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秋涧时鸣

64、第 64 章

　　“您就是常叶的那位客人吗，啊，真是失礼，我们确实不知道她在哪里。楼中也急得很，大家到处问了一圈，问到常叶下午去了京极屋找一位朋友，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人。她肯定还在吉原，但就是找不见，太奇怪了。”

　　拒绝对方“再找个游女陪您”的建议，立香的脸色比雨前天空更为沉重。

　　女性、失踪、京极屋、男人给出的消息让人无法不产生糟糕的联想，以常理来判断，常叶失踪与京极屋有关的可能性非常大。然而昨晚立香巡查时还特意绕京极屋转了一圈，至少当时没能察觉到任何异样。

　　如果与食人鬼有关，血肉的气味瞒不过从者强化的感知，但是，如果与食人鬼无关的话，常叶又去了哪里。藤丸立香放弃在缺乏情报的情况下继续思考，她动作一转，朝目前唯一的线索走去。

　　迦勒底对48号御主的教育基于实用主义。无论理论或者手段，全部围绕保护自身和解决事态两个主题展开。原本为节省魔力按部就班推进调查的计划作废，面对眼前情况，御主做好了大量魔力消耗的心理准备。

　　今天来时立香更换了和服，袖中放着一把储存魔力的便宜宝石。检测中御主作为魔术师的素质不值一提，但在英灵们所掌握的技术中，她对于宝石魔术的适性确实高出半根头发丝。因而在得到非人之身后，对于宝石魔术、尤其是利用宝石积攒能量的手段掌握得相当纯熟。她将手笼入袖中，不动声色地捻起一枚宝石，晶体里从灵脉中汲取的纯粹大源魔力注入回路，又迅速因圣杯的存在而同化。感觉上近似于某种纯净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立香因此隐蔽地打了个寒噤，她无声吐出一口气，在额头上描画出象征神明的符号。

　　埃尔梅罗二世花了大力气敲进御主脑袋里的、包括魔术整体的共同常识中，机遇的三相女神、魔法的女神赫卡忒，以符号强化这位大女神代表的隐秘概念，所有理应注视到魔术师本人存在的目光宛若着陆在荷叶表面的水珠，轻飘飘向两侧滑开。

　　“……”

　　像是要将肺部的内容物排空一般，藤丸立香再次长长地吐气。胸腔中的脏腑紧缩，原本逐渐加速的心跳被迫变得和缓。直接从正门走进小楼，往来的男男女女下意识为她让出道路。御主默然地穿越人群，沿木质楼梯向上。

　　取走常叶房间里的几件衣物和饰品，藤丸立香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离开妓屋，走上街道。仿若蚁群的行人之间，御主一只手抱着属于女性的华美外衣，另一只手抓紧宽大袖口垂落。

　　冰冷晶体与肌肤接触的瞬间，她发动了魔术。

　　除了极为异常的灵子转移适性之外，藤丸立香并没有作为魔术师的才能。对于普通魔术师而言，行使魔术时需要进行魔术回路的启动。三流魔术师魔力的运转就会对魔术回路造成损伤，而魔术回路又与人体神经相连。如果常时保持回路的开启，日积月累，总有一天神经会崩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一般而言，魔术师会以心象作为魔术回路的开关。然而，御主□□所能生成的小源魔力过于稀薄，再考虑到她随时可能遭遇危险的体质，英灵们在开始教导时就排除了切换回路的部分。立香发动魔术，流动于回路中的浑浊魔力即时响应，嗅觉在从者的基础上刹那间被强化千百倍。

　　衣物上肉眼不可见的气味微粒乘着风升腾而起，被感受器接收，激起的微小电流传导至神经中枢。锚定了属于常叶的气味，她将几件衣服随意一裹，顺着痕迹追踪而去。

　　向前，向右，向上，向下，向下，向下向下向下向下向下——

　　常叶的气息带领她去往的，是隐藏在在人类所占据的土地表面之下的巨大空洞。

　　几乎没有工程痕迹、以凡人的目力一眼看不到顶端的地下洞窟中，数不清多少花纹奇异的布料宛若装饰般从顶端垂下，波浪般的布料之间，许多人形的影子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藤丸立香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刀。

　　放出的感知将情报反馈给魔术师，那些影子毫无疑问是人类。幸运的是所有人都还活着，不幸的是……

　　“不在这里吗，常叶。”

　　如此茫然似的低吟着，立香再度为自己施加了强化身体的魔术，脚尖蹬踏地面，没有照明的阴影中，她的身形仿佛剪辑掉中间帧的动画，仅能在视网膜上留下断续的残影。以非人的高速追索而去，女性的气息中逐渐出现不祥的铁锈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直至踏入一片穹顶略矮的空间，御主的脚步忽而停了下来。

　　藤丸立香缓缓低头，血泊中那环闪闪发光的圆勾住了她的目光。

　　比常见的手镯略宽，黄金质地，镂空雕刻的菖蒲花纹，用细碎宝石镶嵌出修长的花与叶。菖蒲是夏天的花，晚春送出这份礼物，之后正好可以佩戴，十分体现送礼者的心意，是能让大部分姑娘开心的礼物。

　　她将这份礼物送出去的时候，收到它的那个姑娘也很喜欢。

　　追寻着赤红液体流淌的路线，视线缓缓向前移动。

　　鲜血，碎肉，内脏，长发，敞开的半人份温热餐点中，大快朵颐的食客抬起头颅，金瞳中浮出显眼的“六”字，两侧面颊上绽开妖艳的花纹，形状优美的嘴唇红得惊心动魄，远比任何脂膏都要夺目、都要生动。

　　藤丸立香的视线定格在那张此刻依然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个东西吞食原本属于常叶身体的部分，雪白锋锐的牙齿撕裂肉质，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

　　只要看见这幅景象，任何人都能认识到一件事，倒在地上的‘那个’，已经是不包含任何意志的纯粹的尸体了。说到底，哪有正常人类能在脏腑都被吃掉一半的情况下活下来呢？

　　再度回忆起那个白雪皑皑的偏僻山村，回忆起雪地上无比刺目的生命之红，回忆起斩断肢体时满手的不快触感。御主想：原来如此，她就是上弦之六。

　　原来如此，上弦之六……就藏在京极屋。

　　似乎应该感到后悔、感到悲伤，但先于所有情绪降临到从者躯壳之内的，仅有激烈到几乎要烧化心脏的愤怒，巨大空洞内漆黑浪潮骤然奔涌，将每一丝幽微恶意扩张放大，深植意识，埋入灵魂。

　　应该怎么处理这只鬼呢？直接用阳光照射太快、太轻松了……

　　——啊，对了，对了，我不正需要一只……足够耐用的试验品吗？

　　在场的另一个人对将要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大概是十分相信自己的实力，女人对不速之客没有任何特殊反应。咽下口中甘美的血肉，京极屋的蕨姬花魁才歪过头，施恩般向对方投以注视虫豸的目光。

　　“喂，”食人鬼用招猫逗狗的轻慢语气问道，“你是谁？”

　　“……”

　　长相隽秀的黑发青年原地凝成雕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蕨姬——或者说上弦之六的堕姬立刻就生气了。她的脾气从来不好，但刚才入口的食物滋味不错，青年的容貌勉强称得上顺眼，没有立刻尖叫逃跑或者怒吼着冲上来，反而看她的脸发呆，更令自负美貌的鬼感到愉快。于是她克制住没有发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喂，我在问你的名字！”

　　这一声令青年骤然回神，暗金色的眼睛倏尔一闪。

　　“——藤丸立香。我是藤丸立香。”

　　这么说着，他迈步，抬手，袖中的所有宝石骤然失去光彩。

　　一面华美的镜子无声无息显现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