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千江藏月

55、高高筑起的围墙

　　朵拉还没来，宁芙先来了，她火红色的卷发非常醒目。
　　宁芙是兰的亲妹妹，也是我的好朋友，今年十五岁。她因为我和兰太过亲昵而有点吃味，我想她真的特别喜欢她哥哥，而且我并没有向她坦白我前世和兰的关系，她为了这件事跟我赌气，好几个星期不理我。
　　她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她穿上了一袭天空蓝的改良式和服，当然，没有下摆──当人鱼的好处是布料很省。她的腰上系了一条宝蓝的宽腰带，袖子上绣着绯色的樱花，胸口缀着蓝宝石，和她眼睛的颜色很相衬，我意会到她将会是我的伴娘。
　　她这样的装扮──我大概可以猜到我的礼服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十二单衣就是白无垢，我已经退而求其次，只要款式不要太暴露就好。

　　『爱伦…恭喜妳。 』
　　『谢谢。宁芙，妳好漂亮！终于愿意当我的伴娘了？ 』
　　『伴娘当然是我啰！请原谅我最近对妳的态度很差，现在我全都知道了，请让我有补偿的机会。 』宁芙怯怯的拉着我的手向我道歉。
　　『妳全知道了？ 』我吓一跳，脸颊热了起来：『妳哥告诉妳的？ 』
　　宁芙点了点头，古灵精怪的盯着我：『不管你前世是谁，妳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我以后该叫妳大嫂了。 』
　　『大嫂？ 』我不自然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好怪，我不习惯，妳还是叫我爱伦吧。 』
　　『原来哥说的八云是男的。 』宁芙的表情有点古怪，我的脸垮了下来。
　　『连妳也要嘲笑我。 』我很别扭。
　　『好酷！ 』宁芙痴痴的凝视着我，一脸崇拜：『我是说真的，妳真是太酷了！我好佩服妳喔！ 』
　　『酷？妳不觉得……那个？ 』
　　『太浪漫了！ 』宁芙咯咯笑着，她又悄悄的问：『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问…我只是好奇…如果妳的前世是男的，那么那个和我哥订下血盟的人类女人是谁？ 』
　　『秋子。我前世的青梅竹马，也是未婚妻……她也爱他。 』我垂着头，有点沮丧。

　　兰一向对人类的女人筑起围墙──那时候我就发现了。

　　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秋子的笑声。
　　抬头看了一下，秋子在窗外探头探脑，
　　她向我招了招手。真是的，整晚没睡，我才刚打个盹而已。

　　兰睡得很香，这小子好像赖定我的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睡到我的腿上了，我的腿早晚会因为被他拿来当枕头睡，血液循环不良而废掉。昨天他累成那样，看来没睡到日上三竿他是不会起来的。我把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折了起来，小心的垫着他的头，再偷偷的移开自己的腿。
　　「秋子，早啊！」我轻轻开了门，压低了声音，一边搓揉着自己酸麻的腿。
　　「我不放心，所以又来看你们，他还在睡？」

　　我把秋子拉到屋外，避免吵醒兰。
　　「是啊！他昨天其实早就累垮了，只是一直在硬撑。」
　　「昨天…他真的见到了龙神？」秋子嗫嚅着说。
　　「啧！妳就那么在乎那个龙神吗？」我皱眉，果然被我料中了。
　　「听说是个美人，我只是好奇……」
　　「是嫉妒吧？」
　　「我没有。」秋子不满的回嘴。
　　「妳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莫名奇妙的发起火来了──我的未婚妻爱上了别人，我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惊恐的发现心中激荡的情绪并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嫉妒──我嫉妒的不是他，而是秋子。
　　秋子张了张嘴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原来兰已经醒了，就站在我身后──还是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雨停了，我要回家。」他无精打采的说。
　　「回家？」
　　「回你家。」兰叹气，低声说：「我没地方好去…你可以再收留我几天吗？」
　　「当然好啊！别说那么见外的话。」我快乐的咧着嘴笑：「秋子也一起去吧！」
　　「我爹快回来了，我得准备一下。」秋子摇摇头。
　　「下午还会再下一场大雨，我们现在就走吧！」他拉着我，急着离开，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刻意避开秋子。
　　「还会下雨，你怎么知道？」秋子疑惑的睁大了眼睛。
　　「龙神告诉我的……」他望着大海的方向，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龙神……她真的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先走了！」秋子的怒气终于爆发，臭着脸扭头就走。
　　「秋子！」我大叫。秋子不理我，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我瞪着他：「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他还在装蒜。
　　「秋子她……喜欢你！」虽然我很不爽，但这是事实。
　　「我知道。」他用修长的手指顺了顺头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能继续若无其事？」我生气了。就算是他，也不能欺负秋子。
　　「我不能给任何人承诺，八云。」他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我：「况且……秋子不是你的女人吗？」
　　「我的……女人？也许……曾经是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她给我的感觉，就像……妹妹。」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秋子在我心中的定义──我喜欢秋子，是因为她像我的亲人，我有责任保护她。而我真正喜欢的人──我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静默了，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或许，他有点动摇？

　　「你听好，兰！」我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如果是兰的话，我愿意将秋子交给你。」
　　如果是秋子的话至少比我更适合──我算是什么呢？一个臭男人罢了，凭什么暗恋他？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我们也不过才认识几天而已。」

　　没错，这是事实──可是这浓烈的感觉是什么？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我竟然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未婚妻让给他？我在想些什么？我一定是疯了。

　　他转过身去，望向远方：「其实你应该多少心里有数，我……根本不是人类。」
　　「那你到底是……？」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在这时代，我也许很接近你们说的…妖物……之类的。」他用微微挫败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你才故意让秋子亲眼看到你背上的印记？好让她死心。」
　　「别让她有所期待……这样比较好。」他的表情又转趋平淡。我猜，也许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长得那么俊，有女孩子喜欢并不稀奇。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你这么轻易的将秋子拱手让人，该不是另有意中人吧？」
　　我僵住。
　　「喔！那是没有啰？」
　　「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啰？」
　　「那个……」
　　「该不会是单相思吧？」
　　「啐！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我有点气恼，我才不说，打死也不说。
　　「真是抱歉。」他露出微笑，我苦恼的样子大概很滑稽。

　　「对了，你昨天告诉村长说你看见了龙神，那是怎么回事？」
　　「我形容的那是……我的母王啊……我的家乡，在距离这里几万里的西方海洋里，我母亲是亚特兰提斯的女王，红头发、蓝眼睛……她是人鱼。我身上的印记……是她给我的。」
　　「红头发、蓝眼睛？人鱼？」我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口。
　　他点了点头。
　　「那你父王是……人吗？」。
　　「我父王也是人鱼。男性的人鱼就长得跟人类一样。」
　　「兰，你也是……人鱼？」
　　「是啊！而且五十年后、一百年后，我会永远保持这个模样，不会老去……人鱼族的平均寿命有三百年。」
　　「三百年？不会老？我和秋子五十年后，都变成老头子和老太婆了……。」我很讶异，他拒绝人类的女人，是为了这个原因？
　　「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
　　「我信！那种暴风雨，你都能从海里把我救上来，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原来你本来就生活在海里……」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
　　「我不是人类。」
　　「至少比妖狐好一点。」
　　「你的逻辑真怪。」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这个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他显然对我很信任。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朋友吧？不是吗？」他澄澈的眼睛凝视着我，我有点飘飘的。

　　但是，秋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女孩。我了解她。

　　那天，我到城里去卖完毛皮，便匆匆赶回小滨──我无法忍受和他分开太久。他现在不和我住在一起，龙神使者理所当然的要住龙神神社，但是我每天都找个借口跑到他家去看他。去一趟城里要花上一天，我清晨就出发了，用全力赶路，回到小滨也已经入夜了。
　　龙神神社里黑鸦鸦的，兰不在。这么晚了他去哪里？我的心突突乱跳，有点不安。我走出神社，遇到几个妇人在路边说长道短，赫然让我听到了一件奇闻──秋子的爹出海捕鱼时捕到一条人鱼，因为那条人鱼长相狰狞，村长让秋子把龙神使者找去鉴定，但是他说那条人鱼被恐怖的诅咒缠身，二话不说就把人鱼杀了，后来把人鱼的尸体带到崖边施法净化。
　　这下可不得了了！他自己就是人鱼，怎么会杀了人鱼？我打听到兰在上回祈雨的那处海岸边上，举行人鱼的安灵仪式，急急忙忙跑了过去，然后，我无法再靠近了──虽然夜色昏暗，但是有月光，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坐在崖上，宛如一座白玉雕像，而秋子在他的身后──抱着他。

　　我要扶着身旁的树才能站得稳，我的心口好像被人重重的揍了一拳。

　　我瞪着他们，强烈的嫉妒在我胸口翻搅，我快喘不过气来。但是，没多久，我看见秋子像触了电一样松开手跌坐在地。我立刻明白了，他的围墙又筑了起来，他一定说了什么，不管话有多委婉，都一定刺伤了秋子。我很生气，但又有点高兴。我蹲伏着身子，悄悄的接近一点，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别碰我。我全身都是血渍……会弄脏妳的衣服……」他笑得有点僵硬，这个理由真烂。
　　「谢谢你提醒我……」秋子垂下了头，我瞥见她的眼睛红红的。
　　「我送妳回去。」
　　「不…不用了……」
　　「这么晚了，妳是女孩子，万一遇上盗贼就不好了。」
　　「喔…好吧……」秋子垂头丧气的，我忽然有点同情她。
　　他终究还是很有风度的送她回家，我一路偷偷的跟踪他们。

　　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气氛有点尴尬，但没多久我就发现秋子又大着胆子握住了兰的小指，他吓了一跳。
　　「我们勾勾手指，今后不管兰有什么痛苦，秋子都愿意和你分享。」秋子的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头，笑着说──她绝对想不到，这句话一年后真的实现了。
　　「谢谢，我会记住的。」
　　「明天见。」
　　我用力眨了眨眼，我没看错，那是我从小认识的秋子，我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有勇气，碰了几次软钉子也毫不气馁，我有种预感，不管他的围墙筑得有多高，秋子一定会想办法翻过去。

　　他目送着秋子走进家中，独自回头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了脚步，没好气的说：「你还要跟多久啊？八云。」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不好意思的搔着头走了出来。被发现了，真尴尬。
　　「若不是你，我早就出声了。三更半夜鬼鬼祟祟……」他偏着头露齿而笑，但是我发现他好像心事重重。
　　「我来接你。」
　　「接我？」
　　「你真爱逞强，又动用了灵力对不对？脚步那么沉重。」
　　「你在担心我？」

　　是。担心你担心得要命！可是我不会承认。

　　我没有正面回答：「我背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好像慢慢可以适应大量耗用灵力后的疲惫。」
　　「真的不用我背？」
　　「嗯。反正我今晚睡不着，要不要到神社里喝一杯。我得到了一坛好酒，我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纪，这酒就送你了。」
　　「太好了。走啰！来去喝一杯！」

　　我很自然的顺手勾住他的肩膀──我的心跳得飞快，希望他没注意到。

　　「你这酒鬼！」他皱着眉头苦笑着。

　　我扯开话题：「喂，我听说了，秋子她爹捕获的人鱼是你的族人吗？」
　　「不是，他是姆王国的人鱼，我是亚特兰提斯的，跟我不同种族，他的伤势太重，我救不了他，我不忍心他这么痛苦，所以……」
　　「别难过……那人鱼解脱了，你拯救了他。」
　　「我会试着这么想。」

　　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我最在意的那件事：「话说回来，秋子……还真大胆，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从来也没那样对我过。」
　　「你看到了？……我先声明我可没有不规矩……」他的脸红了，真可爱。
　　「跟块木头一样，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我咕哝着。我暗自骂自己，难道我在鼓励他趁机对秋子不规矩吗？真是个猪头！
　　「我本来就不是个『人』啊！」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
　　「真是会狡辩！」我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但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有情敌了，我的未婚妻喜欢上了我喜欢的人──真是复杂。
　　这种复杂的情绪，我要把它小心的收进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抽屉，然后密密的加上三道锁，他永远也不会发现──我不希望他也对我筑起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