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川悬

66、对不起

　　这些年，沈郁跟魏琛明明过得毫无交集，但两个人却又都隐隐约约地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拽着。一直以来，他们似乎都在逃避，逃避这根线会有断掉的一天。少年时的辞别令人那样不舍，午夜梦回，魏琛心头都还留存着那个吻的余温。
　　这些年来，魏琛不是不想见沈郁，而是在这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些事如果解决不完，他跟沈郁就永远没有办法重新开始。魏琛强迫自己不去想，即便有一天，所有的障碍都扫清了，他们也早已错过了相爱的时机。也只有在少年时代，才能那样奋不顾身地相爱。可惜少年人那份勇敢无畏的背后，并没有实力和经验的支撑，更没有所谓的“选择权”，很容易就被成年人的世界挤压到支离破碎。
　　魏琛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有意无意地跟旁边的沈郁搭着话：“你现在这种状态还挺少见，发生什么了？”。
　　沈郁的小臂支在一侧车窗边上，托着他瘦削的下巴，眉眼间隐隐露出些不耐和焦躁：“一个酒会而已，能发生什么？少见吗，可能是这么多年没见，我变了吧，这种不耐烦的状态很正常”。沈郁的语气里已经有赌气的成分了，他没什么心情跟魏琛聊刚才发生的事，毕竟魏琛指不定还要给他找些什么麻烦呢。但是魏琛对眼下的沈郁却觉得很新奇，这个人何止是变了一点，明明是换了个人。
　　魏琛不置可否地随意笑笑：“你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适合沟通”，他说着笑意更盛了：“真没见过你这么气鼓鼓的样子，现在反而比较像个高中或者大学生，你以前给人的感觉比较早熟，显得比现在还成熟”。
　　沈郁看了魏琛一眼：“哈哈哈，我们果然是很多很多年没见了”。
　　“也不是不想见你，就还是怕”
　　“怕什么？怕我说些难听的话？”
　　“倒也不是，从你嘴里什么难听的话我没听过？怕你说出我不想听的话”
　　“三十多岁的人了，别这么怂啊”。
　　“嗯，当然怂啊，我还想一厢情愿地假装自己有个男朋友呢，哪怕只是个手机里的AI”
　　沈郁闻言突然笑了起来：“AI？”，他嘴边露出了熟悉的虎牙。
　　“嗯，AI沈，说的就是你”，魏琛把车在车库停稳，眼神闪烁地盯着眼前的人：“沈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你说的，这么多年不见我们也许都变了，试着重新认识对方一次好吗？就当是相亲了，给我或者我们一个机会，试着再信我一次”。
　　沈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微微蹙起了眉，轻轻摇头：“这次见到我”，他指着自己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了吧，你确定自己还是怀抱着当初的感情吗？有时候只是因为当年太多遗憾，想要把缺失的那一块补回来，或许只是不甘心，我觉得你没想清楚”。
　　“原因对我来说不太重要，我想见你的理由就是还想跟你在一起，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这些年逼着自己前进的动力，只有你”
　　沈郁拨开了额前的碎发：“魏琛，原因对我来说可能不重要，但对你自己很重要，我们至少要敢去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吧”。
　　魏琛解开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由着沈郁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径直俯身吻了下去。如果不了解自己内心的真实，就靠身体的反应也未尝不可。
　　不管是否愿意承认，无论他们两个人本身，还是这段关系的状态和感觉，都确确实实地变了。甚至连魏琛的吻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热烈，沈郁感受到了对方的隐忍、试探和小心翼翼。还有那些他认为自己早已忘记的，沉睡了多年的记忆，在内心深处苏醒过来，瞬间流进了四肢百骸。
　　沈郁条件反射般地狠狠把魏琛推开，顺手给了对方一拳。看到血的瞬间，他明明白白地确定了，对于魏琛，他真的没有任何恋人之间的感情了。魏琛生挨了沈郁一拳，语气轻蔑：“这就是我的真实，可你偏偏不信”。绝望和怒火不知道哪一个先攻占了心脏，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报复似地把沈郁狠狠摁在了座椅上，疯狂而急促地再次吻了下去。
　　沈郁没有半点想跟对方亲吻的念头，连往日对待情人的耐心都消散的一干二净。面对疯了一样的魏琛，沈郁反抗得过于拼命，导致这个强迫式的亲吻进行得并不顺利，甚至有些狼狈，直到他无意中看到了魏琛手上的那道疤。
　　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像是一纸符咒，毫无预兆地扎进了沈郁的眼睛里，封住了他所有的动作。那道疤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真实存在过，且避无可避的绝对证明，以一种残忍到近乎狰狞的方式，留在了魏琛的身体上，直到这躯体化为灰烬。
　　感觉到沈郁瞬时的安静，魏琛的动作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他在对方锁骨周围留下了一串清晰的吻痕。哪怕在过去，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沈郁也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做。听到沈郁微不可察地叹气，魏琛狠狠地在他锁骨上咬出了个牙印。沈郁咬着牙，依旧没出声，更没有喊疼，魏琛这才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近乎暴虐的动作。
　　他把头抵在沈郁肩窝里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我其实一早就想到会是这样，所以才怕。那年夏天从你家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结局，但我却执拗地去做后来那些事，一厢情愿地自我欺骗。似乎只要有一天解决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恢复了单身，就等于兑现了曾经的承诺，我们或许还可以重新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想，我才能坚持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以某种情愿或者不情愿的形式，冥冥中跟你有些关联。
　　这次跟你见面之前，我也认真想过，犹豫过，本想着不然还是不见了吧，延续这种病态的关系到老到死，不是也挺好？毕竟只要见到你，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魏琛自嘲地笑了笑：“但总有一天，会有别人把你的心捧起来，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呵呵，不过大概是个人都会做得比过去的我好吧……你受过那么多伤，很容易会被其他人感动，对方只要再坚持一点，你或许就会为他笑，为他哭，为他付出一切。可是如果那个人是现在的我，就算我做得比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好，也捂不热你的心了，这些我都明白”。
　　沈郁还是摇头，已经拒绝过太多次了，现在哪怕是拒绝，他都觉得多此一举。魏琛从沈郁的情绪里读出了覆水难收的绝望，他试探着问：“沈郁，你不肯跟我试着重新开始，是不是因为……有爱的人了？”。
　　沈郁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似地跟眼前的人说：“我并没有像你想得那样，也没有变得敏感，想要被爱。反而这些年下来，愈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了。原本应该是这样，我一度觉得自己会凭实力孤独终老……跟过去相比，我现在脾气虽然算不上坏，但的确也把自己惯得很怪，比过去还要不好相处一些。
　　这些年，也的确有很多人看上这副皮囊，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跟我接触，越走近越发现我不仅是个怪人，还是有棱有角，会刺得人生疼的那种。这种反差让他们极为不快，那些人，尤其是成功人士们普遍认为，到了一定的年纪，没必要再在感情里给自己找不痛快。像我这种表里不一的东西，还是不要亲近比较好。别说我只是普通的好看了，就算帅得动魄惊心，周围也基本算是寸草不生，你还真是高估了我。
　　后来呢有个人，踩着我这些年建立起来的底线突然出现。开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说着如出一辙的情话，做着如出一辙的事。但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字不提这些年来，被有棱有角的我，刺得鲜血直流的心。从一开始，他就不需要我的同情分。
　　我一开始以为年轻人只是图个新鲜，没想到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是让我幸福的，还是让他自己不幸的。为了重逢，他一直在等，甚至不知道这份等待究竟有没有尽头，更不知道他等的人面具下究竟是副什么面孔。但他却为了这些‘不确定’，赌上了自己的青春和未来。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值不值得我爱上？”
　　魏琛苦笑：“说到底还是同情分，你又真的想明白了吗？所以你这次来见我，并不是因为想见我，而是为了求证才来的？”。
　　“你可以这么想，我确实只是为了自己才来见你的，还是那句话，至少要跟自己坦诚”
　　“你对我还真残忍。算了，今天留下陪我吗？什么都不做，就像大学的时候我陪你一样”，见沈郁没点头，魏琛接着说：“算是最后一个任性的要求了吧”。
　　那天魏琛的确很老实，他没再试图对沈郁做什么，毕竟30出头了，就算还有冲动，也不会让自己像少年时代那样狼狈和歇斯底里了。他心里太累，甚至反应到了身体上，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一整夜，但很快就抱着沈郁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魏琛醒得早，本想亲自去给沈郁买份早茶，回来却发现人已经走了。他愣愣地坐在床边，指尖传来被子里残留的余温，心头空落落的。顾不上自己那一身熨帖无比的西装，魏琛躺进了刚才沈郁睡过的位置，直到消耗完那仅存的一点余温。
　　沈郁是什么时候醒的，还是根本一夜未眠？胡思乱想过后，他还是忍不住给对方发了消息：“走了？”。
　　收到信息提示的时候，沈郁正在出租车上闭目养神，他知道肯定是魏琛，刻意没去看手机。直到下了出租车，走进酒店大堂，沈郁才深吸了一口气，飞速回了一个：“嗯”。
　　魏琛打打删删，反反复复无数次，终于鬼使神差地点了发送：“本来还想一起吃个早茶的”。
　　“没必要，你昨晚也说了，最后一个任性的要求”，他们之间，实在没必要，再彼此折磨下去了。
　　“我有点后悔昨天见你了”
　　“对不起”，沈郁飞速发出了这三个字，他不想再听魏琛说这句话，于是干脆抢先说了。“对不起”这句话是相互的，是他们感情里唯一的注脚。
　　魏琛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三个明明非常熟悉的汉字，却陌生到有些不认识。自己那丁点儿的念想，和对方曾给过的温柔，最终还是被无情地消耗了个干净。过了这么多年，沈郁终于做到了，轻轻一转身，笃定地走去了没有他的世界。
　　魏琛也不知道，如果当年沈郁肯留在他身边最后会怎样。也许他们会战胜那些困难，幸福地度过余生；也许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像魏一鸣的情人那样的角色；也许对方会像母亲一样，突然就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