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精灵一样睡着》贺兰汀

80、八十章 靠近

　　天又要黑了。

　　单小锋迈着机械的步子穿梭在在茂密的丛林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飞虫紧紧尾随着他，它们因翅膀颤动而发出的嗡嗡声听起来丝毫不亚于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单小锋不时挥手驱赶，可惜他白玉般的脸上还是被叮咬了几处，那伤口混合着汗水，刺痒的让人难以忍受。

　　忽然，他停了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他抬起脸看了看前面埋头赶路的齐瑞，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可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用他那被绿叶染得分外斑斓的衣袖揩去脸上的汗水，接着又低着头跟了上去。

　　已经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实在太累了，天蓝的外套被树枝挂出长长一绽，破口处隐隐泛出血色，染红了一串英文字母，那是一个很出名的牌子。

　　单小锋苦涩的笑了笑，他现在这副样子对齐瑞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威信可言了，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他处处都要齐瑞护着，这不免叫他一阵无奈。

　　单小锋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想不起齐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唤他作“老大”，从他将他救出监狱的时候？还是从他把他带到学校的时候？单小锋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现在他才意识到齐瑞和他是两种人，齐瑞会用没心没肺的笑声掩饰自己的真实，会让人忘记他的年龄，甚至忘记他浸满血光的过往。

　　而这样一个男人的心，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捉摸的，单小锋知道。

　　“老大！”齐瑞忽然喊了一声，“别动，你千万别动……”

　　本来听到他喊自己，单小锋下意识的就要走过去，但听齐瑞这么一说，他的神经立刻崩了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齐瑞一脸紧张的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尺许长的匕首，用更轻的语气说道：“老大，你不要怕，听我说，你的右脚边有条蛇，你可千万不能动啊！”

　　单小锋心里一激灵，立刻低头望去，只见一片苍翠的地面似乎真有什么东西轻轻蠕动了一下，由于光线黯淡，他看的不是很分明，可也能分辨出那是一条通体碧绿的蛇。

　　单小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抬眼却见齐瑞给他打了个手势，看样子是让他快跑，他不敢再迟疑，拔腿就往回跑，一直跑出五六百步才听到齐瑞说：“好险……”

　　他于是停下来，因体力透支而坐倒在地，只等齐瑞走过来扶他时，他忽然一把拉下齐瑞的衣领，有气无力的说：“你到底搞什么鬼？”

　　齐瑞无言的将他扶起来，转身又向前走去，单小锋气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跟了上去。

　　经过那条蛇的时候，单小锋忍不住侧目，只见那蛇已经奄奄一息，浑身绿的像是要和这林子合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红得恶毒。

　　单小锋惊讶的发现，这蛇头上长得一只透明的角，不禁“啊”了一声，问齐瑞道：“这是蛇么？”

　　“这是毒蛇中的极品，竹叶青的老祖宗，名叫小青龙，湘西的特产，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你怎么不杀了它？”单小锋后怕的问。

　　齐瑞走回来，揽着他的肩道：“这蛇是山林的守护神，如今没剩下几条了，要不是它可能攻击你，我绝不会……”

　　齐瑞没有说完，只不过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痛苦的事，就连放在单小锋肩上的手也不知不觉滑落下来，只不过一瞬间，他便魂不守舍起来。

　　单小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却知道如果再继续走下去天就完全黑了，难不成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吗？

　　单小锋没来由得打了个哆嗦，往前紧走几步，“齐瑞，你给我站住！”

　　齐瑞转身，一脸茫然，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只是定定的望着他，这不禁让单小锋不知该如何开口质问了。

　　“还有多远？”单小锋泄气的问。

　　齐瑞回过神来：“快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单小锋又问。

　　齐瑞转回身去，站了一下，边走边轻声笑道：“你真爱胡思乱想。”

　　他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单小锋却不高兴了：“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

　　“老大？”

　　单小锋现在又累又困，心里有一股火没处发泄，说话也不再斟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怕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还活着？”

　　齐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伤心，失望和凄惶的表情，这表情刹那就击中了单小锋的灵魂，使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有些自责，但他还不想马上低头，只是掩饰性的说了一句：“我是说，你不就是近乡情怯吗！”

　　齐瑞没说话，转身就走，单小锋一下子担心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明知道齐瑞不会把他扔在这儿。

　　可是，他真的不会吗？

　　从他们相识起，就已经注定了单小锋骨子里的优越感，再加上齐瑞那些被人所不齿的罪孽，即便单小锋可以不去回想，但这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原来他对齐瑞的忠心从来都没把握。

　　齐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消失在渐渐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夜色中，周围各种各样的声响被无限放大，而单小锋自始至终没有移动一步，他像一颗树一样定在原地。

　　此时的感觉早已不是单纯的害怕可以言喻，一种被抛弃的无力感像一只大手一般紧紧扼住了他的呼吸，使得他暂时忘记了当下的处境。

　　很委屈，很寂寞，还有自尊心被践踏之后的愤怒。

　　让他留下了泪，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无所顾忌地放任自己的软弱，此时的孤独勾起了不知哪年哪月的孤独。

　　忽然，他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下一秒，齐瑞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你还真哭呀！”

　　单小锋立刻就想推开他，可惜齐瑞似乎用了很大力气，他只好恨声说：“你走你的，少管我！”

　　这显然是一句气话，齐瑞无声的笑了，这个别扭的，任性的少年！

　　单小锋说完之后也怕他真走了，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静，眼泪不由流的更凶了，又不想让他发现，只好将脸埋进他怀里。

　　齐瑞轻笑了一下，然后腾出一只手安抚的摸了摸单小锋的头，他觉得这样的单小锋很可爱，不再是平时那副高不可攀，又遥不可及的摸样。

　　其实他看人的眼光毒的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习惯是在监狱里养成的，已经渗入他的骨血，而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所以当这个比自己小将近十岁的少年，居高临下的以他的主人自居的时候，他多半是有些不屑的。

　　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慢慢发现这个表面上不可一世的少年的爱恨都清澈得让人神往，却丝毫不敢亵渎。

　　他叫他老大，那只是兴之所至，这单纯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约束得了他？他曾经在人间最黑暗的地方活了十几年，一旦离开，其他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能再束缚他了。

　　而他若想不动声色的离开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岂非轻而易举的事吗？

　　可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恪尽职守，居然真的安心待在单小锋身边了，这不得不令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