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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又入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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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蹲在地上,第三回瞅见那棵被自己揪秃了的彼岸花花杆时,一把握住汤圆的毛爪质问道:“兄弟,你到底知不知道生死交界的出口在哪啊?”
汤圆儿呜咽了两声,委屈的把脑袋往地面上贴,盛景放开它叹了口气,仰躺到花丛里无奈的看天。
“算了,无妨,找不到路也没关系,我们就在此休息片刻吧。”
忘川的天空是深紫色的,流动的细碎星光仿佛从九重天淌下的银河,此处没有白昼,如同天宫没有黑夜一般,东方的天边,有一轮硕大的“圆月”,那月中云雾缭绕,正是通往天界的大门。
盛景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方,索性开始欣赏这奇异美妙的景致,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了他在人间的第一世。
一千年前,人界有国曰盛仁,国人世代行医,个个仁心妙手;盛仁国的君王和皇后更是杏林圣手,施针扶伤,研药济世,举国民风淳朴,天下太平。
这年中秋佳节,皇后为君王诞下了第一个孩子,团圆之时,四海和明,君王喜极,为此子取名盛景,寓意磊落光明,泽沐苍生。
盛景从小跟着君王和皇后修习医术,顺遂平安的长大到十四岁时,已经能把皇宫里上千的医书典籍倒背如流了。
晃悠在宫里无事可做的小皇子开始自己找乐子,一时兴起便翻过御花园的假山,想去把树上那整日凶巴巴啄人的风语鸟的窝给摘下来。
他把碍事的外衫一把脱掉,瞧四下无人便利落的开始爬树,这棵老银杏树有些年头了,枝叉茂密高耸参天,索性现下初春三月,枝干才刚抽了新芽,无甚树叶遮挡,倒是方便了攀爬。
盛景爬过第三个分叉就开始有些腿软,仰头看见那风语鸟的巢就安在第五个叉上,便鼓足了劲儿继续往上攀。
终于坐在了鸟窝边的树干上,盛景失望的发现这窝里除了些干草野果什么也没有,不由暗道无趣,百无聊赖的开始看风景。
这一看便让他发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那御花园南面隔墙之外,乃是一片广阔青郁的丘田,四野长满了笼着粉霞的矮树,似人间仙境一般,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个好地方。
盛景来了兴致,三五下连跳带爬跃下了树,直奔那桃源仙境而去。
从南门穿过去的时候,侍卫并未加以阻拦,盛景思觉一定是自己整日围着藏书阁转悠,连自己家有几道门都不清楚。
四下草长莺飞,浅浅的微风中,细软的桃花瓣掀起袭人的香气,盛景穿过桃林往深处寻,没多久便眼前开阔起来,林中央绿草茵茵之处竟用修竹围了个宽敞的小院,院中央筑着栋雅致的二层竹楼,匾额上书“桃里居”三个笔锋温润的大字,盛景一挑眉,这不正是父皇的字迹么?
院门是敞开的,盛景四下张望的走进去,惊奇的发现了草地上跑的到处都是白绒绒的小兔子,他随手抄起两只自言自语:“这么个好地方也不告诉我?”
“是景儿么?”小楼传出一声女人温和的呼唤。
盛景手一松,小团子蹬着腿奋力挣扎着跑掉了,他拍拍手起身跑进竹楼:
“原来这些兔子都是母后养的。”
只见皇后并未像往常一般华服加身,而是穿着一件飘逸利落的竹月色长裙,面上笼着白纱,似世外仙人一般,她一手托着只雪白的兔子,一手执着柄汤匙正给那小东西喂着什么。
盛景好奇的凑过去:“母后给它吃了什么?”
皇后笑着等小东西吃完,小心的把它放回地面,那团子一蹦一跳的跑去了。
她摘下面上的白纱,用手帕拭过掌心后,才去抚盛景的后脑:“是为风寒之症调制的新药。”
“母后是在用它们试药?”盛景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
“不错,世间草药皆以毒攻毒,以身试药太过凶险,此法可代人受过,景儿想学么?”
“嗯!”
此后三年多,盛景已将皇后的施针试药之术学的炉火纯青,君王和皇后慈爱的看着他,君王道:“是时候让皇儿到民间去历练一番了。”
盛景乍一听十分高兴,回道:“景儿定不负父皇母后所望。”
皇后温柔的抚着盛景的眉眼叮嘱:“此去万事小心,平安就好。”
于是,盛景带着从小跟着他的小侍卫陆离,二人换了常服带了干粮盘缠,离开皇宫开始了民间的游历。
八月,暑气渐消,夜里寒意渐重,盛景坐在灯下仔细的擦试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小侍卫陆离抱臂而立,道:“殿下,我们明日要去采的那个草叫什么来着?”
“叫荣草。”
“治什么的来着?”
“风寒之症。”
陆离嘴里嘀咕着念念有词:荣草…风寒之症….荣草…
盛景收起匕首,弯了眉眼道:“陆离,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三遍了,知你不善医术,这些就莫要勉强了。”
陆离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殿下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兵法剑谱我背个三百本都没问题,可对上这岐黄之术,我这脑子就像灌了米糊,一个字都记不住,可急死我了。”
盛景打趣:“怎么?可是宛童嫌弃你了?”
陆离闹了个大红脸:“那倒没有,只是她做事我都帮不上忙…我…觉得自己怪没用的……”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只需精进武功,保护好她便是。”
宛童是尚书之女,如今在医政院任医官,她和陆离自幼青梅竹马,本意于年末打算拜堂成亲结为眷侣,不料盛景的游历提前了,于是二人的婚事暂且搁置。
“说的也是。”陆离搓搓鼻尖自信起来。
翌日,二人策马来到关外的山崖上,时近中秋,远处遍山红叶,如烈一火般绵延到天边尽头。
盛景翻下马背,一眼就看见了丈外草丛里刚生出新芽的荣草,他兴奋的跑过去,用丝帕包住根茎,取出匕首小心的将叶子割下来。
陆离也上前蹲在他旁边,嫌弃的伸手戳了戳那柳叶般的荣草叶芽,“殿下,这草好生奇怪,根茎长得跟鸡腿似的。”
盛景哈哈一笑,道:“我看你是饿了。”
“哈哈,这么说是有点儿,最近可吃的太素了。”陆离佯装捂了捂肚子。
“好了,药采到了,今日我们去宴和楼用午膳,给你解解馋。”
“成嘞。”
盛景把草药收进锦袋,利落的翻上马背,手还未触及缰绳,他那匹苍雪点墨却陡然狂躁起来,嘶鸣着仰起前蹄,要把他从背上掀下来似的发起了疯。
已跑出十几步的陆离闻声回头,顿时惊吓不已:“殿下!抓紧缰绳!”
“!!!”盛景一瞬间俯身抱紧马脖子,一只手刚吃力的抓稳缰绳,马儿就扬蹄狂奔了出去。
陆离焦急的挥着马鞭紧追过去,眼看着盛景的马载着人一跃而起,直直的冲向了两座悬崖间的山涧,顿时吓的三魂已去了魄。
“殿下!!!”
彼时那匹苍雪点墨不知生了什么神力,竟是前蹄踏上了山涧另一端的崖边,可惜已是力竭,它鹜自挣扎间盛景松了缰绳,发力一把攀住崖边的岩石,那马儿便嘶鸣着坠下了山崖。
“殿下小心!!”
盛景顾不上回话,咬牙竭力往上爬,终于在指尖被粗粝的岩石划的鲜血淋淋之际爬上了悬崖,他坐在地上惊魂未定,一抬头又吓了一跳,陆离在近十丈远的另一端崖边,已经快变成了一个黑点。
盛景朝他喊话:“阿离你去客栈等我!我想办法下山绕回去!”
见盛景安好,陆离松了一口气,“好!殿下保重!”
雪白的外衫被砾石磨的七零八落,盛景手掌受了伤,疼的呲牙咧嘴的把它脱下来系在了腰上,委屈的挤出两滴眼泪,心道:在皇宫里哪受过此等委屈。
他将外衫的袖子撕下两块布条,咬咬牙给自己包扎了手掌,而后从草丛里折了跟树枝开始寻下山的路。
荒山上没有明晰的路,到处杂草丛生,盛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太阳落山之前寻到了一处溪流,有水的地方就可能有人,盛景用丝帕蘸了溪水,简单擦了下满脸的汗和灰,继续沿着溪流往下游走。
四下渐渐黑的透了,盛景又累又饿,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休息,不知是不是饿的出现了幻觉,他隐约听到了附近哪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他用衣袖抹了把汗,循声继续往前走。
约莫又走了一里,前方竟出现了耀眼的火光,盛景喜出望外的跑过去,胡乱拨开草丛,前方开阔的空地赫然出现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军营,成队的士兵有序的绕着营帐巡逻,火光冲天的校场上还有正在训练的方阵。
盛景仔细的看了哨台上的旗帜,虽说认不清是哪国的图腾,但可以肯定绝不是自己家的,为了不惹麻烦,他小心的绕到了营地侧方。
他现在又累又饿,需要干粮充饥,也需要马匹代步,虽说别人国家的军营这种一看就不是借马补粮的好地方,但此刻的盛景也犹豫不了太久了,因为再不吃东西,他大概就要饿死在这里曝尸荒野了。
皇后送他的匕首削铁如泥,盛景三两下就在没人的角落里把壁垒栅栏的锁链砍断了,马厩在侧方,那厨帐应该就在附近,他小心翼翼的从帐后绕过去,悄悄划了个口子往里看,果然有灶台和粮食。
盛景咽了下口水,看四下没人就溜了进去,灶台上的竹筐了只剩下三个个又冷又硬的烧饼,他撇撇嘴,麻利的拿起一个塞进怀里,正准备溜之大吉,忽然帐外传来了说话声,盛景一个打滚儿钻进了桌底下。
“这圣上的旨意是要处决七皇子么?”
“可不是,明日就行刑,亲儿子也没办法,谁让他犯了禁,哎,才十五岁。”
“虽说犯了禁,可七皇子不也是想救人么,可惜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快快快,拿了吃的赶紧睡觉。”
说话的是两个来寻食的士兵,二人走后,盛景长吐一口气从桌底下爬出来,摸了摸胸前,顿住一愣,又回头钻进桌底,把刚才慌乱间掉了的烧饼捡了出来,心疼的拍了拍灰,心道:好想念母后做的桃花酥……
盛景谨慎的从厨帐的另一侧钻了出来,回想起来方才听见的:皇帝要处决皇子的事情,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所谓虎毒不食子,那这位七皇究竟是犯了什么禁,竟会让生父下如此毒手?
肚子咕咕作响,盛景摇摇头嘲笑自己尚自身难保实在多虑,他掏出烧饼,也不嫌弃饼上有灰,张嘴狼吞虎咽咬了几口,皱着眉咽下腹后又塞回了怀里,彼时一队士兵压着个人朝这边走来,盛景忙缩回了营帐后方,只露出一双清亮的黑瞳。
士兵将那人用锁链锁在了牢房外的木桩上,盛景这才看出来那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很高,深蓝色的锦袍衬得的皮肤在火光下也白的惊人,盛景不知如何形容男子的容貌,总之那倔强清朗的眉目很是好看,束起的长发用银质的发冠高高扣住,那发冠上不知是什么雕花显的十分精致漂亮,几缕散落的发丝飘在额前,鬓角被汗打湿了,濡湿的贴在颊边略显狼狈。
“我巫咸国禁医,殿下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自毁前程,做这枉伦天道之事?”说话的是位副将扮相的中年男子。
“执迷不悟枉伦天道的是你们!”年轻的声音略显低沉。
那副将似是痛心疾首,道:“陛下已下旨,若殿下仍执意行医问世,明日便就地处决问斩,殿下可有悔过之意?”
“你们杀了我吧。”坚毅又决绝。
“你!…末将言尽于此,七殿下好自为之!”
那副将冷哼一声撷人离去了,只留了两个守卫的士兵看守这少年,盛景眨眨眼,心头理了理思绪:没想到自己越过个山头竟是跑到了巫咸的地界,传闻这巫咸自古信神求巫禁绝医术,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盛景从腰间摸索了一阵儿,找到了储九针的锦帛,庆幸还好没丢,他看看脚下又看看那两个守卫,下一瞬便抽针并入手中,指尖发力,锋利尖锐的铍针破空而去,直冲那两个士兵颈后枕骨下的风府穴,二人应声而倒。
那绑在木桩上的少年惊道:“谁!?”
盛景这才从帐后钻出来,跑到他身后,用匕首斩断了铁锁,食指挡住唇示意:“小声些,我是来救你的。”
少年看着他目光如炬,却似是愣住了一般,微张了唇却没有说出话来,见对方不再质问,盛景给他松了绑,这才发现这少年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痕。
他将那两个士兵拖到暗处,扒了人身上的铠甲,递给少年一身,自己也麻利的穿好,少年仍是没说话,却也利落的穿上,盛景拉着他把人藏到营帐后叮嘱:
“你在这等我,我马上便回来。”
少年捂着腰上一处颇深的伤口,蹙眉问道:“你去哪?”
“我去找一匹马。”
少年会意:“要那匹眉心点雪的黑马。”
“好!”
盛景扶了扶笨重的头盔,大摇大摆的走去了马厩,一眼便看见了那匹通体乌黑却唯独眉心一点雪白的马,那马身形较其他马匹显是高壮了许多,他暗道:果然是好马。
小心的牵着马儿出了马厩,盛景招呼上少年,二人偷偷从盛景溜进来的那处断开的壁垒逃了出来。
出了军营,两人脱下铠甲扔进了草丛,盛景翻身上马,朝少年伸出一只手,对方显是愣了一瞬,盛景又招了招悬在空中的掌心:
“快上来啊!”
少年抿着唇“嗯。”了一声,一把拉住他跃上了马背,盛景等他坐好,道:“你抱紧我的腰!”
一双手臂缓慢小心的环住了他的腰,而后盛景拉起缰绳;“驾!”
夜色里凉风习习,天边的月亮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