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千江藏月

59、雪谷迷情

　　『爱伦。对不起，我迟到了。』朵拉匆匆忙忙的游进来，拎着一个大箱子──我开始紧张起来了。
　　『朵拉阿姨，没关系。又不是马上要进礼堂了，我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准备。』朵拉是我妈妈的姐妹淘，家教不允许我直呼她的名字。
　　『叫我朵拉。明天妳就是王子妃了，不可以再叫我阿姨。』
　　『可是…』
　　『妮芙是法兰王子的奶奶，我是妮芙的同学，那么结婚以后妳打算要叫我姨婆吗？』朵拉眨了一下眼睛，露出微笑，手一甩将大箱子放在我面前：『妳的思想太东方了。』
　　宁芙在旁边笑个不停。
　　我翻了翻白眼。没错，我的确很东方，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古老的东方灵魂，我被教育成必须遵循传统的道德与礼节。
　　他的出现让我打破了许多规则，但那仅止于内心，我小心的克制我对他的爱──即使他愿意接受我，那也是不被世人容许的，让我一个人痛苦就好，我不想让他也难受。

　　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和秋子从小就有婚约。秋子的娘高桥婶和我母亲情同姐妹，却在生下她不久后就生了重病，高桥婶临终的时候，将秋子的未来托付给当时只有五岁的我。我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笨拙的抱着才三个月大的秋子，她粉嫩粉嫩的脸颊红扑扑的，笑起来竟然还有一枚很深的酒窝，真是可爱极了。
　　「八云，我们家秋子长大以后当你的新娘好不好？」高桥婶说。
　　「好！」我毫不考虑的回答。
　　「你要爱护她，照顾她。」
　　「当然，我会把最好的东西通通留给她，我是个男子汉啊！」
　　「好孩子，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高桥婶蜡黄色的脸上浮出了笑容，隔两天她就撒手人寰了。
　　我和秋子就这样订婚了，却在五年后，我父母去世后的隔年，秋子的爹高桥叔片面解除了婚约。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虽然我已经不再以她的未婚夫自居──但她仍然是我最初认定的女人。

　　在前往越后国的半路上发生了一场意外，我才发现她对他的爱比我预期的还要多。

　　会造成那场意外，都是我的错。

　　我从没坐过牛车，晕车晕得很厉害。所以兰中途决定让越后国委托人派来接我们的仆人中岛和井上和我们分开，他们徒步，兰施展御空术──那是种高超的灵术，他让车子腾空飞行，这样我就不用忍受路途的颠簸。
　　他告诉我，为了某种因素，他的灵力进步神速，却故弄玄虚不让我知道原因。
　　随着车子腾空，我们才发现秋子偷偷攀在车窗外跟着我们出来──她逃家了。我奋力从车窗把她拖进车里，她看起来很狼狈，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却不肯吐露逃家的原因。那时我们已经离开若狭国境了，要回头也来不及，只好带着她一起走。
　　她不肯说，我也大约猜到几分──是为了他。好吧！我能理解。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们飞行的路线比较偏僻，都是些高山深谷。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我们的车吹翻，我及时跳出车外，却眼睁睁看着兰和秋子一起摔落雪谷──就像落入白色巨兽的口中。
　　「兰！秋子！」我跪在雪地，着急的大叫。
　　『安静！八云。别引起雪崩。』他的声音清晰的在我脑海中响起。我很讶异心电感应居然可以不受风雪的干扰。
　　『兰，你们没事吧？』我担忧的皱着眉头。
　　『我撞到头，秋子扭伤脚。大致上还好，你赶紧下山去，找人来救我们。』
　　『你们在哪里？我要怎么找到你们？』
　　『感觉我，你可以办到的。』
　　『我马上去找人来帮忙。活着等我回来！』我立即起身，奋力往山下奔去。
　　刚下过的雪软绵绵的，每踏出一步，脚就深陷在雪堆里，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把针刺进脚里。

　　我能办到的！我能办到的！我不停的对自己说。

　　我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我抗拒着想立刻回头去找他的冲动，逼自己往山下走去。
　　不知道跑了多远，碎雪钻进我的衣服，消溶在我的皮肤上，又冰又凉，冻得我牙关打颤。然后我听到远处一阵轰隆巨响──发生雪崩了。我呆了一下，随即咬牙继续前进，他还活着──我感觉得到，他要我快走。
　　风雪停了，我终于抵达山下的村庄，但是没人愿意帮忙──他们说那山上不太平。我正巧遇上了越后国的委托人派来接我们的那两个人──中岛和井上。他们二话不说，借来了工具就随我上山。

　　白雪茫茫，我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尤其是雪崩过后，地形都变了，我找到半埋在雪堆里支离破碎的牛车和一大滩血迹。
　　「兰大人…一定遭遇到不幸了。」
　　「我们该怎么向主公交代啊？」
　　「兰不是普通人，他一定还活着。」我坚持。
　　「可是…这种大雪崩…不可能有人生还的。」

　　我气恼的一拳打在树上，树桠的积雪砸在我头上，该死！我该怎么办？

　　『感觉我。』我脑中的美丽声音指示我。

　　「兰！」我僵住。
　　「八云大人，有发现吗？」中岛和井上凑了过来。

　　『你可以办得到，我相信你。』他的声音像正在溶化的春雪。

　　「他活着，我感觉得到他。」我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渗入我的脾肺，我努力的压抑纷乱的思绪，理出我需要的线索。

　　『跟着感觉走。』那声音鼓励我。

　　那感觉很奇妙，我忽然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像有一股隐形的丝线，拉着我朝他的方向走，无法形容，我就是知道他在那里──就那片山坡底下。

　　「他在那边！」我正确的指出方向，中岛和井上满脸疑惑，带着圆锹和锄头半信半疑的跟着我走过去。

　　『快来救秋子。』我又感觉到他了，他的声音变得很微弱。

　　『支持下去，我马上到。』
　　他没再回应我，我的心中窜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清醒点，回答我！』我用力的集中精神──我想这样他可以听得更清楚。

　　过了许久，他总算回应了，讯息又更加微弱了：『我没事。只是累了，我好困。』
　　『真要命，别在这个时候睡着。』我发着牢骚。
　　他又不回答我了，这个贪睡鬼一定真的睡着了。

　　湿重的空气中，我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白色的雾气，形状很怪，像一个女人。我靠近一看，还真的是个女人──她穿着白色的薄纱，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她很美，脸部没有表情，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

　　「姑娘！妳穿这么少不冷吗？」我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她看起来像座完美的冰雕，不像是个人类。
　　我也留意到中岛和井上，他们好像没看见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美女。

　　她血红色的嘴唇微微弯起，伸出纤白手指指着她脚边的雪地。

　　「谢谢。」我说。她微微点头，接着她的形体就随风飘散。

　　「在这里！大叔，他们被埋在这里！」我赶紧叫中岛和井上一起帮忙铲雪。

　　他们就在雪地下，我的心凉了半截。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如果兰和秋子是被困在山洞里那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是在这片平坦的雪地下，没被冻死也要被压死了。

　　我慌张的铲着雪，每一铲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伤到埋在白雪底下的兰──无论他是否还活着。

　　『兰，我来了。你是不是在这里？』
　　『我来迟了吗？ 』
　　『回答我。』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洒落，凝结成冰。

　　「回答我。」

　　我想我听见回音了。

　　不，不对，我没开口说话，只是在心里想而已。

　　「不管是谁在外面，快点回答我！」
　　我吓了一跳，是秋子的声音。
　　「真的在这里？」被活埋了这么久秋子竟然还能说话？我不敢置信。
　　　　「八云！八云啊！我们在这里！我们都活着。」
　　「忍耐一下，我马上救你们出来！」
　　　　「八云大人，你说的没错，真的在这里！」中岛发出欢呼。
　　我丢掉铲子，开始用手拨开雪堆。
　　「真是奇迹！他们还活着？」井上也帮忙用双手挖雪
　　「我说过了，兰不是普通人。」

　　一片奇异的光芒从雪地中透了出来。我发出惊呼。

　　雪地里出现了一块弧形的透明发光体。我凑过头去往里面看──里面是一个圆形的空间，飘浮着幻影般的白光。

　　我看到他了──他闭着双眼，一张脸苍白如纸，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秋子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在为他取暖。

　　「这是什么？」我讶异，这个奇异的圆形空间一定是兰的杰作。
　　「水晶之卵！兰布下的结界！」秋子回答。
　　我不再迟疑，拔出了靴子里的小刀，刺向水晶之卵的透明外膜，那外膜却像是有着极大的韧性，只是凹了下去，又随即反弹了回来，我连刺了几次，却无法伤及分毫。
　　「真是不可思议！是这个结界抵挡了雪崩。」中岛和井上都看傻了眼。
　　「我没办法打开结界啊！兰！」我嘶吼。
　　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他的唇浮出微笑。

　　「快解开这个什么卵的，你的样子看起来糟透了。」我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他僵硬的伸出了手，握住了拳头，再张开手掌，水晶之卵瞬间如同气泡般消失无踪。周围的雪立即倾泻而下，将兰和秋子掩埋在雪堆里。

　　我大叫一声，急忙用双手挖开雪堆，中岛和井上也赶紧来帮忙。我先看到秋子的背，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拉了出来，中岛和井上立即接手，取来厚毛毯裹住秋子。
　　「八云，快点！」秋子的声音还很有精神，似乎没有大碍。
　　「我知道！」我吼着。

　　徒手挖雪让我的手都冻伤了，我不在乎，我终于把他从雪堆里挖出来──他又昏过去了，头部受伤，体力严重透支，还失温。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大冰块，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用大毛毯把我们两个一起裹住，我也很冷，不过体温一定比他高出很多。

　　「大叔，快给我酒！」我想起中岛准备了酒。
　　「来了。」中岛把酒瓶递了过来。

　　我捏开他的嘴，把酒缓缓灌入他的口中：「喝点酒暖暖身子。小心别呛到。」

　　「嗯……」他皱了皱眉头，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脸颊上慢慢恢复了淡淡的血色。
　　「幸好你还活着……总算没有太迟……」言语无法完全表达我的欣喜。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兰还在发抖，我把他抱得更紧。
　　「我刚才看见有个女人站在这地方，可是走近一看又不见了……然后我就感觉到你就在这里！」
　　他转头望向一处雪地，说：「是妳吧？」

　　雪地里悄无声息的冒出一团白色的影子，像是凝结的霜雪，逐渐化为人形──刚才那个美女又出现了，穿着单薄的白衣，吞吐着白色的雾气，肤色白得几乎透明。

　　「是妳！妳又想做什么？」秋子很紧张，她拉住我。
　　「没关系，是她指引我找到你们的。」我对秋子说。
　　「她刚才想杀了我们。」秋子显然很愤慨。
　　「啊！山下那个村庄的人说的没错，真的有雪女！」中岛和井上被突然出现的女子吓得两腿发软，怪叫着。他们刚才果然看不见她。
　　「不要怕，她不会伤害你们。」兰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

　　雪女鬼魅般的移动到我们面前，顺从的低头行礼。

　　「好吧！今天开始，妳就叫雪奈。」他微笑。契约成立──我的心中莫名奇妙又浮起这句话。我想，这个雪女已经成为他的新式神。

　　雪女血红色的嘴唇弯成美好的弧形，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兰伸出手来，掌上发出了一阵夺目的白光。他的手里出现一个鸽蛋大小的水晶之卵，里面翻腾着白色的雾气，他小心的将它收进怀里。

　　「兰，你收服雪女了？」秋子一脸讶异。
　　「她是个很有力量的式神。」
　　他似乎有点腼腆，秋子的脸也泛起一片潮红──我直觉他们之间好像起了变化。他的思绪很纷乱，一些片段画面，忽然浮现在我脑海。

　　我看到了，他们受困在雪谷中的情景。

　　这场暴风雪，是雪女在狩猎──她渴望兰充满灵力的鲜血。
　　秋子自愿牺牲自己成为雪女的同伴，来换取他的性命，而他撞破自己的头，溢出大量的鲜血，用来吸引雪女的注意，雪女片刻的迟疑，让他在瞬间用银魄刺穿雪女的胸膛。
　　但雪女是白雪幻化的精灵，不属于实体，很快的又凝聚了回来，还引发强烈的雪崩。在千钧一发之际，兰布下了水晶之卵挡住了雪崩。我看着他们不离不弃，彼此相依。

　　然后，他吻了她──不是上次为了报答我为他舍命情义的那种吻，而是男女之间发乎天性互相吸引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吻。

　　我的心碎裂成两半，痛得无法呼吸，我想放声大叫。
　　我早就知道秋子喜欢他，这我可以忍受。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也喜欢秋子──他们相爱。

　　我是多余的。

　　他忽然惊恐的看着我，痛苦在他的脸上扩散开来──他察觉到了。

　　我慌了，得快找点什么事来让自己分心，我糊里糊涂的抓起一把雪就往自己的嘴里塞。
　　「八云，你发神经啊？」秋子一脸困惑。
　　「啊！口渴，忘了带水，雪好冰喔！」我到底在说什么，简直莫名奇妙。
　　他立刻将喝了一半的酒递了过来，我一口气喝光，喝得太急，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隔天，我们继续上路。兰太虚弱没办法施展御空术，我们只得乖乖乘坐牛车。
　　秋子伏在兰腿边熟睡着──现在她可以很自然的亲近他。

　　车轮辗过石子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兰斜靠着我的肩膀，闭着眼睛。
　　我望着车窗外，数着路边的树有几棵──不要老是想着晕车比较不会晕。一路上已经吐过好几次，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我的胃阵阵抽痛。
　　『对不起…八云。 』他道歉──用心电感应，显然他不想让秋子听到。
　　『没关系，中岛大叔说再过一天就到了。我可以忍。再说，你累坏了，必须多休息。』我回应。
　　『不是那件事……』
　　『如果是秋子的事……你用不着道歉。』我仍然心不在焉的看着车窗外，这次我开始数天上有几只鸟飞过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喜欢就坦白的说喜欢，用不着闷在心里，这样比较……没那么累。』我叹气──一半是为了我自己。
　　『我没控制好自己，一切都搞砸了……所有的人都会受伤害。』
　　『秋子喜欢你。我早就说过如果是兰的话，我愿意将秋子交给你，这句话到目前仍然有效。 』我淡淡的回答──我又忘了数到第几只鸟了，该死，又得重来。
　　『不，等越后国的事情解决以后，我会离开。』
　　『你这小子…欺骗了秋子的感情就想跑吗？我饶不了你。』
　　『我没有欺骗她，也没有给她任何承诺。』
　　『她为了谁离家出走？你想她还回得去那个家吗？回去小滨村她要承受多少人的指指点点？ 』
　　『别逼我…八云…我很混乱……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如果连你都不了解我…那我真的会崩溃……』
　　他仍然闭着眼，握住我的手，我又被迫看到了他记忆的片段，我的眼睛酸酸刺刺的。
　　『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你的悲伤，就好像我狠狠的捅了你许多刀一样…我是个浑蛋！大浑蛋！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完美的白皙额头上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我已经尽我的全力要好好的当一个普通的朋友，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我会适应的。你可以伤害我，但是绝对不可以伤害秋子。』我咬着牙，不情愿的承认这个事实。
　　『我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个…过客。』
　　『你最近灵力忽然增强…也是因为秋子吧……？』我继续诘问。
　　『亚特兰提斯人鱼族的灵力是靠情感凝聚的力量，情感越是强烈，灵力就越是强大……而我已经开始…懂得爱了……而让我知道什么是爱的，正是八云你啊……』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他──眼泪无声的爬过他苍白的脸颊。
　　『我？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我已经把心摊开来给你看了。心，可以隐藏，却不会说谎。』
　　『好好休息吧！』

　　熟睡中的秋子咕哝着说了一句梦话，露出甜蜜的微笑。
　　似乎是个好梦。

　　我转过头去继续望着车窗外发呆，数到第几只了呢？
　　笨鸟！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