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川悬

63、半个主唱

　　一起吃过饭后，沈郁把季臣赶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看季臣那眼巴巴的样子，如果不下逐客令，他恐怕能在这里腻到第二天晚宴。沈郁并不是不喜欢季臣黏着自己，只是他们之间的状态太不像床伴了，怎么都感觉更像是一对恋人。季臣那么年轻优秀，而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再也经不起感情里的伤筋动骨。
　　季臣把自己放倒在没有沈郁的房间里，仔仔细细地回想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任何细节都不允许遗漏，试图从中窥探到某些再进一步的可能。刚才旖旎的情节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放，他意犹未尽地躺在酒店的床上给沈郁发微信。
　　沈郁大概是太累了，回复基本都是在蹦字，季臣也不好把人纠缠到烦，万一最后连床伴都没得做，回头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一想到沈郁嘴里无比自然地吐出“床伴”这个词时的场景，他就恨得咬牙切齿，那个男人似乎很习惯于做这种事，之前不知道有过多少个类似的情人。
　　PARTY当天，季臣原本想约沈郁一起吃个午饭，却被对方拒绝了。他真是吃不准沈郁的态度，只好暂时把这人先放一边，跟谢初一起去谈了些公事。
　　这两天被沈郁折腾的，季臣整个人的心境就像坐过山车一般忽高忽低，而控制这座大型机械娱乐设施的人却仿若混不自知。直到在当晚的PARTY现场，季臣才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那个让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沈郁。他看着从远处走来的沈郁，似乎那人脚下彩得不是厚厚的地毯，而是他正在逐渐溃烂的心脏。
　　以前见不到沈郁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没有那么多刻意安排的重逢，只能沉浸在自己有限的幻想中，不也咬着牙走到这里来了吗？照理说，昨天之后，跟沈郁之间的关系已经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因由，也都勉强称得上得偿所愿。人生一场，他唯一所求也就只有这个人，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却反而愈发熬不下去了呢？
　　见沈郁没有走到自己身边来，季臣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强行忍住了向对方走去的冲动，只是隔着几个人的距离跟沈郁礼貌地致以微笑。看起来季臣虽然是在跟林林总总的人应酬，实际上余光却一直追着沈郁不放，他知道那人去跟谢初碰过杯，拉着张海丛跟几个相熟的导演寒暄，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手中的酒。季臣感觉沈郁酒杯里的酒敬了好几次却不见少，喝来喝去还是那么多，也不知道那人是格外克制，还是真不能喝。
　　在他用余光观察沈郁的同时，沈郁也在不自觉地看季臣，看着对方身边围着的男男女女们。不仅有电影界知名的美术指导、服装设计界的前辈、甚至还有一线当红的小花和小鲜肉。毕竟在JC这张“名片”的背后，不仅仅印着才华横溢，还有数不尽的资源和人脉。在什么都环环相扣的演艺圈和时尚界，提到JC这个名字，谁都要承他一个面子。更何况JC和那些身上沾染着所谓“铜臭味”的商人不同，与他相关的词汇永远不是商业和市场，而是艺术和天赋，以及一张能称得上才华的脸。
　　这样一个浪荡不羁，风流多金且有情趣的艺术家，谁会不爱呢？觥筹交错间，沈郁一时有些费解，有这么一群莺莺燕燕整天围着季臣打转，那人怎么就没找到合胃口的，偏偏缠上了自己呢？他正出神地想着季臣的事，还没琢磨出个头绪，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屏幕上闪动着一个在他生活中已经消失了多年的名字，他紧紧盯着“魏琛”两个字，快步往场外走去。很多年了，像是彼此之间的某种默契，他和魏琛的交流仅限于微信问候和拜年短信。魏琛突然打电话来，沈郁心下一沉，是出了什么事吗？
　　远远看着沈郁离场的背影，季臣一阵心慌。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久，而心愿实现的却太快，这种虚幻的感觉让他极度不踏实。那一瞬间，他总感觉那道背影的主人似乎要一去不回。沈郁接着电话去做什么呢？仅仅是要出去寻个僻静的地方，还是去见什么人？都飞来外地了，到底有什么人会这么快找上门，还急匆匆地非去不可？季臣放下酒杯，越想越怕，快步追了出去。
　　沈郁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庄园外走。Party所在的位置是谢初的好友Antares投资的一家高端私人庄园，层层叠叠的薰衣草花田环绕着几栋欧式别墅，一座私人酒坊隐藏在这一派田园风光中。整个庄园的占地面积非常大，所以选址有些偏僻，避开了来来往往的车流和繁华的城景，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生怕沈郁发现不了似地，季臣跟的毫不遮掩，他甚至希望对方可以快一点发现自己，希望沈郁那不知道去见谁的心不要如此急切，急切到甚至忽视了身后的声响。但这园子实在太大了，沈郁一路脚步匆匆，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大活人跟着。
　　走到庄园门口，沈郁看着主路上偶尔路过的车辆，刚才电话里的人显然还没到，这才放松地深呼了几口气。他穿着正装，一路走得又急，脚步骤然停下，感觉有些累，甚至还流了汗。他找了棵繁盛的树，丝毫不顾及形象地靠了上去，打开手机随便看着最近的新闻打发时间。如果说人生中有什么是沈郁一直以来都讨厌的，那就是等人，许是年少时的感情给他留下了不少关于等待的阴影，甚至都有点给虐出PTSD了。
　　季臣绕到沈郁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侧腰，动作暧昧地有些过分。沈郁以为是魏琛，条件反射一般地往旁边躲。在看到季臣的脸的一瞬间，沈郁的动作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顺便压住了因为等人蔓延到天灵盖的心慌和不耐。他环视了一眼四周：“你怎么在这？连个保镖也不带，也不怕被跟上了”。
　　季臣心想，到底谁该长点心啊，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还毫不设防地低头玩手机：“我要是坏人，刚才可就得手了。沈老师也很红啊，一个人在庄园门口等私家车，就不怕被拍到？”。
　　沈郁掀了掀眼皮：“你怎么知道我在等私家车？”。这小孩怕不是在闲得没事吃陈醋？这种毫不遮掩，吃起不知道哪门子飞醋的样子，多少有点符合季臣二十几岁的年纪。大概是因为跳过级，朋友也都比他大的缘故，季臣在外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完全不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成熟。虽然沈郁知道季臣在其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但无论哪一副面孔是伪装，都也诠释着同一个名字。
　　季臣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因为昨天沈郁才刚跟他说过，不要过问对方的私事。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掌握不好分寸：“直觉呗，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哎，算了，是我唐突了”。他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讨厌，他不想也不要被沈郁讨厌。
　　沈郁有些不爽的原因并不是反感季臣踩了线，而是关于“等待”的自然反应，他很讨厌等人：“魏琛在附近谈生意，约我见一面”，只是草草解释了一句。他自然知道季臣一路跟来，讲话酸兮兮的原因，无非就是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做什么。如此想来，季臣这孩子还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或者说自己没给到对方安全感。大概季臣在担心他只是心血来潮，随时会毁掉那个“排他”的约定，从情人变成一夜情。
　　眼前这暧昧不明的“审问”气氛，连沈郁都险些忘了，他跟季臣只是上过一次床而已。说好听了是床伴，说难听了就是炮友。季臣的表情相当委屈，活像在面对一个把他睡了又甩掉的渣男。
　　沈郁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渣，还是对方戏太足，还是于心不忍地解释了几句：“魏琛身边有朋友发了朋友圈，刚好也是来Party玩儿的，那张照片是在庄园拍的，刚好也拍到了我。只是个多年未见想聊两句的朋友，不会因为这个就毁约的，放心吧。难道我看起来是那种，昨天刚跟人建立关系，今天就急着毁约的人吗？就算是对情人，也还是多少有点责任心的”。
　　见季臣还是眼神躲闪，满脸不开心，沈郁心里竟生出些愧疚感，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虽然不知道错在哪了，还是用上了哄人的语气：“好啦，先进去玩儿吧，我去去就回”。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解释，什么狗屁的情人？季臣真是服了沈郁，这人每次都能戳中他心头的敏感点，还尼玛能说得条分缕析，有理有据，就差在他伤口上蹦迪了。季臣只好勉强笑道：“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只说这一句像亏了似地，季臣稍稍低了低头，俯在沈郁耳边小声补了句：“我昨天就不该心软”，说完还附送给沈郁一个人畜无害的干净笑容。
　　沈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这位尽情作死的小帅哥：“可去你大爷的吧，赶紧滚回去”。季臣这才摇身一变，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笑着看向沈郁，眼神里依旧像藏着星星。
　　沈郁想像昨天季臣对自己那样，充满长辈般宠溺地揉揉对方的头发，但手伸出去就变成了胡乱扒拉：“你说你是不是贱，好听的话听不了，非要挨骂才高兴？”。
　　“沈老师你可一定要在Party结束前赶回来，10点我准备了Ending演出，是送给你的。主角不在场，我会很伤心的”，实际上季臣是怕沈郁跟魏琛过夜，但他毕竟算不上沈郁的谁，更管不着人家的私事，只好把本来想给沈郁惊喜的Ending演出提前搬了出来。
　　沈郁倒是吃了一惊：“送给我？”。季臣用力点头，但也没有解释更多的意思，他就是想吊沈郁的胃口，好吊着他赶紧回到自己身边来。
　　“好，我尽快”，沈郁知情知趣，并没有多问，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我不陪你等那位了”，季臣话说完转身就走，干净利落地像多年前从林如店里离开时的样子，还伴随着记忆里清脆的风铃声。季臣越走越快，他不是不想转身看看沈郁注视着自己离开的样子，他只是不想看对方注视着魏琛的样子。季臣生怕再多待一会儿，就会不小心碰到那个让他曾经血液逆流的场面。他愤愤地想，十几年的等待，自己早就百毒不侵了，魏琛，我他妈的不在乎你再多耽误他几个小时。
　　季臣回到Party上找到谢初：“老谢帮个忙，之前彩排的Ending演出，我要换个曲子”。
　　谢初一脸兄弟你作哪门子妖的表情，本想出口吐槽几句，但看着季臣紧皱的眉头心生不忍，只好纵容地说：“那我跟乐队说一声，你快重新再排一下去”。
　　谢初和季臣是校友兼铁哥们，众所周知，谢初这位大名鼎鼎的影帝是学珠宝设计出身的。曾经在采访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说，之所以放弃珠宝设计，完全是因为JC。是JC那位天才儿童，毁掉了他在这个领域里所有的自信，但也感谢JC，让他找到了更适合的行业。
　　虽然做设计比不过JC，但是论演戏，又有多少人敢说能比得过他呢？从谢初进入演艺圈开始，就像是提醒和鞭策自己一般，凡是参加颁奖礼或者类似场合，佩戴的一定是JC的珠宝。当然谢初也的确很喜欢JC的珠宝，他本人基本上算是JC品牌的活体模特兼半个代言人了，还属于不收代言费的那种野生代言人。
　　去年季臣在JC新品秀场上，做了一场名为“FIRST”的特展，以“万物伊始”为主题，由工作室旗下的三位顶尖设计师共同合作完成，整个系列的灵感MUSE就是谢初。
　　谢初在校期间就很好奇沈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把早早就跻身于世界之巅的JC迷得神魂颠倒，自虐般地在这段对方完全不知道的单相思中沉溺了十几年。谢初自认为非常了解JC，直到他在《心余》首映礼上看到了他面对沈郁时的样子，才发现原来那人展示给世界的，并不是最好的一面。JC最好的一面，全部都留给了那个名叫沈郁的男人。
　　那时候的JC，毫无遮掩地把爱都写进了眼神里，过去的锋芒、骄傲、成就似乎完全不值一提，轻轻松松就被他敛了起来。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般，怯生生地揣度着对方的情绪，似乎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地喜欢了对方十几年的小男生而已。所以那天谢初一眼就认出了沈郁，因为JC唯独看着那个人时的眼神，格外不一样。
　　季臣实际上还在紧张沈郁到底会不会回来，十五年了，他一直认为缘分未到，时机未至。直到跟沈郁重逢，知道了李翊和祁念之的事，他才意识到所谓时机，根本就不是靠自己单方面傻兮兮地等，就能够等得来的。时机这种东西，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抓不抓得住的差别。季臣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却发现上帝似乎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也许沈郁连回来看一眼的施舍都不会给。
　　谢初对自己这个朋友很上心，尤其是在对方和沈郁之间的事上：“乐队刚才给我发微信说新曲子差不多了，喊你过去走几遍歌”。一个人爱到JC这步田地，若不能得偿所愿，任谁都会于心不忍。但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事了：“JC，你说这些年，围在你身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少吧，什么样的没有，当初怎么就栽在他身上了呢？”。
　　“他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四个眼睛八条腿，两个鼻子六张嘴？”
　　“滚，他好看，比你都好看”
　　谢初白了季臣一眼：“那你可真是吹牛逼不眨眼”。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有一天能被他需要，爱不爱都无所谓。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想追上他，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你是我的青春年少和往后余生”
　　“操，别动不动拽文啊，酸得要死，做设计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设计？那不都是顺手的事儿吗，需要上什么心？”
　　“滚滚滚，凡尔赛快给我滚”，谢初一边说，一边把季臣推去后台：“好好练歌去，别砸我场子”。
　　“肯定不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组的乐队差点儿都要出道了。要不是因为设计师更自由，我现在八成是个主唱”
　　“行了行了，赶紧在我眼前消失叭，我就当没认识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