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空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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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亚娜莉安的双目变得无神，她努力地想要把视线聚焦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的脸上，但最终还是涣散开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动，虽然不是非常剧烈，但那一下一下的声响却非常巨大，扰乱了她的思维。
她猛地站起身来，却因为眩晕感而向后仰去，慌张地扶住座椅的靠背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了压力，书页开始因为惯性而迅速闭合，一时间只剩下书页碰撞的声音。亚娜莉安大口喘息着，刚才还猛烈跳动的心脏却突然没了动静，耳边只有微风的轻拂。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已经见不到一点血色，修里瓦埃忍不住宽慰道：“你不用担心这事，不过是嫁过去生几个孩子而已，其余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也许是查尔兹罗的暴力倾向，到现在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所以对方开出的条件很是诱人，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修里瓦埃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心中冒出的火气反倒让亚娜莉安迅速冷静了下来，脸色也开始回转，不再像之前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她死死地扣住椅背，木屑经不住她的指甲，稍稍嵌进去了些。
“父亲始准备退位之后把族长之位交给旁支？”亚娜莉安垂下头，不去看他那掩藏不住的高兴神色，飞快思索着对策，“父亲就这样决定我的婚事，可问过母亲和表叔的意见？”
修里瓦埃的眼皮因为亚娜莉安口中的“表叔”而稍稍跳动了一下，往常他总会因为多弗朗明哥的名号而战战兢兢，但今天他却没有放在心上：“怎么会？等我把你弟弟培养好了，你嫁过去在唐吉诃德家族也有个仪仗。再说，你母亲现在自顾不暇，而我对海流氓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他心动，你现在就别动别的心思，乖乖等着就好！”
他跟多弗朗明哥谈条件了！亚娜莉安紧紧咬住嘴唇，一时间不能消化这个信息。怎么会？他明明很畏惧多弗朗明哥，怎么会跟他谈条件？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亚娜莉安的思绪一下全都被打乱了，她抬眼狠狠地瞪着修里瓦埃，眼神中的情绪将他吓了一跳。亚娜莉安知道现在不能慌，又深吸了几口气，想拼凑出完整的思路。
静谧悄然出没在父女二人之间。亚娜莉安看着父亲，只能看到男人的剪影越来越大，像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窗外的光被他的身形挡住了大半，逆光看去，只能隐约瞧见修里瓦埃脸上遮掩不住的笑容。他的嘴角咧开成一个巨大的裂口，几乎要蔓延到耳根的笑意像蠢蠢欲动的猛兽，看着亚娜莉安就像在看一只拼命挣扎的宠物。
亚娜莉安想要尖叫，想把周围的东西全部都砸碎来发泄。她感觉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悲伤。指尖又刺进了椅背一些，已经渗出了血迹，亚娜莉安却不敢松开，只将另一只手压在上面，死死按住座椅。
就在修里瓦埃以为这场谈话已经完美地结束之时，亚娜莉安突然有了动作。木制的座椅与大理石地板猛烈地撞击，桌上摆着的基本厚重的书籍也随着摔落在地上。还不等修里瓦埃有所反应，亚娜莉安就已经从他身侧跑了出去。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轻轻地碰到他的胳膊时也差点将他撞倒在地。
高大的纯白色走廊采用了最为华丽的设计，选材也奢华无比。大理石地板的纹路是规律的图样，也不知道是从世界上的哪个国家运送过来的。亚娜莉安脚上的高跟鞋与大理石不停地撞击，沉闷的碰撞声在走廊上不停地交合，让她听不见外面飞鸟的歌鸣。
亚娜莉安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正以她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往前跑着。诸神领域的建筑杂乱无章，好像当初设计它的是想到什么就建造什么一样，亚娜莉安好几次都没能刹住车，直直撞上了宅邸的墙壁。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了，只凭着记忆向凯蒂雅的方向奔去。
诸神领域如往日一样安静，偶尔有奴隶的惨叫，将这压抑的气氛给打破。凯蒂雅也像平常一样在塔尖观赏奴隶们的表演，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母亲，母亲，你知道……你知道我……”亚娜莉安出现在门口时，凯蒂雅的姿态已经不像当初劝她要好好抓住多弗朗明哥时那般畏缩了，已经恢复成了张狂的模样。她带着嘲讽的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半天也只慷慨地赏赐了亚娜莉安一个眼神。
“母亲？”亚娜莉安咽了咽口水，想要将蹦到喉咙的心脏给压回原处。剧烈运动后，肺部不停地扩缩祈求着氧气，亚娜莉安却小心翼翼地平稳着呼吸，只悄悄吸进了少许空气。
凯蒂雅变得更加冷漠了，看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再带着任何感情。在亚娜莉安的记忆中，不管是小时候她去向母亲寻求帮助时、还是母亲失意萎靡地劝她听修里瓦埃的话时，凯蒂雅的眼神中多少都带着点对人类的感情的。现在，只剩下了看物品的漠视。
“你已经不能算作我的女儿了吧，毕竟你输给了他。”仔细听去，竟然还能从凯蒂雅的话语中听出怒意。
亚娜莉安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困惑。她将视线放在凯蒂雅的小腹上，想要仔细看看修里瓦埃口中说的她的弟弟，凯蒂雅却迅速侧过了身，将腹部遮得严严实实。
凯蒂雅真的怀孕了。越是接受了打击，亚娜莉安越是冷静。她虽然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却已经开始想着该不该除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没了这个孩子，她还有机会不被嫁给查尔兹罗。
“你还在看什么，赶紧滚！”凯蒂雅大叫起来，看上去有些疯癫，“我失败了，你也失败了，我看着你就生气！你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你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样愚蠢，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改变持续了八百年的传统！”
她骂完又觉得不够，从软榻上起身，直面走到亚娜莉安跟前：“你以为有用吗！你以为我没有干过这些事吗！你不该跟修里瓦埃对着干的，你如果不捣乱，说不定这个东西就不会被他想到，说不定这个东西就不会存在！这都是因为你干的蠢事！”
她疯狂地拍打着亚娜莉安，将自己积攒多年的怒气全部都发泄到少女的身上。她明明没有教导过亚娜莉安，她却还是变得跟她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有时不得不承认血缘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亚娜莉安骨子里的反抗精神就是年轻时的凯蒂雅的翻版，只不过凯蒂雅现在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而亚娜莉安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在凯蒂雅的拳头一个接一个落下时，亚娜莉安并没有马上阻止母亲的发泄，她的确需要好好发泄一下。亚娜莉安看着这个失去了高贵模样的女人，心底的恐惧瞬间被激了出来。也许她是在害怕她的反抗也会像凯蒂雅一样以失败告终，也许她是在害怕日后她也会像面前的母亲一样终屈服于现实。
亚娜莉安终于抓住了凯蒂雅的双手，不让她无止境地宣泄。
凯蒂雅重新回到了不屑一顾的高贵，她重重地将双手抽回来，转身在软榻上躺卧。奴隶的表演早在亚娜莉安冲进来的瞬间便停止了，似乎是怕打扰到两位大人的谈话，凯蒂雅正好借此发怒来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让您失望了，母亲。”亚娜莉安轻声说道。
没有回答。奴隶的表演掩盖了凯蒂雅所有的情绪，直到亚娜莉安已经离开了很久，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神中的复杂左右挣扎了许久，凯蒂雅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冷漠，只有享乐是最重要的事情。
用失魂落魄来形容此时的亚娜莉安有些不太合适，从记载的描述中能够断定，亚娜莉安此时的心神非常坚定，甚至于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她的想法，而最初的惊慌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但亚娜莉安绝对不在正常的状态下。
亚娜莉安的行为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仿佛她在一番挣扎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等待着它的到来。
她回到图书馆，被她摔在地上的椅子已经被扶正了，书也被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等待着她去翻阅。
亚娜莉安也的确去沉浸在书中了。她看到航海术的知识，看到粗浅的气候学，看到民间编写的畅销小说，一切都以一种稳重的步调进行着。
夜深时她才回到住处，在三楼的房间是他们家中最底层的一间，但窗外的景色依旧很美。月亮本就不是最圆，还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个黄亮的尖角。月光倒是亮了许多，却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天空中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亚娜莉安此时的状态的话，“空白”便最合适不过了。
她之前的计划全部都要抹去，往后也再用不上计划了。如果修里瓦埃真的如愿以偿，她都能看见自己二十岁之后的人生，但本来这些都该是空白才对。
虽然她像平常一样看了书，但今天的她只是看了那些书而已，她无法思考她读到的内容，连书中为何在某处断句她也想不出来。亚娜莉安想要想些什么，但大脑总是一片空白，她经历过或没经历过的画面只要在脑海里出现一瞬，就会化成空白，那些曾经被储存在脑内的文字，也与白色融为了一体。
也许睡一觉起来就能再想想办法了。亚娜莉安盯着天花板，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