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桂花》七夜子

9、星野

　　流浪的猫吗？
　　阮青冷不防想起来一点遥远的，又很短的故事。
　　她高一的那年是走读，每天九点半下晚自习会一个人穿过一条巷子，不长也不算偏僻，就是在那一年，路灯还比较暗。
　　高中学生学习的劲头好像都来自于巨大的食量，容易饿，包里总是备着零食，有时候是肉脯，有时候是火腿肠和小蛋糕。
　　那天好像是突然降温，她裹着校服捧着宵夜路过，看见一只黑色的猫在垃圾桶里觅食。
　　那只猫拱着背在垃圾桶里翻找，塑料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她顿住了脚步，本来没有在意她的猫也在同一时刻停下了动作，圆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像是奇怪地对峙了，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猫弯起了身子，摆出防备的姿势。
　　好像怕她靠近。
　　阮青把背后的书包移到身前，她包里有鳕鱼肠，垫肚子用的。
　　猫好像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她。
　　阮青把火腿肠一头咬开，扒下肠衣，蹲着身子把鳕鱼肠往地上放。
　　她轻轻呼了一声，“喵~”
　　声音小小，高中时候沉默的女孩子还有些兴奋和紧张。
　　猫抖了抖耳朵，嗖得跑远了。
　　阮青有些失落地把鳕鱼肠放下，那只黑色的小小影子消失不见。
　　大概是高中生平静无聊生活中难得的一点兴味，阮青跑到远一点的地方站了一会，猫咪没有出现，她吃掉自己的另一根鳕鱼肠。
　　后来每天经过的时候阮青会丢一截火腿肠或者几块肉干到垃圾桶的边上，黑猫在她走后会偷偷溜过来吃掉，时间久了也知道她没有恶意，终于有天阮青蹲着把一小包肉干放在地上的时候，黑猫出现在她身侧喵了一声。
　　她有些惊喜，又怕吓到它，动作都收敛起来。
　　“喵喵”
　　黑猫在她手边吃掉了她的馈赠，她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下巴，然后是柔软的胸脯和肚子。
　　这种有点微妙的和动物的亲近只持续了两周不到，后来下了暴风雪，她撑着伞，在夜里等了一阵，再也没见到过那只猫。

　　见她低着头沉默，连昭眼睛里的光逐渐暗下去，那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力气和涌动的感情好像突然被抽走，让他有些茫然又失落地松开了小神医纤细的手腕。
　　不该乱说话的，他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谁会喜欢被这样的人缠上。
　　还会有……机会吗？
　　不用特别特别久，再多一两日便好。
　　阮青恍惚陷到上辈子的回忆里，后来学医，再后来穿越，两辈子的经历让她敬畏生命，但却并未沉湎于对生死的执迷里，只是连昭，让她莫名想起来那只与自己有过短暂联系的黑猫。
　　原来她心里一直是自责的，要是当时就把它带回家就好了……

　　她腕上一松，连昭苍白的手垂在那些新衣裳上，少年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苏醒时的样子，眼神空茫茫的，灰暗又惨淡，明明是那样年轻的一张脸……是从刀剑和流血里带来的眼神么？
　　阮青莫名有些发慌，她并不知道只在她恍惚的这短短片刻里，连昭想了些什么，才会有这样绝望的神情。
　　她犹豫着，伸手摸了摸连昭的头发，本就不柔软的发质，还带着泥土和污秽纠结在了一起……比那只黑猫还要扎手。
　　“连昭……”
　　她咽了咽口水，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同流浪猫不一样的，人和动物怎么能一样呢。
　　她想这样说，但是少年被她轻柔的两个字叫得抬起了头，嘴唇被咬得发白，但一双眼睛从下往上望着她，像漆黑的带着水光的曜石。
　　闪着光的，他哭了。
　　小神医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胸口，一时脱口出来，“我能养你的。”
　　她好像得了百分百见不得连昭哭的病，症状是大脑思维变慢，嘴巴却叭叭得比往常快。
　　“我又不是养不起。”
　　又丢出一句豪横的话，阮青才突然回过神。卧槽，她都说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阮青刷得端起放在一边的瓦罐和碗筷，“我我我我我去洗碗，您先休息。”
　　连昭愣愣看着小神医慌不择路跑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身影咻就在拐角处消失了。
　　他还未回过神来，被巨大的震惊撞得有些晕眩。
　　小神医有多怕麻烦又多聪明他知道的，可她好像对他意外的纵容与……怜悯。
　　鹿堂的杀手本能厌恶那样软弱又无力自控的自己，那样的人，在演武场活不过一炷香。
　　连昭把脸埋进那堆软和的衣裳里。
　　不能被小神医厌弃，至少现在不能。
　　能偷来一天的光亮，就足以支撑黑暗里的人走完很长一段路了。

　　阮青跑回厨房把东西放下，苦兮兮挠着头。
　　“呜呜呜我在说什么呀，完了完了，我怎么就控记不住我寄几。”
　　她明明只想着给那个可怜的孩子收尸，但却大着胆子把人从乱葬岗捡回来，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嫌命长了。
　　少女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望了眼屋外明晃晃的月光和随风晃荡的树影，眼神又柔软下来。
　　反正已经救了，连昭好好活着，已经很好很好了。
　　大不了再多请些护卫。
　　煎好药的时候恰好离连昭吃完饭两炷香时间，阮青端着药在那扇门前晃悠了一会，小神医难得有些害臊，不好意思敲门。
　　正纠结着，门被推开，连昭披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正站在门口。
　　这种低调又素净的颜色确实很适合他。
　　“呀你醒啦？”小神医扬起来一个明晃晃的笑。
　　“……我未曾睡着。”连昭低头往后退了些，让开路，小神医端着中药进来。
　　“这样啊……可以多休息休息……”
　　“睡得太久了……”少年端起药汤，轻轻说道，“请您见谅，往日从未休息这么久，并不太习惯。”
　　也是，杀手刺客哪有机会像她一样，抱着被子能赖到天荒地老。
　　阮青声音温和了些，“你恢复的着实很好，可要去院子里走动走动？”
　　连昭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少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微微点了点头。
　　阮青帮连昭把衣带系好，因他左胸的伤口还是触目惊心，只能松垮垮系着。
　　少年散着长发，衣领处露出大片绷带和肌肤，身形消瘦，瞧着有几分文弱，但脸上的五官轮廓都很深，除了那张小鹿一样的眼睛，别处又可看出那个戴着奇特面具的冷漠的鹿堂刺客的样子。
　　稚气与戾气并存，是带着锋刃的俊秀。
　　“我扶你，莫要扯着伤口。”这么快就能走路，实在是又厉害又让人难受。
　　少女稳稳地扶着他的手臂，跨出房门，庭中星月的光辉洒了一身。
　　连昭望着她的发顶，想起傍晚小神医急慌慌被门槛绊到的样子，轻轻笑了笑。
　　正是仲秋的月色，温凉如水，虫鸣较之盛夏已经细微了许多，整个世界都是秋天独有的温和和清爽。
　　少女伸手比出月亮的弯钩，托着下巴笑，“院子里视野不佳，等你再好些了，我带你去看更漂亮的星星”。
　　“离这边不远，是一处空旷的高地，夏天才最好，能看到整条银河……”
　　连昭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天空辽远高阔，星子散落，他在野外常靠观星辨明方向，这景象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好像第一次真正的看到这样的星空。
　　小神医清丽的轮廓在夜色里更加柔和，眨眼时连昭能看到羽睫的扇动。
　　天上最亮的那颗是长庚，像她眼睛里的光。
　　要是还能看的话，整条银河，一定像她说的，非常非常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