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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下花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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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花灯会
却说风敛月摔崴了脚,从流云细雨楼回来养了近一个月才能重新走路如常。陆无眠曾求了周茶墨抽空来探望,周茶墨倒是答应了,但按照青楼的惯例,倌人请假外出都要派打手跟随着,名为护送,其实是防备倌人逃走的手段。
风府的人因为戴蝉衣的缘故对青楼来的人颇为厌恶,任他百般请求都不肯,最后只得买通了每日来给风敛月看伤换药的大夫传话,风敛月方得知此事,陆无眠才得以出入风府,只是除了风敛月之外没有谁会给他好脸色看。
幸好陆无眠一心想着要和风敛月商量的事情,倒不计较这些。流云细雨楼里的倌人基本上都是十三岁开始站堂迎客,十六岁起接客留宿,除非被哪位金主赎了身去,否则待到二十三四岁之后,就会被转手卖到下等的小倌馆子。陆无眠如今已是十八岁,颇有尽早抽身而退之念。
但倌人是老板手里一本万利的摇钱树,十载迎来送往挣的一点一滴尽数落入老板的手中,纵使哪位恩客送点金银饰物,事后也被没收,为了避免他们藏下些体己钱,除了小僮会盯紧告密之外,老板还常不定期地到他们的住所里翻箱倒柜仔细清查。“琴棋书画”四公子的待遇稍要好些,客人送的礼需要如数上交,现金收入和周茶墨三七分成,不过吃穿用度都得自己开销,一来一去也剩余不了多少。于是陆无眠想到了风敛月,他知她性情,也不指望能哄得她被自己迷晕头脑,只盘算着把别人送他的财物瞒下一部分,藏在花盆里或砖头之下,来看风敛月或风敛月去看他的时候交给她,让她以卖到当铺一般的价钱换成银两,银两也先搁在她这儿攒起来,待到他二十三四岁准备被转手卖掉的时候身价自然大跌,钱也该攒够了,届时再以风敛月的名义去找周茶墨把他赎出来。
风敛月闻言道:“无眠倒是十分信赖我呢。”
“只因无眠除了求助于姑娘,再无他途。”陆无眠深深稽首,“甄家和柳刺史那边的事情,无眠能对姑娘有所帮助。何况,有姑娘那时的探访劝导,无眠深知姑娘性情最是和善悯弱的。”
风敛月笑道:“瞧你这样说的,我也不再打趣了。你的想法固然好,但把钱空留着五六年,未免也太亏了。我可以按饰物在市面上的价儿折算该给你的银两,但变卖后的钱你一时也动用不了,让我拿出去做买卖用,本金我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利子归我拿,这样你又能早些攒够银两,我也得了利。如何?”
陆无眠想想也是。于是风敛月取纸笔来拟定了一式两份的契约,她的字迹还算清晰工整,但毫无笔形笔意可言,陆无眠十三四岁时候写的字都要比她的好看,见状不由得有些诧异。风敛月边写边笑道:“我五岁时没了娘亲,再没人教导过我,幸好翠翘琼浆她们还能教我识得些许文字,十三岁掌家之后一面打理生意,又一面请了个先生教了我两年书,算是粗通文墨罢,但字是写不好的了,我也没这空闲心情去练——反正我一介商贾,又不打算去考科举,字迹难看也没什么。”
两人签字画押,陆无眠把一份契约折成小条藏入头发里,这才告辞,随了在风府门外早等得不耐烦的打手回流云细雨楼去。
用两个月时间教导完甄百万的两位儿子,周茶墨见风敛月虽然久不久过来,不过也多半是带人来这里吃酒谈生意而已,虽说每次都会唤陆无眠去陪酒,但仍然鲜少留宿,于是就要陆无眠重新开始接待其它女客留宿。陆无眠自是无从拒绝,打迭起精神,将过往练就的风情手段重新使出来。小小一个倌人,就算是头牌,也不能跟老板拗脾气的。何况,他现在心里,有了一线小小的而又明确的希望。
十五圆月夜,百里桂花香。
陆无眠再次登门拜访,带着一个食盒,内里是他自做的月饼。这次周茶墨倒也还是爽快答应放他出来,因为这也算是一种取悦于恩客的手段。至于制作月饼的费用和请假出来的旷工费,自然都是要从陆无眠的收入分成里面克扣的。
这一次他又被拒之门外。对方告诉他,风敛月外出谈生意去了,让他把食盒拿回去。陆无眠便向监视跟随他的打手借了点钱给了那位护院,低声下气地求着护院去通报管家翠翘娘子一声。翠翘娘子因为得过风敛月的叮嘱,便出来收下了食盒。陆无眠这才转身回去,那打手跟着他,冷嘲热讽道:“等风家大小姐回来,只怕你送的月饼也早馊了。”
“无妨,只要她看到就好。”陆无眠的唇角微微上翘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让打手也看得微微愣了神。
“哼,你可别昏了头,迷不倒客人倒把自己先迷进去了——等下回去记得还钱给我,下不为例。”
而此时此刻,风敛月正在千里之外的薰州街上漫步。
她半月前启程,几日前来到这里洽谈生意。薰州乃是丝绸原产地,这里三分之一的丝绸都属于丝绸大户风依柳的生意。两人恰好同姓,初会之时相见恨晚呼姊道妹聊得好不亲热,可等到谈价钱的时候,气氛却立刻急转直下。
“今儿是跟敛月妹妹头一次谈生意,那我就给个实惠价——白银一万二千两罢。”风依柳生得十分俏丽,唇角总是微微上翘着,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甜美笑意。
此时两人正坐在风依柳家的一个小水榭里,风敛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依柳姐姐出的这么个高价位,未免太为难妹妹了,我看白银八千两也就够了。”
“敛月妹妹真是爱开玩笑,要真八千两给你,姐姐连成本收不回来。妹妹别胡乱砍价了,你从霍州千里迢迢过来,不想空手而归吧?一万一千两,再少就不行了,”
“依柳姐姐要是自己拿去外面卖,也得受中间商的盘剥。妹妹要真是空手而归了,恐怕依柳姐姐会也一样失望吧?最多九千两。”
谈判陷入僵局,两人无法达成一致,却又不肯做再多让步。正是一片沉默,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风依柳神色微变,跳起身来,把水榭的窗子拉开一条缝张望。风敛月也跟着过去看,远远瞧见一个男子,被风依柳府上的护院们拦在门外。男子也不硬闯,只是急切地说着什么。但护院们不为所动。那阵喧哗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风敛月心中诧异,声音不由得抬高了几度。
风依柳两道柳眉顿时蹙了起来,连忙关上窗子,一把伸手捂住风敛月的嘴:“别出声!”
“要我不出声也行。”风敛月朝窗子瞟了一眼,“那我们刚才正谈的这笔生意……”
风依柳苦着脸,一咬牙:“那就白银一万零八百两吧!”
“九千五百两。”风敛月好整以暇。
风依柳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一万零五百两——妹妹,做人不能太不厚道。”
“成交!”趁火打劫的风敛月微笑了起来。
交易谈妥,自然心情大好。恰好今日正是八月十五,风敛月回客栈与随行的伙计们吃过一顿丰富的晚餐,放了他们一个晚上的假,自己也上街遛遛。
中秋夜,城里的所有店家、酒楼都特地用彩色的绸带装饰了一番,还挂出了各色灯笼,或绘山水,或绘鸟兽,或绘花木,十分精致,出售新鲜美味的果点和零食,店中食客爆满,店外大街上也是人流如织。家家户户,无论富户大宅还是寻常百姓家,都在瓦檐上或露台上燃起灯笼,人间灯火映衬着天上玉蟾清辉,分外好看。风敛月到夜市里打了一个转儿,嫌这里人多气闷,于是便走到穿薰州城而过的河边透气,那儿的河边上都有灯火照得一片通明,河面上也颇有几条小船来往,相对于街上,这里的行人摊贩要稍稍少一些,又有湿润的夜风从河面上吹来,堤柳青丝招摇,身上衣袂飘飞,甚是清爽惬意。
风敛月走得乏了,在旁边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息,忽见一叶轻舟从她前面不远的水面上悠悠漂过,舟上一位少年,也不摇橹,只是悠闲地坐在上面随波逐流,欣赏岸上风景,两人打了个照面,风敛月看那少年生得俊俏非常,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那少年见她贪看自己也毫不忸怩,大大方方看回来,忽听他提醒道:“姑娘小心后头!”
风敛月闻言立刻回头,见一个小女孩正鬼鬼祟祟地站在自己身后,正要伸手掏她的口袋,被那少年一口叫破吓了一跳,转身欲逃。风敛月一把捉住她的胳膊,低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那小女孩唬得双膝一软,连连讨饶。原来她家中贫寒,鲜少有添置些新鲜玩意,今日她看着别人家小孩提了花灯十分眼热,便跟父母撒娇闹腾着硬要了点钱来买一个最简单最便宜的花灯回去玩,偏生又在闹市里被人偷走,只得也想从他人身上偷点钱去买花灯。风敛月看了看她衣上补丁和手上的茧子,便道:“那你跟我去弄一个花灯来。”
小女孩战战兢兢地跟她走到了一个蜡烛摊边,买了一根蜡烛,又到水果摊那里去买了一个柚子,风敛月借商贩的刀,很熟练地把柚子掏出果肉来,又在柚皮上挖了几个圆形、方形、三角形、新月形的洞眼,将蜡烛插进去点燃,烛火的微光便随着柚子皮的清香飘溢了出来。风敛月把果肉和柚皮灯都给了那小女孩,道:“拿回去玩罢,要是嫌不好看,还可以回去找点彩色的碎薄布纸片糊在洞眼上。虽说粗陋了点,总比去偷被人捉到打一顿送官府的好。”那小女孩千恩万谢地接过,一溜烟走了。
风敛月正要离开,忽听得河上有人高声叫道:“姑娘,可否上船一会?”她闻声转头,原来是刚才那少年,竟划着船儿跟了过来,这附近并无拴船的地儿,他便用船橹撑着水底不让船随水流漂走,在岸边停靠下来,笑吟吟地望着她。
大唐虽不甚讲究男女大防,但年轻男子敢这般大胆邀请陌生少女的倒也不多见,风敛月一面感叹这薰州风气开放,一面点头微笑,当真朝少年那边走去。那少年见她爽快应邀,不由得展眉一笑,教风敛月的心脏都不由得漏跳一拍——在远处惊鸿一瞥就觉得他风姿不俗,挨近了看时更是容貌俊逸,长眉斜飞,凤眼顾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