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千江藏月

78、咒印

　　『妳居然敢对银之子施催眠术？』兰眯起双眼，他似乎打算追究到底。
　　『我已经得到了惩罚。』我幽幽的说。
　　『妳应该明白对比自己灵力高的人施催眠术，会造成灵力反噬。妳昏迷了整整六个月！ 』他直直的凝视我──痛苦懊悔的成分远大于责备。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妳总是为我着想，完全不会想到自己。』
　　『嘘！』我制止他继续无谓的自责：『我是为了自己啊！我获得了奖赏。』
　　『奖赏？』
　　『我拥有你了。你是我最大的礼物。』我扯开笑脸，把他的手放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还附赠一个小礼物。』

　　他也笑了──粉红色的唇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形，夕阳透入海水的金红色光芒把他的银色头发染成梦幻般的色彩。

　　他俯身亲吻我：『爱是一切的理由。 』
　　『嗯。 』我含糊的咕哝──我已经习惯他在大街上公然亲吻我，不过永远无法让自己不为他脸红心跳。

　　我还记得滥用灵力造成的惨痛后果。
　　六岁的小人鱼连续造出十层水晶之卵──这在当时简直是匪夷所思。据说身为银之子的阿德烈王，曾经在陆地上一口气连续造出多层水晶之卵挡住一场恐怖的炸弹攻击，不过他也只造了五层。
　　在灵力耗竭的状态下，我还对兰施行了高阶的催眠术，将他的片段记忆抹去，造成灵力反噬。更惨的是，当时我在水晶森林里，水晶增幅了我的灵力，在灵力反噬的时候也增加了好几倍的威力。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发现我睡在水晶之卵里──透明带点浅蓝色的水晶之卵。
　　奶奶在守护着我。
　　我伸出我的手，被自己吓了一跳，枯瘦细如鸟爪的手指──我已经瘦成皮包骨了。
　　我低头看看我的身体，肋骨一根根凸起，尾巴的鳞片颜色有点发青，像锈掉的铜片。

　　我在水晶之卵外膜反射的倒影里看到我的脸──黑眼圈明显，皮肤紧贴着颧骨，嘴唇毫无血色，右额上有一道古怪的、艳红色线条──就像刚刚被利刃划了一刀似的。

　　我当然记得这道伤痕，我的背上还有一道更大的──那是兰留给我的伤口，镌刻在我灵魂里的伤口，它们在银魄失控的时候被唤醒了。

　　我猛然记起发生过的一切。
　　兰？
　　兰在哪里？
　　阿德烈王是不是封印住他体内那股危险的力量了？

　　念头一动，烧灼般的剧痛再度袭向我的全身。我痛得尖叫。

　　『爱伦！』奶奶打开水晶之卵抱住我。
　　『兰！兰！』我歇斯底里的哭叫。
　　『冷静点！法兰王子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他走了？』我泪流不止，我分不清是为了身体的剧痛还是分离的悲伤。
　　『和妳說的一样，他去了东瀛。』
　　『不，不对，他说过他是七岁才被送去东瀛。』
　　『他已经七岁了。妳也七岁了，爱伦。』奶奶吐出一串泡泡，我这时才注意到奶奶瘦了，憔悴了很多。

　　『七岁了？我睡了多久？』我吓一跳。
　　『六个月又七天。』

　　这六个月我都在昏迷？
　　难怪我瘦成这样，
　　我吸一口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不起，奶奶，让妳担心了。 』
　　奶奶温柔的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妳没事就好了。 』
　　我发现到奶奶眼角的细小泡泡成串的冒出来──她在哭，我从来没看过奶奶流过半滴眼泪，连妈妈过世的时候也没有。
　　『对不起，我不乖。』我搂住奶奶，她是我最亲的人，我却从来不顾她的感受，我的心中满是内疚。

　　『这咒印……』奶奶碰了碰我背上的伤痕，我缩了一下。
　　『没关系。我习惯了。痛过就好了，不会要我的命。』
　　『习惯了？』奶奶皱了皱眉：『阿德烈王亲自来诊治好几次都没办法治好，这么强力的咒印妳居然说已经习惯了？ 』
　　『奶奶，妳没猜错，这伤痕跟法兰有关。我轮回了很多世，凭借着这些伤痕记住他，找到亚特兰提斯。』
　　『银之力造成的伤害？法兰王子曾经伤害妳？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后来倾全力救了我。 』

　　奶奶沉吟了一会儿：『银之力是用来守护的，而法兰王子的银之力却是用来毁灭的。这太不祥了，元老院一致裁决必须让法兰王子远离亚特兰提斯。 』
　　『不！』我惊恐的大叫。
　　『别紧张，我是唯一投反对票的人。大祭司有权力否决元老院的裁决。』奶奶顺了顺我的头发，安抚我：『我相信我孙女的眼光，能让妳追寻一千两百年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恶魔。 』
　　『兰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我比谁都了解他，他曾经……』
　　『现在别说。奶奶相信。』她打断我。
　　『所以……元老元的裁决是……』
　　『由王亲自在封印之戒里挹注最纯净的守护银之力。封印住法兰王子体内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再送到东瀛──那里在地球的另一边，距离亚特兰提斯非常遥远，也没有灵性水晶，这样可以抑制他的灵力。直到他有办法完全驾驭那股力量，他才能回来亚特兰提斯定居。在这之前，他每半年，可以回来两星期。』
　　『在东瀛有阿德烈王信任的人类朋友，她可以照顾他。 』我说。

　　奶奶略显惊愕，从她的表情看来，她确实完全相信我。

　　『他会在日京读书…伊藤枫……伊藤枫老师会教他武术……他还会去学东瀛舞踊…他很会跳舞。 』
　　我沉浸在一千两百年前的回忆里，那些甜蜜的遥远的回忆，让我的伤痕再次抽痛。

　　『别想他。这会触动妳的咒印，可怜的孩子。 』
　　我痛得缩成一团，紧紧揪住奶奶的祭司袍。
　　『放松……想想……别人……想想姬儿……』

　　姬儿．埃斯提克兹？妳的名字真好听，我可以叫妳姬儿吗？
　　他甜蜜的声音浮现在我脑海。

　　『噢！ 』我尖叫，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奶奶对我施展疗愈术，她的手很温暖，但是奈何不了这蚀骨的疼痛。我的眼前一黑，跌入无尽的黑暗。

　　我的灵魂像在宇宙飘浮着，他的头发是银河，眼睛是最明亮的星星。我迷失了，他看起来很近，却离我好遥远。

　　我们的命运在七岁的这年交错而过。我没有选择，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到最后却发现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桎梏。

　　我发现我又醒了。
　　奶奶还守在我身边，我注意到我身边有两朵紫色的海葵。
　　『有个小朋友来看妳，他来过好几次了，妳还在昏迷，我没让他进来。 』
　　『小朋友？ 』
　　『是高尔家的孩子。』
　　『汉克！他来了。』我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让他进来。』奶奶的脸温和了许多。

　　『嗨！埃斯提克兹！ 』
　　『嗨！汉克。 』
　　『妳看起来真糟……』汉克皱眉。
　　『没错。活像只小僵尸。 』
　　『啥？』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在书里看来的，人类电影里那种头戴着碗一样的帽子，身着官服，脸色苍白、黑眼圈，走路一跳一跳的僵尸形象。

　　汉克噗哧一声笑出来：『哈哈！还真像！ 』
　　他忽然意识到我奶奶还在一旁，急忙收敛起笑容。
　　『爱伦，汉克，你们聊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们吃。』奶奶微笑，摸摸汉克的头。
　　『是。大祭司阁下。 』汉克忽然变得中规中矩，恭敬的向奶奶行礼。

　　汉克见奶奶离开了，又好奇的打量我。
　　『妳叫爱伦？ 』
　　『是啊！我叫爱伦。 』
　　『王子殿下怎么叫妳姬儿？ 』
　　『我的全名叫爱伦．姬儿．埃斯提克兹。他叫我姬儿也没错啦！』
　　『我们以为妳再也醒不过来了──大祭司阁下她还……』
　　『要你们保密。别把水晶森林里发生的事告诉法兰？ 』
　　『妳怎么知道？』
　　『那是我的主意。』我淡淡的说：『别问为什么。你要相信我，我是为了法兰好。』
　　『妳救了我们大家，我们都没泄漏半个字。 』汉克扁了扁嘴：『我们不能像人类一样说谎，所以只好避开王子殿下，他一个人好寂寞。』
　　『这是命运。』我想像着那白皙完美的小男孩，孤寂落寞的背影，我的额头一阵刺痛。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埃斯提克兹，妳的病又发作了吗？我去找大祭司阁下。』
　　『没关系，一下子就好了……法兰的头发变回黑色了吗？』
　　『是。而且他好像忘记了那件事──忘了我们去水晶森林、忘了那些虎鲨，真不敢相信那么恐怖的事，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汉克满脸困惑。
　　我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没说出那是我的杰作。

　　『妳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上学？班、柯林、哈尔、伊恩还有凯文他们都很想念妳，王子殿下提早去人类世界历练了，少了王子殿下和妳带头恶作剧，我们都觉得很无聊。』
　　我的脑海里闪过ㄧ种新的想法：『我要离开波塞多尼亚。』

　　『格尔西伊斯女子学院──专门栽培顶尖女祭司的学校。我打算送她去那里念书。』
　　奶奶忽然出现，拿了两份慕果给我们──那是很受欢迎的儿童营养品，用海豚乳汁、海龟蛋和某种深海海藻提炼的冻状物，吃起来像……柳橙。

　　汉克又开始不自在──汉克很勇敢，我可以想像得到其他的孩子为什么没来看我，他们对奶奶又敬又怕，毕竟奶奶不笑的时候，真的很有威严。
　　『格尔西伊斯……噢。那很远。』汉克的眼睛盯着那两朵海葵缓缓舞动的触手。
　　『我会想念你们的。尤其是你，汉克。和你们一起玩的时光我真的很快乐。对了，谢谢你的海葵，很漂亮。』我虚弱的挤出一丝微笑。
　　他将他自己的那份慕果递给我：『妳瘦巴巴的，该多吃点。太晚回去我妈会骂我……我回家了……』
　　他的眼眶有点红。

　　奶奶看出来了。我想将自己抽离，远离波塞多尼亚，远离会让我想起兰的事物。这里残留了太多他的影子，我的咒印随时会发作，把自己整得死去活来。

　　『那孩子好像很喜欢妳。』
　　『他只是个小孩。』我噘起嘴。
　　『法兰王子也是个小孩。』
　　『即使再转世一千次，我仍然只会选择他。我太弱小了，我脆弱的臂膀不足以保护他，我希望自己可以变强。』
　　『需要我帮忙吗？暂时忘记法兰王子──只是暂时性的。』奶奶建议──我知道她想对我施催眠术，让我遗忘，就像我对兰施术那样。
　　『不，这伤痕跟着我一千两百年，连死亡也无法让它消除。只要这伤痕在，我就不会忘记。奶奶，我不是想逃避，而是我想和他一样离乡背井到异地历练。』我露出微笑。

　　不论我再转世多少次，我再也遇不上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了，那水一般的少年，他时而柔情时而深沉时而狂野放肆。
　　千年前的那个秋天。在龙神神社的大枫树下，他炽热的吻，彻底改造了我，就像冶金术一样，我的灵魂被熔成另一种形状，这个过程持续进行着，直到他在我身上划上两道记号，这件创作便被落了款，定了型。

　　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的灵魂被烙印上他的名字，
　　就算他不属于我，我也永远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