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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月里的告白信 ...

  •   其实,信封从指尖滑落跌进邮筒里的那一刻,森叶马上就后悔了。
      信是在冬天写的,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握着铅笔写写擦擦,听到妈妈在外面敲门的声音,吓得双肩一缩,在信纸上划出仓皇一道。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做贼一般的心情。
      写完以后,就放在书包里层那个有拉链的小袋子里,一直等待着,期望能在春日温柔的天气里送出。
      如果气氛刚刚好天公也作美的话,那么成功的几率,也会大上很多吧。纪森叶同学心里,偷摸打着这样的小算盘。
      不过......
      自从决定要在一个天气合适的日子送出以后,好像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好的拖延理由。
      下雨会让人心情不好的。
      阴天容易郁闷。
      今天的微风倒是凉爽,不过,能等到广播室窗边的樱花盛开,就更好了。
      于是,不知不觉天空晴晴雨雨,春花开开落落,已经是五月。
      再拖延的话,就是夏天了。那时候......
      那时候,就是毕业生们离开的日子了。每一年的告别式,如同季风性气候里规律的雨水一般,从未失期。
      所以,在五月的一天,森叶一个狠心,闭着眼睛,把信投进了邮筒。
      到底是没有勇气当面给啊.......
      毕竟那是,最强烈的署名方式。

      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一直把这份心情埋在土里,不要它发芽,更不奢望它开花。
      毕竟,像现阶段的,每周三的下午,晚餐时间里,两个人在广播室见面,在校园广播开始以前坐在一起闲聊一会儿,讲讲一周以来的变化,一个讲的时候另一个就托着下巴带着笑意静静地听。等到广播开始,前面两位学长的校园新闻栏目结束以后,会进入到森叶和樱桥的校园诗歌板块,两个人一起念谷川俊太郎的诗,森叶念日文,樱桥念译文,两个清澈干净的声音随着广播一前一后地传递到校园的每个角落,吃饭的同学在听,跑步的同学在听,甚至从学校门口经过不认识的下班的大人也会听。
      一瞬间,原本晚自习开始前四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像夕光里的影子一样,被拉得悠长,甚至,仿佛经历了一天的日照,在太阳下山的那刻,万事万物,又尤其是胸腔里隐秘的心情,溢满了懒洋洋的暖意。
      明明已经是,不去改变,或者说不去破坏,就已经足够了的程度。甚至是,就已经很多了的程度。
      可是......
      可是,在樱桥每次会给她带薄荷味的润喉糖时,在某次樱桥说她刘海太长笑着拿剪刀给她剪刘海,鼓起嘴吹走落在她鼻梁上的碎头发时,在樱桥和朋友走在一起,看见她会隔着人群笑着挥手打招呼时,森叶都会想,这个人,大概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
      可是——
      还想更多一点。

      信被送出去的那一天,不是无缘无故的。
      发生了,某一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导火索事件。
      一切的呼啸,兵荒马乱,地动山摇,都只在森叶心里进行。
      那天,因为晚自习时就要评讲,森叶背着书包带着作业去广播室值班,在等待的时间里写作业。后来樱桥到了,森叶把书包朝自己挪了挪,樱桥在旁边坐下,准备待会儿的工作。
      正在写化学方程式的森叶,忽然笔尖一顿,愣住了。怔怔转头看着自己红色的书包,依偎着她像一只小兽,而兽腹里装着的,是她的心事。
      森叶再抬起目光看一边的樱桥,她在默念待会儿的稿件,嘴唇一张一合。
      这是书包里的告白信自写成以来,离收信人最近的一次。
      那一刻,森叶几乎听见了定时炸弹一秒一秒的时间倒退的声音。如果被看见了,那将是不可抵赖的呈堂证供。
      所以,那天从广播室离开以后,森叶几乎是以扔炸弹的心态,把信投进了邮筒。

      五月的春夏之交,接连的煦暖天气。
      因为一只蜜蜂舞动翅膀穿越校园而空气轻微震颤,在全校敲响上课铃以后,也会有这样的安静时刻。
      看着粉笔与黑板摩擦产生的细尘在阳光里静静漂浮,会让人昏昏欲睡。而高三年级,还在进行不知道是第几十次的考前模拟。坐在高一教室里的森叶,撑着脑袋,望着窗外的白云,走神到天边。
      其实,邮筒距学校,不到一百米。因为现在已经很少人寄信,邮局里的叔叔说,会等到邮筒里积累到足够多的信件才统一送出。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是好事,这样她自己也不知道樱桥会什么时候收到,也许等到信送来的时候,樱桥已经毕业,离开了这里。
      这样也可以安慰自己说,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时机不巧。
      森叶趴在桌子上,心里叹了一口气,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樱桥收到还是不希望樱桥收到。而且,就算收到的话,又怎么样呢?樱桥马上就毕业了,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念大学,而自己呢,不久前的高一期中考试考得一塌糊涂,在被班主任老师斥责“你这段时间心思都花到哪儿去了”时深感自责,很丢脸地哭出声来。
      森叶敲着脑袋懊恼了自己一阵子,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异地恋”这个词。
      从这个“恋”字出发,是不可遏制的浮想联翩。森叶刷地红了脸,赶紧摇了摇头端正思想,低声地自言自语,“纪森叶!”

      学校的信件,统一送到传达室,传达室的大叔,会把当日送达信件的收信人姓名,写在窗外的小黑板上。
      森叶每次经过校门口时,都会下意识地往小黑板上看一眼。
      每周一节的阅读课上,森叶和同学一起去图书馆。图书馆为毕业考的学生们,设立了一面心愿墙,上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心形便签,写满祝愿,为自己,给别人。
      同学去借书时,森叶拿起了一边的纸笔。同学抱着书回来找她,看见她正踮着脚把心愿便签贴上去。
      “希望你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同学小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然后警觉地问,“写给谁的?你有暗恋的学长哦?”她挽住森叶一副打听八卦的表情。
      森叶赶紧否认,拉着同学离开,“不是啦。”
      过了三天,传达室外的小黑板上,还是没有出现岑樱桥这个名字。森叶想,不会是那封信就这样被人忘在了漆黑的邮筒里吧?她放学找到那支墨绿色的邮筒,蹲下来眯着眼靠着细窄的投递口往里看。
      “什么都看不到啊......”
      忽然有人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小贼在干吗?”
      森叶惊慌回头,“砰”地一声,脑袋撞在了邮筒上,森叶痛得龇牙。
      樱桥也吓到了,忙问,“没事吧?”她伸过手来,替森叶在头上揉了揉。
      森叶呆呆的,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事,没事。”
      樱桥收回手,笑问,“学妹你做什么呢?”
      “我......”森叶支支吾吾的,挠着脑袋瞎编借口,“我......我刚看见一条虫子钻了进去,就想捉出来。”
      “虫子?”
      “是啊,就虫子嘛,这个时候虫子很多的。”幸好边走边聊已经来到了公交站台,森叶赶紧岔开话题,“学姐你车到了。”
      樱桥和森叶挥手上了车,森叶看着车门关上公交远去,然后转过身在公交站牌上郁闷撞头。
      虫子?
      借口还能再烂一点吗?

      又是新的一周。
      星期一的傍晚,森叶被老师叫去印刷室拿地理试卷。学校是有名的百年老校,印刷室在靠近围墙的很旧的一栋小房子里。那里常年飘满落叶,台阶上睡着猫。
      森叶走进印刷室,没有一个人,只闻到墨香萦绕。森叶从一摞一摞堆成小山般的黑白色印刷资料里找老师要的地理试卷。
      因为接近夏天,傍晚气温升高,吊在屋顶的风扇呼呼运作,吹飞了一张地理试卷。森叶弯腰去捡,正好被书桌挡去。
      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我说我喜欢你,难道还得罪你了吗?莫名其妙对我发火,不识好人心。”男生低低抱怨着。
      “马上就毕业考了,你干吗突然和我讲这种话,好好学习不行吗?”女生拿起一摞试卷,拍在男生的胸口。
      男生双手去接试卷,挡住女生的去路,“所以岑樱桥你不愿意接受我哦?”
      “接受你个大头鬼啊!”女生似乎拍了男生一记,“你再讲这种话我告诉你妈,思想这么不端正,回去复习啦!”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着嘴离开了。
      森叶从桌子下站了起来。她认得那个男生的声音,是和樱桥学姐关系很好的一个学长,听说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的父母是多年的朋友。因此,这位学长,也成了森叶莫名其妙看他不爽名单上的第一人。
      这一天的晚上,森叶失眠了。
      想过可能是接受,可能是拒绝,可能是安慰,可能是尴尬。
      但是没想过......
      可能会是生气。
      甚至是,厌恶。
      马上就毕业考了。
      你干吗突然和我讲这种话?
      好好学习不行吗?
      每一句,都像是在对自己说。
      决定了,森叶从床上坐起来,捏紧拳头,要去把那封信,截回来。
      于是,纪森叶的截信行动,开始了。
      每节课下课,都要从五楼的教室跑下楼,赶去小黑板那里,看有没有岑樱桥这个名字,然后再赶在上课之前,气喘吁吁地爬楼回来。
      三天后,传达室的大叔都认识森叶了,答应帮忙留意有没有岑樱桥的信。
      一周后,站在体重计上的森叶发现自己瘦了三斤。
      森叶看着那个红色的数字咧嘴苦笑,真是,意外之喜啊。
      “请问,外面邮筒里的信,都寄走了吗?”最终森叶决定去问邮局的工作人员。
      坐在玻璃窗口后面的是张生面孔,正在看电脑,不太确定地说,“那个邮筒啊,好像不太用了吧。”
      “上次就是里面的大叔,叫我把信投进去的。”森叶有些着急了。
      “这个嘛......”那个人推了推眼镜,“我也不太清楚,我是昨天才调到这里工作的。”接着他就投入到自己的工作里对着电脑屏幕打起字来,把森叶晾在了一边。
      森叶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那支墨绿色的邮筒,仍在街边静立,默默的,仿佛睡去。森叶走过去,在上面敲了敲,“喂,你到底还在不在啊?”

      白昼时间渐长,气温愈高,很快,五月也要结束了。
      森叶不再等那封信,她确定,它是被忘在了邮筒里。
      就永远留在那里,等到这条街拆迁的那一天好了。摆摆手故作潇洒地这样安慰自己。
      毕业考前一周的下午,高三年级拍毕业照。森叶她们班正上体育课,老师叫自由活动。森叶和朋友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躲太阳,不远处有高年级的学姐们对着小镜子在化妆。
      “好羡慕她们哦,”朋友小实说,“马上就自由了。”小实站起来,“去洗手间吗?”
      森叶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你。”
      小实嘟嘴,“小气鬼。”摆着手一个人走远了。
      森叶坐在原地发呆。
      听见脚步声渐近,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停在了自己的脚边。森叶抬脚去踩,笑着说,“你很快哎。”突然意识到,小实没有这么长的头发。
      森叶抬头,是樱桥。
      “学姐......”
      “我去拍毕业照。”樱桥指了指前面操场。
      也许是复习压力大,最近两周,樱桥都没来广播室。可是同为毕业生的齐宋学长,就是那位被森叶听见向樱桥告白的学长,每天还是没事人似的来广播室晃悠。
      大概是因为懊恼这个人的告白,樱桥才不来,躲着他的吧。
      好在,这个人不是自己。
      森叶心里,有了这样的庆幸。
      这是这段时间来,森叶第一次看见樱桥。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把头发放下来了,没有像其他学姐那样化了妆,仍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不过确实,更好看了。
      “学姐决定好念什么大学了吗?”森叶笑着问。
      “诚立吧。”
      “好厉害。”
      “你也可以啊。”
      森叶笑了笑,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
      有风吹来,地上树影跟着摇动,阳光破碎。森叶心里突然有一点难过,身边的这个人,知道自己曾给她写过一封告白信吗?而且那封信,还曾与她,那么靠近过。
      樱桥的同学隔着花木在一边叫她,提醒她马上就她们班拍毕业照了。樱桥对森叶说了再见,从她面前经过,离开。
      “学姐加油。”森叶喊住那个背影。
      樱桥停下,转过身来,站在小石子路径上,对森叶说,“森叶,你鼓励我一下吧。”然后她朝森叶,缓缓打开手臂,像一朵花开的动静,温柔而又缓慢。
      从来没有,那么靠近过。
      是比告白信,更近,更近,更近的距离。森叶收紧手臂,“我会努力,努力,努力考上诚立的。”
      只为更近,更近,更近。

      一到五月,所有人的心情,突然就有点懒洋洋的了。连一向严格的老师,也更多地把批评换成了鼓励。
      两年后的森叶和小实,终于也成为低年级学妹们羡慕的对象,是走在路上,会被人在身后说“真好啊,马上就自由了”的人。
      森叶也亲身体会到,在即将离别即将结束的气氛里,确实很容易让人,想要表达出“我喜欢你”的心情,班上一时告白者众。
      毕业考的前一天,森叶接到了樱桥打来的电话。
      “要加油哦。”
      “嗯。”
      “晚上早点睡。”
      “好。”
      六月,森叶如愿考上诚立。而夏天,似乎就是睡过去的。毕业考前做的那么多计划,到了真正结束以后,却一件也不想提上日程。
      唯一做的一件,是被小实拉着去烫头发。烫完头发后森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恍惚。
      “纪小姐你好美哦!”小实在一边打趣,“到了大学肯定很多人追的!”
      森叶去学校报道的那天,樱桥到校门口来接她。
      樱桥如今已是二十岁的大人,是在成长道路上永远比森叶领先一步的人,曾经穿衬衫领短袖蓝白色校服的女生,早已换上漂亮的裙子,等候在路边。
      森叶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拖着行李走过去。
      “你烫头发啦。”
      “嗯。”
      “很适合你。”
      “谢谢。”
      隔了那么久,似乎见到面,反而变得陌生了。周遭人来人往热闹拥挤,两个人之间却那么安静。
      是不说话就可以听到的程度。
      还是年纪更大一点的樱桥主动一些,看着森叶笑笑,张开手臂,说,“欢迎来到诚立。”
      森叶抱住她,把下巴在樱桥肩上默默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樱桥的同学就到了,三个人一起往宿舍走。森叶在宿舍楼下交资料时,樱桥和同学在一边聊天。
      “你和那个新人学妹关系很好哦?”
      “以前高中都是广播社的。”
      “见了面还拥抱,郑重死了。”同学打趣,又挤着眼睛问,“真的只是学妹哦?”
      樱桥说,“不然呢?”
      森叶默默听着,在资料单上填自己的名字。
      大学,就这样开始了。
      森叶在樱桥的介绍下,加入了学校的广播社。一开始森叶还在培训,没法正式播报,每晚六点,是樱桥和开学时森叶见过的云莱学姐介绍英文电影。两个人配合默契,是对完美搭档。
      森叶靠在广播室的门边往里看,怅然若失。
      社团迎新活动的那天,几个男生对森叶频频示好,一直帮忙递过来食物拧开瓶盖,森叶不停说着“我自己来就好”。樱桥和云莱商量着下个月的社团活动,森叶听着男生们聊天,默默地喝矿泉水。
      结果不停起身去洗手间。
      在洗手池边碰到樱桥,两个人在镜子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樱桥拧开水龙头洗手,笑,“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森叶说,“哦。”
      很快,森叶就收到了同社团男生的告白。
      “不可以。”
      男生似乎是被森叶的斩钉截铁吓了一跳,“你......都不用再想想吗?”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你不是没男朋友吗?和我试试啊。”
      “谢谢,不过不可以,再见。”森叶朝男生鞠了一躬,扔下男生在马路中间,转身离开了。
      可谓决绝。
      一段时间里森叶和那个男生见面蛮尴尬的,在海边的社团活动上,两个人都躲着对方。男生和大家一起吃烧烤,森叶避开人群,一个人往海边走。因为明白他俩的这段过往,也没有人来拉森叶回去。
      海水在脚边涨落,浪花舔舐着足踝。
      樱桥默默走近,脱了鞋子,在森叶身边并行。风把两个人长长的衣裙吹得紧贴在腿上,头发乱飞。
      樱桥说,“你不喜欢他吗?”
      森叶摇了摇头。
      樱桥又问,“那他们呢?”
      森叶仍然摇头。
      “其实,”樱桥说,“那封信我收到了。”
      森叶停下,海水扑上来淹没脚踝。
      “但是,看到你那个时候,去传达室问有没有我的信,那个样子让我以为,你后悔了。”
      樱桥说完,不等森叶,一个人往前走了。但是没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头发有些挡住表情,眼神里的情绪,涨落沉浮,“所以是过期了吗?那个时候你在信里写给我的话。”

      没有被忘记。
      也不会等到那条街拆迁的那天,和曾经那些莹莹有光的情绪一起被丢弃在废墟的尘土里。
      它早已在两年之前,在那个期待、紧张、害怕、焦灼、郁闷、懊丧、遗憾的五月里,抵达了。

      而今,站在海水中的森叶,突然觉得海水从脚心那里,沿着血脉一路往上,直抵心脏。
      潮湿,温暖,还带有咸意,让人,有一点想哭。
      但是她用笑容,把心底涌起的酸涩情绪压了下去。她看着对面的樱桥,以一份当年的自己缺失的勇气,不慌乱,不逃避,眼神坚定,莹莹有光。
      “不会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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