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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天界七重天 洛湘府

      御泽端坐案前,乌发披肩,他浓黑的睫羽低垂,正凝神审阅各方水君的奏表,又逐一回复批定。

      素衣白衫的少年下笔极稳,笔势不绝,显然心中早有成算。一时只闻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摩挲之声。

      他身侧则正端坐了个身着蓝衫的斯文青年,此人面目温和,令人观之可亲。他身侧摆着两沓文书,亦是数目繁多。

      此时这青年抬眼觑他,恰瞧见御泽半边侧脸俊秀非凡,在煌煌烛光下依旧是年少英容,眉宇间也未露丝毫疲倦。但他心知自家少主已多日不曾阖眼,纵使仙神之躯,只怕也再熬不得。因斟酌劝道,“少主劳心许久,不若先歇一歇,伺后再看不迟。”

      闻言,那埋首案牍的少年笔锋丝毫不顿,只下意识接道,“不必,再拖不得。若是陈年琐事暂且放一放也就罢了,这几件都是顶要紧的,若不赶快处理了,下面又要生出乱子。”说到此处,御泽眉峰微蹙。他是想到眼下水族的境况,由不得人不心惊。

      这唤作御泽的少年原是水神与风神之子,正经的洛湘府少神。他自诞时便被送去了昆山神君处修炼,多年来众仙皆是缘悭一面。直到百年前度了天劫,修为有成,这才回了洛湘府。

      御泽甫一归来,便赶上了前来寻水神而无果的诸位水君。始知水族事务之冗杂,有心整顿,如此这般,接过了水族的摊子。

      且说水神之职乃天道所定,为天界正神之一,掌控天下水系,管理各界水族。其权柄之隆盛,地位之煊赫,连天帝也要殊为忌惮。况如今的水神洛霖,师从上清天斗姆元君,修为高深,乃是六界中屈指可数的水系大宗师,却生就一副淡泊无为的性子,平素只以弈棋为乐,无心庶物。由是经年累月下来,水族诸事便也成了一笔理不清算不完的陈年旧账。

      在内而言,各族或有摩擦,或生龌龊,更有甚者,见水神无为,异心早生,相互勾结,阴怀逆志;在外而言,又有鸟族等自恃背靠天后,惯常多加欺压,被欺者却不得不忍气吞声,有冤无处诉。

      水族本是大族,任何一桩事端风波折射的背后,都是千百生灵为之殒命。而放眼天地之大,众生困苦,又何止一水族。

      御泽思绪到此,恍惚一瞬,不免心中暗叹,眼下却不好吐露。他似才回过神来,转而看向青年,目光触及他温和浅淡的瞳孔,察觉到其中若有若无的一丝疲意。不由淡淡一笑,温声道,“倒是我疏忽——也不好就这样教你熬着。言奚,偏劳你几日,多谢了。”

      两人性情投契,数月相处已然交情日密,御泽含笑揶揄道,“跟着我活多无酬,再不放你回去,你父亲鄱阳君只怕该上洛湘府要人了。”

      青年言奚乃是鄱阳君之子。他此前几次代父亲前来汇报事务,御泽见他为人沉稳,办事细心,可堪一用,便将他留在身边。

      言奚闻言不过垂头一笑。

      鄱阳君在众仙眼中是个木讷老实的形象,从来不多言亦不多做,事事求稳,然而为人父母者,见子弟肯用功上进,私心里怎忍心不成全?

      言奚眼下虽无官职在身,可能够随侍少主之侧,将来的前程又怎跑得了?此前鄱阳君托病令长子代为入天界述职,便是表明了态度和诚意。

      当然,这是一次下注,鄱阳君人老成精,以理性、研判的态度,选择了一条他认为的赢面最大的道路。这般做的人自然也不只他一人,御泽对此心知肚明,于青年才俊间,御泽取中言奚,喜其行事有度,为人谦和。

      言奚便道,“哪有主君不去歇息,臣下自去了的道理。”他已然视御泽为主君。但面上这话尚不好多说——虽则水神洛霖此前见御泽行事颇有章法,已默许御泽代为理事。但到底没来得及禀明天帝。

      未有天帝明旨,不得敕封,于礼法上便薄了一层,譬如人间诸侯不曾请封世子,却只得一子。其实此内文章不少。且不细论。

      按天界的制度,水神实可称得上手握重权的一方大诸侯,论理御泽是不必受此掣肘的。但水神素来逍遥淡泊,于俗物世情上并不计较。而御泽并不愿就小事上落人口实——他乐意卖太微一个面子。也明白这位天帝内心忌惮猜疑,很不必去扎眼拔尖,徒添非难。

      此刻二人私下相对,言奚原是情切,一时流露,倒也不妨。

      御泽凝神默想片刻,顺势转了话题。

      他短暂的回避了公务,“下月钱塘君府上做寿。言奚你去库房中选份礼,届时代我一行——也当给你放个假,如何?”

      言奚却没有立刻应答。他默了默,轻声道,“不瞒少主,钱塘君身上却有一桩公案,少主亲自去一躺,另有所得也说不定呢?”

      御泽闻他这话里有文章,不觉惊奇,若有所思道,“我年幼又常在外,竟丝毫不知内情,劳你细细道来。”

      “小仙也是隐约听闻父亲说起,据闻如今的钱塘君尚为世子之时,曾与太湖龙鱼族公主有过一纸婚约......”

      御泽暗道,‘钱塘同太湖么,东南水系千年间姻亲相连,这倒算不上甚么奇事。只是龙鱼族.....似乎曾于何处见过一般?’

      然他思及“姻亲相连”这一句,也不禁有些牙疼——他们就如历朝历代的世家豪强一般,‘这几日看下来,太湖域内的部分水族生计并不很好,几位水君瞧着也是寒碜,按说太湖乃是一等一的水泽富庶之地,本不致如此。言奚此时提起太湖......且看他下文如何说。’

      御泽心中思量,于现实也不过一瞬。

      只听得言奚娓娓道来,“谁料龙鱼族长退婚,又不曾说出缘由。前钱塘君以为受辱,便以无故毁诺为由,状告九霄云殿。天帝大怒,下旨划出八百里太湖为鸟族所有。”

      御泽冷笑一声,未发一语。此时前疑暂时消散,新的疑惑却犹自盘桓。

      状告之时,这位钱塘君可曾想过后果?这事儿透着古怪,钱塘受辱,太湖势颓,最终获利的竟是鸟族,不知状告之人心中作何感想。近了看是钱塘太湖交恶,东南水系分化。往深远了说,水神的权柄亦遭到削弱,父亲避世无为,不知同此事有无干系?

      若说前钱塘君只是不忿其子受辱,冲动激愤下方有此举,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信的。这至多只能算作缘由里的一部分,情绪上的催化。再者东南水系常素亲密,互为表里,更以钱塘太湖为最,不过一桩儿女亲事不成,如何竟致反目的地步,不惜状告于九霄云殿。

      “瞧瞧,龙鱼族和钱塘一脉的恩怨,明面上受益的却是鸟族。”他的口吻俨然带着几分轻佻。

      “从来有过联姻不成,却也不至于结仇,你说,前钱塘君之举,是否不太聪明?”

      言奚为人温和仁厚,前钱塘君已逝,便不欲论其是非。

      他起身为御泽沏茶,算是避开了这一问。

      御泽也不用他作答,他接了茶盏,和缓了容色,复淡声道,“聪明与否,本是亲见方知,奈何其人已逝......”

      既而笑叹,“人言子肖父性,也罢,没了老子,去见见儿子也使得。趁此宴席咱们也放个态度出去,”他一瞥书案上的文书,对着言奚眨眼笑道,“免得这一位位的水君河神摸不准我的脾性,还当我这少主行事酷烈——此前纵有人生事作乱,也不过小惩大诫一番。这一个个的都惶恐不安,就不好办事了。”

      “少主此言极是,”言奚道,“小仙替少主备礼。”

      他已躬身退下。随着言奚渐渐远去,御泽脸上的笑意亦寸寸淡去。他缓行至殿前,仰天一望,只见天边金乌西斜,昏红似血。

      他早已忆起前月翻阅卷宗,卷中记载三千年前太湖龙鱼阖族覆灭,言罪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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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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