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精灵一样睡着》贺兰汀

70、七十章 往事

　　冬去春来，忽而今夏。

　　单小锋坐在操场边缘的树下，意兴阑珊地看齐瑞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微风，使得头顶的树叶沙沙直响，在这样一个惬意的午后，耳边的欢声笑语亦不能唤醒他昏然欲睡的灵魂。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世界仿佛离他而去，他想到了很久以前和沐晞的那场对话，那之后他证实了一些事情，一些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水落石出的真相。

　　他一直以为，龙五虽然缠着他却也护着他，这个深不可测的人既残忍又多情，他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之下，所隐藏的强烈的占有欲源自于他可怕的报复心。

　　单小锋应该恨他，也确实恨他，可却又不由自主的可怜他，每当这种矛盾的情绪困扰着单小锋时，他都忍不住苦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用齐瑞的话说，简直矫情得令人发指！

　　想当年，他也是三中一霸，说一不二的主，谁见了不得绕道而行？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然而那时候却比现在逍遥自在得多！

　　至少，至少他不用面对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更不会为失去什么而伤心，因为在那之前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求而不得！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精致的脸，淡淡的微笑，只是看着他不说一句话，那样云淡风轻的微笑仿佛只存在于很多年前的香樟树下，而那个明珠美玉一样的少年如今却是真的远在天边了。

　　想到这儿单小锋忽然睁开眼，有些懊恼又有些无奈，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想起容峥，只因为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然后上了心，再然后两情相悦，这样笼罩着淡淡光华的情愫是很难放弃的，所以也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了。

　　况且，他也只是偶尔想起罢了，难道连这个也要过于苛责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那个人了，真的！

　　这时中场休息的哨声忽然响了，齐瑞抱起篮球，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一边向场边的他招了招手，粲然一笑，惹得那些女孩子一阵尖叫。

　　单小锋不屑的撇了撇嘴，等他在身边坐下，才斜睨着他道：“人气很旺嘛，俨然国商的继任院草了？”

　　齐瑞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只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水流过他的下巴，喉结，胸膛，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豪迈。

　　单小锋暗自赞了一声，心说怪不得那些小女生都迷他呢，原来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单小锋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饮牛呢，怎么就渴成这样？”

　　齐瑞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接着单小锋上一句话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哪有机会做院草啊，充其量也只能做你的陪衬罢了！”

　　说完连声叹气，那怨妇似的神情让单小锋一阵哈哈大笑，边笑边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

　　看着他肆无忌惮的笑脸，齐瑞仿佛愣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单小锋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隐去，他有些尴尬的将头转向了别处，心知齐瑞还在对他上次那些过激的话耿耿于怀，不免一阵心虚。

　　他做事向来凭一时心意，觉得该做就做了，这是他从小到大我行我素惯了的结果，从任达昇那件事就可窥得一二，即使他当时以为自己是沈思玥，可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却是改变不了的，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不过在知道任达昇的死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时候，单小锋对任蕾多少有些愧疚，连带着也尽量避免和沐晞再有什么接触，但即便是这样，他答应沐晞的事还是会尽力！

　　这也是天性使然。

　　至于齐瑞这别扭的样子从何而来，那要从三个月以前开始说起……

　　刚才也说了，就凭单小锋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当日急怒攻心之下说出来的话，岂容齐瑞说半个不字？

　　他要黎云飞死，不死不行！

　　齐瑞虽然不谙世事，但他心里明白单小锋之所以大费周章把他从牢里救出来，本就没安什么好心，这一点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夜，单小锋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所以在听到他的吩咐时，齐瑞也只是稍稍推诿了一下，便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只怕说得多了，反倒让单小锋觉得他贪生怕死。

　　然而他从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在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长起来的，那地方最多的不是人，而是山，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年四季的风景都很养眼，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就可以耗上一下午的时间。

　　还记得那一年的那一天，那个初夏明媚的午后，那样绿意盎然的青山，和那海一样湛蓝的天……

　　温柔而美丽的母亲用悠远而飘渺的声音对他说：“我要走了，瑞瑞……”

　　然后她真的就走了，丢下了稚龄的齐瑞，甚至没有说一声要他等待。

　　那之后已经沉寂了太久的小山村似乎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就像山洪爆发之后所形成的泥石流，瞬间就将平静无波的湖面搅得天翻地覆。

　　齐瑞知道那些人是在寻找自己的母亲，那个总是温柔淡漠的女人，总是想要逃走的女人，总是在找到之后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

　　小小的齐瑞小小的心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愿望，他希望母亲被找回来之后不再挨打，也许是心诚所致，老天成全了这个孩子，却是以另一种残忍的方式。

　　两天之后女人被找到了，在离村子不到十公里的一条河边，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脸朝下趴在河里，一动不动。

　　再见到她，齐瑞已经认不出这就是那个秀丽的女子，她的脸被河水泡得肿了起来，皮肤是透明的白，而眼睛却是再也睁不开了。

　　他呆呆的看着，看着，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心里想母亲总算是不用再挨打了。

　　生离死别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很模糊，也就是看不到，听不到了，却不妨碍他在心里想象，他还是会搬了小凳子坐在母亲经常坐的地方，一直不说话，直到那个男人回来。

　　那个男人……

　　齐瑞冷不防打了个寒战，这让单小锋有些迷惑不解，他抬头看了看悬在西天的太阳，又看向开始冒冷汗的齐瑞，轻声问：“你怎么了？”

　　齐瑞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来。”

　　单小锋点了点头，半晌犹豫着开口：“齐瑞，上次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齐瑞转了头去看他，却见他垂眉敛目，神情似有愧悔之色，不禁存心逗他：“哪些话呢，我忘了！”

　　单小锋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只是瞪了他一眼，“忘了更好！”

　　齐瑞见他星眸半眯，优美的嘴唇紧紧抿着，忍不住摇头苦笑，心说谁见过道歉还这么强势的主呢？

　　不禁想起三个月以前的那场暗杀，老实说齐瑞对黎云飞不了解，只道他也不过是个耽于美色的暴发户，却没想到自己错的那么离谱，以至于差一点把命丢在黎云飞手上！

　　说起来真是丢脸，这是单小锋第一次交代他的事，他不仅没有伤黎云飞一分一毫，反而满身是血的回来，也怨不得单小锋骂他了！

　　可骂归骂，当时单小锋眼里那一丝心痛，他却怎么也忘不了，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少年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把他当成利器，又何必对他的生死太过挂怀呢？

　　只是，那心痛的眼神微微牵扯着他的神经，只消一眼便神魂俱荡，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曾感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