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好难》柳熙

24、024

　　我在暖暖的水里泡了好久才暖和过来，终于感觉手脚四肢是自己的了。浴池里的水是从两个龙头里流出来的，袅袅的水汽像云雾一般蒸腾，水面上飘着粉红艳丽的花瓣，十分美丽。我从这头游到那头，感觉这浴池实在是太舒服了，比起天山上的温泉也丝毫不差。
　　一个小丫鬟送来干爽的衣物，我让她出去了，自己擦干头发穿衣服。贴身是糯白的丝绸里衣，顺滑舒适，外面却是一件湖色长袍，穿着有点大。
　　我把头发窝在脑后，拉着有点长的袍子走出浴房，两个小丫鬟正候在门口，看到我出来了，福了一礼就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转过一道回廊，到了王府东边的励园，这里是赫连钰日常起居的园子。其实不用她们带路，我对这条路很熟悉，以前还在王府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后院东厢就是我的房间。
　　两个小丫鬟走到正屋门口停下，我推开门进去，只见赫连钰正坐在案前忙公务，手里还提着一支笔写着什么。听到门响，他抬头，眼睛一亮，搁下笔微笑着打量我。
　　我往前走了几步，他拉着我到桌边坐下，给我把过长的袖子挽起来：“家里没有合适的女装，这是我的袍子，还没上过身，你先穿着吧。”
　　我点点头，笑了一下。
　　赫连钰低头，黑漆漆的眼眸亮如星子，似乎有月华流动在其中，“颜儿，今天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淋雨？”
　　我垂下头，半晌，低声道：“余老头今天下葬，我去看他了。”
　　其实我很想说，我想我爹和我娘了。可他们是被判刑的罪犯，是大华朝的罪人，除了我，还有谁会同情他们，惦念他们？我宁愿将他们深深地埋在心底，自己一个人想念，也不愿说出来，让别人唾弃和鄙视。
　　赫连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门外响起敲门声，得到允许，两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进来，手脚轻快地摆下一桌饭菜。
　　我闻到扑鼻的香味，顿时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这才想起来已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赫连钰夹了一个芙蓉卷放到我面前的盘子里，看得我眼泪汪汪的，这是我最爱的芙蓉卷呀，还有笋尖、鹅肝、鹿肉脯、鲢鱼汤等等，全都是我喜欢吃的。
　　我咬了一口芙蓉卷，浓浓的奶香味道又酥又脆，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阔别十年，我一直记着这种味道，有时候梦里梦到了都会馋得流口水，可是只有王府的陈嬷嬷才能做出这种味道。
　　“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样？”赫连钰给我盛了一碗鲢鱼汤，细心地把鱼刺和葱段姜丝都挑出来。
　　我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
　　赫连钰：“陈嬷嬷年纪大了，已经回家养老了，这芙蓉卷是现在的厨娘张嫂做的，初来的时候跟陈嬷嬷学了半年才做得一点味道都不差。今天终于让你尝到了，总算是没有白学。”
　　花半年时间就为了学一道芙蓉卷？就是为了让我尝到和从前一样的味道吗？我抬起头看了赫连钰一眼，忽然间很想哭。当初逃走的时候骗了他，心里一直很愧疚，我以为他会恨我，讨厌我，至少会觉得被骗了很不值，从此再不会想着我。可我没想到，过了十年再回来，他竟然待我一如从前，甚至是一块小小的芙蓉卷，他都会记得要留下从前的味道，等着我回来尝。
　　眼底有些酸涩，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其实我很想问问他，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想什么，这么出神？”赫连钰把汤碗挪到我面前，“喝汤吧，不烫了。”
　　我点点头，抱起碗来默默喝汤。
　　用完饭，几个小丫鬟把桌子收拾了，又端来茶盏漱口，拿毛巾擦手。
　　“你跑了一天又淋了雨，早点睡吧。”赫连钰温声道。
　　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快到亥时了，不由道：“这么晚了，你呢？你还不睡？”
　　“我还有几本折子，看完就睡。”赫连钰坐在案桌后面，手里又提起笔来。
　　我抿了抿唇，搬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把我跟三师兄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赫连钰听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琅琊门的人，颇有些惊讶。像他们这种当官的自然对江湖上的门派之争不甚了解，我把其中利害关系简单讲了一下，他默默听着，时而点头。
　　看到我脸色有些紧张，他道：“放心吧，枢密院一定会找出真凶，不会牵连到天山派。”
　　“你真的相信我，相信那些死者不是天山派所为？”我不禁惊喜。
　　赫连钰点头：“你说的，我自然相信。”
　　我抿着嘴角，十分开心。
　　赫连钰半眯着眼睛，似乎还在思索案情，我往前凑了凑：“钰哥哥，你觉得和琅琊门勾结的那些朝中大员会是谁？”
　　赫连钰：“颜儿，勾结江湖门派这种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乱说。”
　　我吐吐舌头，不再问了。其实我心下有种感觉，那个人就是李言默，为了丞相之位，他可以陷害我爹，若是为了金光闪闪的那个位子，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可是假若真的是他，他为何要杀余老头？想起余老头临死前受到惊吓的样子，莫不是李言默在做什么，不小心被他看到了，然后被杀人灭口？想想余老头平日里除了下棋还是下棋，他认识的人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哪里来的仇家？可是他若牵扯到李言默，这事就不一定了。
　　其实我心下还怀疑一个人，只是我不愿承认，那就是赫连钰。勾结江湖门派，图谋作乱，谁最有可能？更何况赫连钰还是枢密院长使，手下掌握着大华朝半数以上兵权，他若想造反，那皇帝就只有挨打的份了。可是在我看来，赫连钰是绝对不会造反的。他平日里虽然十分强势，高高在上不苟言笑，但他极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别人待他好，他便十倍待之，别人待他不好，他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我虽然只在王府里待过一年，但也知道赫连钰和皇帝的感情极好。大华朝皇帝赫连烨是先皇第六子，而赫连钰是第九子，他俩虽然不是同一个母妃所生，但是赫连烨的母妃，当今太后虞氏和赫连钰的母妃穆太妃是表姐妹，因此他俩相交颇好，比起皇宫里面其他皇子们要亲厚得多。赫连烨比赫连钰大两岁，对赫连钰这个弟弟极为信任与倚仗，不然也不会把枢密院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他手上。而赫连钰更是对皇帝忠心耿耿，整日为国事操劳不已，每天晚上看折子都要看到深更半夜才休息。所以我说，那人绝对不会是赫连钰。
　　看到赫连钰又翻开一本厚厚的折子，我忍不住了，按掌压到上面，不准他再看，让他早点休息。
　　“颜儿乖，快去睡吧，”赫连钰捏捏我的鼻子，笑道，“只剩这几本了，我看完就睡。”
　　知道劝他不动，我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不知道我的房间是不是还留着，我站在地上踌躇：“我、我去哪儿睡？”
　　赫连钰下巴点点里面卧房：“你的房间还留着，每天都有人打扫，不过很长时间没人住了，有些潮气。你先去里面睡吧，我在这里躺躺就好。”
　　说着拿笔指了指案桌旁边的软榻，上面铺的垫子很厚实，还有羊绒毯子，看起来应该不冷。
　　我点点头，转身去了里屋，爬上床拉开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