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第一魔修》谢长情

3、小桃村（2）

　　烟色笼着深山，幽静空旷，夜幕悄然落下时，枯枝猛地沉入水洼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分头跑，从南岭到红莲之巅不过千里，你们向西边去，也许能遇见搜寻红莲之巅的卓师叔，你们向栖凤城的方向去，明潇师叔在栖凤城……务必将小桃村里恶鬼的讯息传出去……”
　　风声沙沙的，云层在幽夜里撩开怪物的面具，黯淡的月光拂过枝桠尖头，独独卷起几条白绫，在风中飘舞，云河门弟子的话骤然被扼在喉咙里。
　　他们身后的野坟上飘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她半垂着长发，遮住了半边满月：“帮我找找尸体好不好？”
　　云河门弟子呼吸一窒。“快跑，她追来了。”

　　夜色阴冷，不见半点星子，云层涌起一阵波涛，半晌过后，惊雷乍起，狂风乱作。
　　山中古树枝木招摇，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七八岁的小孩在小路里穿行，他身后窸窸窣窣的，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桀桀”怪笑，小孩小腿软了软，在青石小路里摔的鲜血直流，脖子上挂的包袱散落下来，水灵灵的果子尽数滚落在泥泞里。

　　小孩吸了一口气，心疼的抓起离他最近的几个果子，一抬头，幽暗昏沉里出现一张艳丽的女人脸，无魂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我……的尸体在哪……？”
　　小孩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再捡果子，手脚并作，扭头就跑。风声在他耳边化成嘤咛啜泣，宛如厉鬼索命。
　　他歪歪扭扭的滚进庙中，躲在庙柱后喘着粗气，好半天后小孩哆哆嗦嗦探出头，门外沉静无声，又等了一会，小孩再探出头，确认门外没有任何东西后飞快的冲到庙门前。
　　这庙年久失修，木门腐朽积灰，小孩费着吃奶力气合拢了一半，怎么也合不上了。
　　他急恼的跺了跺脚，余光突然瞥见木门缝隙间抵着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甲里渗着鲜红的液体，滴滴哒哒落在地上。
　　小孩毛骨悚然，转身就跑，庙中香案上的兽像咧着血盆大口，森森白牙锋利可怖，小孩吓得双腿颤抖，瘫软在原地。
　　“啊啊啊——别吃我别吃我！！！”
　　那双苍白的手无声无息的从他背后伸出来，捂住他的唇。
　　小孩对着兽像阴冷的视线，如坠冰窖。

　　“人有三魂六魄，命魂集于眉心，天魂集于左目，地魂集于右目，天魂可观灵，地魂可见魔，六魄藏于六脉，引灵入六脉，是为修灵，引魔入六脉，是为修魔。”

　　庙中烛火盛亮，玄衣少年浑身缭绕着一团灰黑色的雾气，衣袍上血迹斑驳暗沉，苍白的手指结为印符，莹莹光华里，那白皙修长的脖颈极为漂亮，他低垂着目光，薄雾的眸子里笼着看不清的烟色，说不出是倨傲还是冷淡。

　　“先吞人命魂，再引魔入六脉,吞魂者皆被同化为尸，魔修炼化的玩意。”
　　少年将印符点上兽像眉心，兽像发出凄厉的惨叫，烛火摇曳，雕像里爬出一个长发虚影，虚影脸白如纸，从雕像爬出时，拖着长长的血痕，散发出一种腥臭的味道。
　　虚影森森道：“去死吧……”
　　小孩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爬到少年身后，抱住他的小腿。“仙人，救命啊……”
　　少年神色兴味，将印符收了回来。“姑获女。”
　　被称之为‘姑获’的虚影猛地抬头，长发散开，露出空荡荡的额头，它神色怨毒，狰狞可怖，不顾一切朝着少年扑去。
　　少年双指朝着姑获眉心一点，又绕出几道灵力锁在它腕骨处，将它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漫不经心的说：“你是魔修心头血浇灌，应当有灵智，说吧，你的故事。”
　　姑获挣脱不得，面容扭曲恶毒，发出“嘶嘶”的声音。
　　少年神色淡淡的：“不肯说，那我自己找找。”
　　他安抚式的摸了摸小孩的手臂，指尖灵气穿过姑获额头，汇入虚影的命魂之中。

　　有点奇怪。
　　命魂是空的。

　　姑获厉声大叫，猛地破开少年的禁锢，将少年的灵气吞噬入口，在半空中化为一副枯骨，骨头吱呀吱呀摩擦，浓浓的魔气扑面而来。
　　少年讶然，右手将小孩半抱入怀，浑身的灵气化成冰魄，将他整个人拢在雪色之中，银白色的锁链从他肩胛骨，手腕骨，足腕骨从穿出，再顺着他的肩臂，身躯，腿骨将他缚住，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眉心散出，又被银白色的锁链给拦回去，再被灵气冰封，最后封印进他的六脉。
　　姑获遇上更比他更浓烈强大的魔气，僵在半空中无法动弹，空空的眼洞茫然的盯着少年，骨头吱呀吱呀的发出残缺的声音。
　　“救救奴……救救奴儿……”
　　少年眉目阴沉起来，左手凭空一抓，骨头战战：“方才不肯说，现在晚了。”
　　姑获眼洞里淌出两道血行：“…不要……不想死…救救奴儿……”

　　小孩捂着眼睛从指缝悄悄看了姑获一眼，扭头瞥见少年的模样，不由得瞠目。
　　少年面容在灼灼冷气里变得陌生，从眉骨至下颚多了一片血色的魔纹，邪恶阴冷，比那一堆会动的骨头更像恶鬼。
　　小孩下意识的在他怀中挣扎起来，被对方不耐烦的摁住，小孩战战兢兢，不敢再动作。
　　少年说：“我这人从不乐善好施，我对你命魂里的心头血感兴趣。”
　　姑获听了少年的话，骨头剧烈的颤动起来，哐哐作响又变回一道虚影，在缭绕的黑雾里，这虚影清晰起来，化成一名女子，瘦如枯柴，眼眶深陷，阴森哀泣。
　　女子俯身跪拜：“只要君上救救奴儿，奴愿奉上一切。”
　　少年不以为意：“说，你主人在哪？”

　　姑获欲言又止，脸上再一次浮出怨毒之色，凄厉的尖叫与庙外的狂风混合着，突地大吼了一声，从少年钳制里消失了。
　　少年望向庙外无边夜色，神色微动。
　　小孩回过神，在少年怀中猛地挣扎起来，他瘦小的胳膊死命的挥动，少年稍稍松开了手，小孩飞快的从他怀中跳了下去，小孩一瘸一拐的朝着庙外跑去，跑到门口时看见黑黝黝的树林时他心底一虚，蹲在门口不敢再动作。

　　少年并不管他，挑了个干净的蒲团，就地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端坐着，庙中安静的只能听见小孩自己的呼吸声。
　　小孩吃力的换了个姿势，揉了揉发麻的腿，老成的叹了一口气，他偷偷瞄向少年，对方阖着眼，一动不动的端坐着，没有半点人气。
　　小孩偷偷捡起四周散落的果子，自以为隐蔽收进怀里，飞快的倒退至门口，少年没有一点反应。

　　小孩莫名胆子大了一点，盯着少年脸上的魔纹看，少年仍旧没有睁开眼，小孩胆子又大了一点，悄悄的凑到少年跟前，仔细的端倪少年脸上的魔纹。
　　少年掀了掀眼皮，懒洋洋的：“看够了么？”
　　小孩腿一软，跪倒在少年面前，小小的身子覆在少年双膝上，脸贴着一片温热，在寒夜里真实柔软。
　　这大概是深山里唯一的温暖，小孩胡思乱想起来，似乎恶鬼也没那么恐怖？
　　他趴了大半天，一抬头，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一阵心虚，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在他旁边的蒲团老老实实的上坐下。

　　少年侧头：“多大了？”
　　小孩愣了愣，好半天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七岁。”
　　少年挑了挑眉，小人身上裹着破烂兽皮，软弱胆小紧紧跟着年纪，眸子怯生生的，稚嫩有光，他额头，两颊，下巴都蘸着灰黄的污泥，也许是逃跑时在树上或者哪个洞穴蹭的，只有还没被打磨掉的婴儿肥顺眼讨巧。
　　“一个人？”少年又问。
　　小孩茫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哥哥，我……能跟着你吗？”
　　少年反问：“为什么？”
　　小孩愣了愣，支支吾吾：“哥哥很厉害。”
　　少年眯起眼睛，朝着小孩伸出手。“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孩欢喜的牵了过去。
　　少年把小孩拎在了半空中，小孩惊叫一声，却被钳制住与之对视。
　　“很久以前有一族群，名良。
　　良貌若好女，内里是披着人皮的妖兽，时有人受美色诓骗，误入陷阱。
　　它们群居，常常群起围杀猎物，逢猎物幼崽，族中首领便化为美貌女子，以朝露，肉食喂养，将其带回豢养，幼崽认其为母，温驯乖巧，后成人时，遇良蛻皮，被良吞食。”

　　尾音轻飘飘在小孩耳边吹过，少年面无表情，却又显得狰狞。
　　小孩目光瞥到少年脸上恐怖的魔纹上，又惊又恐，悲从心来，“哇”的大哭出声。
　　长袍被浸湿，少年用指腹抹掉小孩两颊的眼泪，叹息道：“真难看。”
　　小孩被嘲讽，啜泣声骤止，他强忍着不眨眼，泪花在眼角打旋，一抽气，泪水又哗啦啦的。
　　少年把小孩丢回地上，一块玉符摔了出来。
　　少年目光顿住，那是云河门的弟子令。
　　云河门的长老在外如果看见了根骨好的弟子，会在他身上留下玉符，要是小孩有幸能踏入云河门，便可收为内门弟子。
　　少年怎么也没在这小人怯生生的啜泣里瞧出半分骨气，他把他拎到草席上，丢给他一件长袍：“故事讲完了，睡吧。”
　　小人呆呆的看着少年，抓着长袍欲言欲止。
　　他懊恼的低下头，又凑到少年的面前，眼巴巴的，像迷路的小鹿。
　　少年问：“干什么？”
　　小人吞吞吐吐的：“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会不会痛？”
　　少年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把小人裹进长袍里，在草席边给他生了火堆，转身离开。
　　小孩惊道：“你去哪？”
　　少年头也不回：“你最好别离开这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