正襟危坐。她看着明灭的火苗，沉吟片刻方道：“撑犁王千里迢迢从辽国来到图勒的事情，辽国皇帝和各部族长可曾知道？”
“哦？”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问题，结罗有点意外地愣了愣，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拓跋篁现在也没多少心情来管我。我问你，你可是林慧容的手下？”
“是。”这一次，她坦然承认，“撑犁王来图勒，是冲着大唐来的呢，还是冲着……草原之主来的呢？”
结罗拨弄着火焰中噼啪燃烧着的干柴，头也不抬地嗤笑道：“都不是，需要我费心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你说出的这两个而已。你应该是替林慧容来买战马的，听缪福说，为数还不少。看来林慧容不但打算再度率领大军越过倚陵那西西河，还打算直逼天显城啊？”
“屠洛阳，困长安，拓跋篁与阿固娑血债累累，若是换做了你撑犁王就是凤凰将军，岂能只满足于将他们驱逐出境。何况朝廷与民间都有斩杀拓跋篁、阿固娑等罪魁祸首，洗雪前耻的呼声。”风敛月知道辽国内部不和之事，有意挑拨离间，而且对着结罗的表态并不轻易相信——他们先前已经说过，回答可以是真话也可以是假话。“那么，撑犁王又为了什么来到图勒？既然不为我前面说的两个原因，我就想不明白了。”
“哈，难道就不能为本王的亲事来的。”结罗当然知道她说的话别有用心，不过他此时心情很好，便坦然回答，“你跟着林慧容多久了？”
“我认识她，比我认识你早不了几天。”风敛月回想起自己当初让徐云帆泼水过墙的情景，忍俊不禁，神色随即又变成黯然，连轮到自己发问都忘记了。
闻言结罗扔下树枝，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脸朝向自己，道：“你这般力弱，居然也来蹚两国交战的浑水，当真是自不量力。洛阳城里那些女人死得有多痛苦，难道你没看到？”
“我不过是个胆小惜命的平头百姓，若非你们辽人进犯，我又怎么会家破人亡，走投无路？”风敛月冷笑着反问，“那些惨死的女子，无论是反抗还是顺从，结局不都是一样的吗？”
半晌的沉寂后，结罗转移了话题：“你和冰兰夫人有什么过节？”
风敛月一哂，虽然说真话要自爆家丑，但她厌恶极了戴蝉衣，所以懒得再想什么谎言替其粉饰。
“冰兰夫人以前是家父的妾室，她容貌极美，家父对她言听计从；而我冲撞了她，她便对我十分厌恶。撑犁王为何要救我？”
“看不惯那条美女蛇，顺手给她点不痛快。”结罗懒洋洋地一笑，“她再美也只是妾，还能越过你母亲的地位去？”
“家母性情柔弱，早就失去了家父的欢心，不久就去世了。何况家父并不是讲规矩的人。”风敛月淡然说道，“撑犁王如此冒险，也不怕被缪福他们发现个中蹊跷？”
她轻描淡写，但结罗岂能听不出其中酸苦，他沉默了片刻，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天缪福府上不少奴隶或死或逃，缪福把一具烧焦女尸指称为你，冰兰夫人并不知道他是畏罪撒谎——那时候冰兰夫人对你不太好吧？”
“打骂都只是家常便饭而已。”风敛月不愿深说，只这般简单地回答。结罗的手落在她肩头，这种亲近让她生厌。
“后来呢？”结罗的手由拍转按，掌心的热力透过衣料传到她肩上的肌肤。风敛月微微蹙眉，向后挪了挪身子，试图离他的手远一点，此时二人都忘了先前一问一答的游戏规则，倒像是一对朋友在促膝长谈。
“后来，家父也去世了，我便把她驱逐出门，因此她更加厌恶我了。”
“可怜的姑娘。”结罗的手安慰般地抚过她的肩膀，“你是嫡女，尚且被欺侮，何况是嫡母嫡子与庶子啊。”
“嫡母嫡子与庶子？”风敛月有些诧异地反问，“是你？”
“是的。”篝火明灭，结罗声音幽幽传来，“我的父亲有两子一女，长子昭古是他原配嫡妻所生，我和呼栎婉则是庶出。父亲在世的时候倒是很疼爱我和呼栎婉，可他去世的时候，还是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昭古。”
他和她少年时候的人生轨迹恰恰相反呢——风敛月一面想着，一面听着结罗继续说道：
“父亲一去世，母亲就被逼着给父亲殉葬，他们是生生用弓弦把她的脖子给绞断的。至于我，他们不能明着杀，就总是让我带着最老弱的人马去打最强大的敌人，打赢了没有赏赐，打输了就要重罚。我曾经喜欢过达稽部的呼衍秀，但我父亲死了，我在部族里毫无地位，她父亲便把她献给了年岁足以当她伯父的老狼主。”
他语气平静，风敛月却听得浑身发冷，不由道：“他们居然这般折磨你们母子……”话音未落她便咽下了后面的话。毕竟他是匈奴人，是敌人，虽然她此刻不能明着与他翻脸，却也无意太过亲近。
结罗似乎没有听到她那句未说完的同情话语，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咬着牙硬撑着，因为那时候呼栎婉还很小，她不能没有一个亲哥哥。直到那年林慧容率唐军北伐，在陵那西西河决战，老狼主伤重而逝，四部为了狼主之位火拼，昭古死了，他没有子嗣，于是撑犁部的族长变成了我。”
一阵阴冷寒风吹过，篝火几乎要熄灭，而结罗的声音也突然冷了下来：“你能猜到我的嫡母是怎么死的吗？”
对上他阴狠的视线，风敛月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怯怯说道：“也是……也是用弓弦绞死的？”
“不不不，那岂不是太过便宜她了。那女人又老又丑，脸上的褶子比她的年岁还多，身上的骨头硌得人生疼，偏生还是一个如狼似虎的淫-妇……”结罗突然顿了一顿，似乎略去了什么让他不愉快的东西，方才咬牙切齿地续道，“她知道我恨毒了她，便改装出逃，甚至躲在了别人家的草料垛里，以为这样就能够保命。哼，哪有这般好的事。我把她找出来，剥掉衣服五花大绑扔进了马厩里，那里面都是些事先喂过配-种药的公马，很快，那个女人就出血不止，哀嚎三日之后才断气，哈哈，哈哈哈~”
明白了他说的意思之后，她顿时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后退缩，却被结罗发现，原本就激荡的怒意越发如火上浇油一般，喝骂道：“该死的贱-人，你躲什么躲，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顺手抓起近在咫尺的马鞭，朝着她狠狠抽了下去。
可怜风敛月先前在缪福府上被鞭挞的旧伤还未完全痊愈，又遭他毒手。她和结罗相距不远，结罗的手劲又大，那一鞭抽得她痛叫出声歪倒在地，苍白的脸上立时泌出了冷汗。她见他势如疯虎，心知无幸，唯有蜷着身子，尽量保护着自己的眼睛和要害以免被他抽伤。结罗的手下眼见他突然发作也吃了一惊，却不敢多话，只在不远处看着结罗的马鞭一下一下狠狠抽打在那个女子身上。
结罗抽了十来鞭，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泄之后，他似乎冷静下来，粗喘着将马鞭远远扔过一边去，这才去查看风敛月的情况。她痛得咬破了嘴唇，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衫也在马鞭下变得支离破碎，半露出原本白皙美好而此时伤痕累累的胴-体。
他突然有些懊恼，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对她下如此重手，即使真要教训她，也该在自己享用过她的身体之后——因为他并不喜欢睡一个血淋淋的女人。他蹲下身，用力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用那双泪水涟涟的妙目望着自己：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直到你当众叫破我的身份后才知道你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我告诉你，再有下一次，我也会把你扔进马厩里给公马骑！”
明艳艳的篝火在夜风中扭动，在深夜的荒凉的边地，那几团火红显得格外耀眼。
阿牧伫立在寒凉的夜气中，远远凝望着那几团篝火，温文俊秀的面庞半隐在沉沉夜色里，平添一分冷峻之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只在猎鹰和暗探的引导下远远跟着那一队匈奴人，并未贴近追踪。
再往前去，就是天险瓦伦泽鲁多江，江上唯有索桥相连。渡江之后再有一日的路途，便是图勒与辽国的分界。时间已经不多，就看松赞卓格能否及早做出决断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松赞卓格手下潜伏于缪福府邸和后宫中的暗桩也只打探出那一行人首领的身份，竟然是辽国四大部族之一撑犁部的族长，撑犁王结罗。然而他与国王、冰兰夫人具体交谈了什么，具体做了哪些交易勾结，依然是扑朔迷离。阿牧个人的意见是利用天险地利之便，拿下结罗一行人，自然能够获悉个中秘密；就算无法生擒，将其彻底截杀，也可以令阴谋中止。但此举风险不小，若无松赞卓格的允许，他并不打算自作主张，毕竟以松赞卓格的性情，她绝不会高兴有一个将在外君命不受的心腹。何况，这是图勒，不是大唐，若非万不得已，他根本没有多少兴趣卷入到他们的政权更迭中去。
终于等到了从公主那边传回来的急报，气喘吁吁的使者从怀中掏出一枚蜡丸，双手递上。阿牧接过，掰开蜡丸，里面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
“可杀。”
很好。
阿牧清明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他将纸条收好，转身吩咐随从的侍卫：“都起来了，留一半人手继续跟随他们，其余人跟着我趁夜绕路到前头去，先行通过瓦伦泽鲁多江！”
众人听得要连夜过索桥渡江，心中都未免有些畏缩。阿牧已经沉声道：“倘若不能在此地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再过去就快要到辽国的地界了。各位是想早一些赶到江对岸以逸待劳呢，还是想拖拖拉拉等到天亮好回去给公主复命？”
众人素来对他很是尊敬，再听他这般简洁概要地陈说过利害，俱都郑重表态从命。阿牧仰头看着天上月牙儿的位置，估算过时间，又对留下来的人嘱咐了几句，便霍然起身道：“走！”
众人俱随他迈步前行，很快，他们的身影就如同一滴墨汁落在缁衣上那般，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往事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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