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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漂亮阿姨和爱打哈欠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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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会还小,记不得什么事。
大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四五岁。我妈也还很年轻,时髦打扮,还烫着卷儿,为了出丧,特地换了条黑裙子,顺便给我换了身衣服,才拉着我去大爷爷家。
大爷爷家不远,我妈带着我,走个约莫二十分钟,过了个桥头就到了。
不知道别的地方像不像绍兴,绍兴办丧事和结婚一样隆重,结婚的时候不一定能见不到的亲戚,那丧事那几天绝对能见到,大人们坐在一起聊天,小孩子聚在一起玩儿,排面可大。就连吃饭都得吃个几天,一般是出丧后那一餐吃得最好。绍兴的乡下流行盖个两层三层的,还带个小院,若是参加丧事的人过多,可能还会搭个棚。如若去世的亲人过了80岁,大家就不会太过伤心,出丧也只是走个算是喜庆的流程。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排场,进了院子,就有人开始喊我妈的名字,众星捧月般,像是电视里来了大明星,下面的人开始疯狂鼓掌。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见到我妈背后的我倒都是笑开了花:“小参都长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好看!”
我妈拎起我抱在怀里,顺势捏了一把我的脸,打趣道:“就她给我长脸!”
围过来的我并不认识的远房亲戚们笑得褶子像开了花,排着队捏了我的脸,现在回忆起来,我像是鲁迅故居百草园里的谁的人像,被摸秃了头的那个。
我妈指着这些亲戚让我喊人,“姑姑”“姨父”“舅公公”,一个个喊过去,喊得我都有些烦了,幸好这会有个漂亮阿姨过来了,还带着几根白绳子。
为什么说她漂亮呢,当时的我觉得我妈是漂亮的,她跟我妈有的一拼,让我用什么肤若凝脂来形容一下这个阿姨的话,我是形容不出来的,毕竟我那会是真小,只有大概个印象。
我妈接过白绳子,自己套上之后,帮我也戴上了。这个白绳子呢,具体叫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后来经过了其他亲人的逝世,大概知道这绳子得挂到头七还是五七之后,现在还是弄不太清楚。
这阿姨倒是很喜欢我,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一点,她不捏我的脸,只摸我的头。她看起来比我妈妈年纪大,眼角有点皱纹,可我到现在都觉得她很有味道。
“叫人,叫大姑姑。”其实我妈年轻的时候也跟现在的我一样弄不清辈份,但是我只要跟着她喊就行了。
“大姑姑。”
她笑意更大了,似乎很喜欢我:“做我女儿好不好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有些害怕,一头钻进我妈的怀里,不敢抬头看她,我妈估计以为我见生人害羞,接着打趣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呢。”
不知道是年幼的我太可爱,还是我妈善于调动气氛,引得周围一圈大笑,当然,我也听见大姑姑在笑,但是有些刺耳。
第二天就要出丧了,这边的习俗是前一天晚上要守夜,等到第二天的良辰吉时,抬着棺材,带着敲锣打鼓的一队人马以及披麻戴孝的众多亲人队伍,在镇上溜达上一圈,然后到坟墓进行埋葬,以前都是土葬,现在大多是火葬了。
出丧之前,前一天晚上不知道是为了给大家解闷,还是给刚去世的亲人一个彩头,请人来演一出戏。我到现在也听不懂这戏文到底在唱些什么,去世的人子女一般都会准备好红包,算是讨彩头的重要部分了。
我坐在我妈腿上,看这个戏文,看到困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是黑的,外面的唱戏声也可以隐隐约约听见,没拉上窗帘的窗户透进光,这个房间很陌生,我只想去找我妈。
我坐起来,想去开灯,但是没找到灯的开关,倒是注意到身边还躺着一个孩子,体型跟我差不多大,我想着,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
这么一来,有了同龄人,我就不怎么害怕了。
我故意弄出点声响,想弄醒他,一来,想他陪我玩,二来,是想让他他陪我去找妈妈。
弄了一会,他终于醒来。
他慢悠悠地转过来,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他长得可真好看,像极了某个人。
像谁呢?
哦,对了,刚才那个大姑姑。应该是他的妈妈吧。
两个人都很漂亮。
他见到我也笑了,笑起来跟他妈妈一样好看,笑得我心都化了:“你今年几岁了?”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开了口,没听到他的声音,只看见他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停不下来,中间停顿了一会,发出了一个字的声音:“六......”
“六岁是吗?”
他点了点头,还是一直打哈欠,过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
我开始猜测:“你不是一说话,就打哈欠?”
他点了点头。
“你妈妈有带你看过医生吗?”
他眨了一下眼,眼神透亮而真挚,只是看着我,最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就摸他的脸。
我有些尿急,想上厕所,就跟他说:“你带我去上厕所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带我下床去厕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层的灯都没开,我有些害怕,黑暗中仅仅拽着他的手,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厕所,我跟他说:“哥哥,你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好。”
他点了点头。
我真的是急急又匆匆,担心他会突然不见,开了门发现他还在门口,松了一口气。
我们两没说话,他很主动拉着我的手往回走,走到拐角,有个虚掩着的门慢慢被推开,我和他不约而同往里面望去。
是他的妈妈。
她和高大的男人抱在一起,笑得很开心,跟见到我的笑的时候长得不一样,是妩媚的笑。
奇怪的是,哥哥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在房间里两个人回头前,我已经拉着他跑了,我听到这两个大人的脚步很急,跟在我们后面,幸亏灯光暗,在他们进房间前,我跟他已经爬到了床底。
他们不断在房间里踱步,似乎在找我们,我捂着他的嘴,防止他发出声音。
他们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我们,最近出房间的时候拉上了门,最终关上前,还反推了一下。我似乎还感受到了视线的炽热,但最后门还是被重重关上了。
床底真的很窄,我和他躲在下面才刚刚好。
哥哥的哈欠也停止了,我们两又迷迷糊糊在床底睡着了。
吵醒我的是我妈妈的叫声:“小参,你在哪儿呢?”
我急忙往外爬:“这里这里!”
“你躲到床底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回了一句:“好玩。”想起哥哥还在床底下,我蹲下来找哥哥:“还有个哥哥陪我玩。”
可他不见了,悄无声息地。
第二天很早,我就被我妈推醒,实在是没精神,披着白褂子,躲在我妈怀里。
出丧仪式排场很大,很多人会出来看,大部分是因为被吵得不行,敲锣打鼓的像是新店开张。我被这个声音也弄得睡不好。
我想去找那个哥哥,也始终找不到。
前几天,我妈接到一个电话,说这个远房的大姑姑去世了。
“挺可怜的,老公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孩子生出来有点问题,五六岁的时候睡觉还被闷死了。”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
“她老公办丧事那会,我还带你了呢,你还在她家睡了一觉。跟他孩子一起睡的,没多久吧,他孩子就去世了。”
我愣了一会,“是不是那孩子一说话就打哈欠?”
我妈浇着花,也没回头:“你明明记性不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