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妘》赋花朝

3、雾里看花

　　“我要报仇！”

　　“找谁呢？”

　　“江余、林栎。”

　　“噗……”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插入，沈寒衣的情绪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看向喷茶的那个人。

　　那口茶，结结实实喷在了洁白的裙摆上，留下了斑驳的水渍。尹清心拎起裙摆，云想苦着脸看向她，犹如犯错的孩子向长辈讨饶一般。直到她放下裙摆，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云想才双手合十，赔了个大大的笑脸。

　　李妘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引回话题：“你说的那两个人是做了何事，跟你结下的仇怨？”

　　沈寒衣深吸了口气：“他们杀了我爹娘。”

　　接着，将昨晚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缓缓道出。

　　江余离开后，他去找寻双亲，在发现双亲尸首后，来不及悲痛便被人背后偷袭打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离家不远的巷子内，沈府则被人一把火燃烧了殆尽。绝望之际，他想起遇见叁仟时得来的铃铛，便想着碰碰运气，前来寻求下帮助。一路跌撞避开人群寻到了无名居，却因为情绪波动起伏过大，体力不支倒在了无名居前。

　　待他说完，尹清心才开口道：“那把刀你带着么？”

　　沈寒衣将藏在袖中的银刀拿出，准备送到她面前时，却被瞬间立于身前的白衣吓懵在那里。

　　好快的速度！

　　近距离才发现，尹清心很高，自己居然才到她肩头。透过斗笠的白纱，隐约看见一张有些面熟的轮廓。想要凑近些看个真切，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手臂上。疼痛瞬间袭了上来，淹没了他的好奇心。

　　“你倒是能忍。”见少年皱紧眉头，额上不停的冒着冷汗，却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尹清心松开手，拿过他握着的银刀，拔出看了一眼，“你说这刀是你花了五两银子买的？”

　　“是！”忍着手臂的疼痛，沈寒衣回她，“但是那两个人说这是仿的缙云刀。”

　　“仿的？”似是在反问，又似在轻声呢喃。只见她突然拔刀而出，对着一旁桌椅挥刀落下。便见那桌椅连着桌上的茶碗，工整的对半裂了开来，仿佛天生制作出来便是如此。

　　“看来小公子运气不错。”见尹清心不愿多说，李妘接过话解释道:“银器易折，根本不适宜做成武器。这桌椅被劈成这样，可不是普通银刀所能达到的。”

　　“那这是？”沈寒衣愕然。

　　“姑姑。”李妘对他安抚的笑了笑，继而看向尹清心。

　　将银刀收鞘递回。尹清心拂袖坐回位置上，重新端起茶碗，徐徐道：“外观被调整了些，大体上还是原来的模子，整改的应该不是普通的民间手艺人。”

　　李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刀自遗失后销声匿迹数年，突然出现在这儿，又被沈小公子买了回去，沈家接着迎来灭门。太过凑巧了些。”

　　“所以这是真的缙云刀？”叁仟忍不住插嘴问了句。

　　“对。”

　　得到肯定后，众人看向沈寒衣的目光顿时变的深究起来。沈寒衣被打量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这缙云刀是有什么不对吗？”

　　“刀就是刀，能有什么不对的。”云想看着缙云刀，暗自嘀咕了几句，撇了撇嘴：“这把刀在江湖上比较有名。整把缙云刀用的是稀有的矿石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被它斩断的武器更是不计其数。而这把刀之所以有名，倒不是因为它的材质，而是因为它的前主人。”

　　说到这里，云想便停了下来。她目光又移到了沈寒衣的脸上，想要说些什么，又看了眼身旁的尹清心，生生憋了回去。

　　“它的前主人是谁？”沈寒衣追问道。

　　云想抿唇不语，神情犹如别人欠了她几万两黄金一般。一旁的叁仟则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的当起木头人。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沈寒衣潜意识里觉得，这把刀的前主人应该是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甚至关系到昨晚的那两个人和沈家的灭门。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李妘看着一脸紧张的少年，目光虽落在他的脸上，却让人觉得他在透过少年看着另一个人，“缙云刀的前主人被称‘荧惑君’，正是‘荧惑守心’的那个荧惑。”

　　虽未听过这个名号，但也知晓“荧惑”二次乃为不详，“怎么会有人用此当做称号？”

　　“因为荧惑君所杀之人，不计其数。而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例外能活。”

　　一道阴柔熟悉的腔调自门外而来，沈寒衣瞬间犹如炸毛的猫一般，拔刀扑向进来的那人。

　　来者正是江余。他见沈寒衣袭来，足下轻旋，犹如逗弄戏耍一般，慵懒随意。沈寒衣虽自小习过些武艺，却毫无章法与计谋，单凭着一腔怒火与蛮力去拼。江余逗了他一会儿，便失了兴趣，抬手点了他的穴，将他定在那里。

　　沈寒衣被定住后，破口骂道：“混蛋！放开我！”

　　悠哉的将他拎着转了个身，对着众人抱拳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云想对他一脸的不待见：“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恰巧路过，前来拜访一下大小姐您了。”江余回答的十分没有诚意。

　　云想直接翻了个白眼送给他，懒得搭他的鬼话。

　　“你们认识？”沈寒衣怒道。

　　“对啊！”江余走到他面前，调戏一般的用手指勾住他的下巴，“顶着这张脸做这些表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放开我！”

　　“我若是放开你，你又举着刀追着我砍怎么办？”

　　“你杀我父母，我为什么不能追着你砍！”

　　“我什么时候杀你父母了？”江余奇怪的看着他。

　　“你是想赖账吗？你这个猪鼻子插葱的混蛋！”沈寒衣气的脸红脖子粗，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好你个臭小子！还从没人敢这么说过我！别以为你长的像荧惑君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江余虽然不懂“猪鼻子插葱”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出来这是在骂他是猪。自小到大眼高于天，从未受过这等辱骂，顿时火冒三丈的开始撸袖子要揍人。

　　拳头刚要招呼出去，却生生被人拦了下来。他看向拉住自己手臂的叁仟，怒道：“拦我做什么！我要教训教训他！”

　　叁仟皱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江少爷，我家公子还有话要问他。况且，再闹下去姑姑要生气了！”

　　似是忌惮于这句话里的利害关系。江余瞪了眼沈寒衣，待叁仟放开他后，抱臂坐到了先前沈寒衣坐的空座上生起了闷气。

　　沈寒衣还沉浸在“别以为你长的像荧惑君”那句话里。

　　自小到大，虽然从未有人说过他和沈兰舟肖似，但也不少人说他长的像爹娘的结合体。以沈夫人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日常，沈兰舟也经常伴她左右，更不可能存在红杏出墙。若是说自己和荧惑君没有瓜葛，可普天之下，能有几个没有血缘干系的能长的相像的？

　　就在沈寒衣的想法越来越天马行空时，江余缓和好了情绪，端正了下姿态：“我们出来之前接到一封密信，说沈兰舟手里有我们一直寻找的线索。”

　　“接到密信就信了？”云想嗤笑了一声。

　　“按常理，的确是会让人先去查探下虚实。但是近半年内，我们一共收到了三封密信，每一封密信都成了真。第一封说是见面礼，随信附了一堆见不得光的交易记录。派人去查了后，发现全部属实。第二封是通告信，通告了一次刺杀行动，时间、地点、刺杀对象等等事无巨细，也成了真。第三封是十日前送来的，上面写了沈家的地址，说沈兰舟手里有我们一直想要的线索。我们是昨日到的此地，便直接去了沈府。到了后，发现沈兰舟夫妇已经遇害。今日想着再去打探一番，结果发现沈府被人一把火给烧了，这小子不知所踪，沈兰舟夫妇二人尸体不翼而飞。后来想起大小姐的无名居落在这儿，便来看看能不能打探点线索。到了发现这小子居然在这儿。”

　　如此看来，那第三封密信里提到的线索，一是沈兰舟夫妇，二便是沈寒衣了。

　　李妘听完他一番话，脸上笑容淡了不少，思忖了片刻对叁仟道：“你是在哪儿遇见沈小公子的？”

　　“在医馆门前。当时我抓了药，出门刚好遇见他。”叁仟犹豫了下，接着道：“我给他铃铛，是因为瞧见他抓的方子不对，又见他长的像……所以……”

　　“方子哪里不对？”李妘知他未尽之语，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此番，接着问道。

　　“那方子是用来解毒的，针对的是慢性毒，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然能短期压制的住，长久下去迟早会透支干净。”

　　“去把方子抄一份出来。”

　　“是。”

　　叁仟领了命，出去前还顺手解了沈寒衣的穴道。

　　沈寒衣一脸木然的站在那里，眼神呆愣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也来了？”李妘模棱两可的问了句。

　　江余知他问的是何人：“是，小主子也来了。”

　　“那位如何？”

　　“尚可。”

　　直到江余离去，云想去处理其他事情，厅里只剩下不时聊些无关痛痒话的李尹二人，沈寒衣声音沙哑道：“是不是很可笑？”

　　李妘不答反问他：“你还想继续报仇吗？”

　　“想！”少年答的快且坚决。

　　“那你担得起自己选择的后果吗？”

　　“担得起！”

　　这时管事来通报，说叁仟抄好了方子放在书房后，转而煎药去了。

　　李妘示意知晓，离开前，对着少年赞道：“你既担得起，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这世间不缺恩怨是非，也不缺爱恨情仇。

　　只要一日在这世上，便一日得在这噬人的漩涡里浮沉。无可避，无可选。

　　感受着阳光照拂在身上的暖意，望着蔚蓝的天空，喃喃道：“真希望他能好好吃饭……”

　　微风拂过，吹动着草木，带走了一声叹息。

　　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的白衣人，一言不发，专注的看着他。

　　直到他回过身，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