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川悬

61、光明女神

　　沈郁和张海丛原本只是一起毕业的校友，但因为在同一个圈子里混，时间长了你来我往地自然就成了朋友。在沈郁还没帮对方把《心余》扔给陈北羽之前，他们之间还只是简单的不得了的朋友关系。但自从《心余》被陈西看中了，张海丛对沈郁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而那种变化又不是“知恩图报”的客气。沈郁总感觉张海丛对自己的私事变得愈发操心，有时候甚至操心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沈郁早早出了柜，父母对他的感情问题很少干涉，他自然也从来没因为感情的事被这么念叨过，甚至感受到了别人过年回家被盘问，催婚的痛楚。要不是沈郁知道张海丛一直对谢初花痴的不得了，他都要怀疑这人对自己别有用心了。
　　当时把《心余》扔给陈北羽只是顺手的事，对沈郁来说算不得什么人情。而且陈北羽这个人他太了解了，根本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人情”就失去原则，至少张海丛的剧本肯定是入了陈北羽的法眼的，不然就算他扔过去也没有屁用。
　　张海丛之前一没有名气，二没有资源，哪怕是写了很多东西，也都是放在家里吃灰，基本就是个“穷困潦倒”的真十八线小编剧，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心余》影视化。沈郁个人很喜欢那个故事，再加上是悬疑推理类的，拍好了观众也很容易买账，能让陈北羽稳赚一笔，这才把它推了出去。但他们都没想到，最后看中这个剧本的人居然是一直在拍文艺片，且获奖无数的大导演陈西。
　　因为有了陈西坐镇，剧本选角时来了一堆圈里各种咖位的演员，大部分都是冲着“拍陈西的电影可以拿奖”这条“铁律”来的。接着又出现了另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高高在上的影帝谢初居然没有私下找陈西，而是也亲自去了现场试戏，让张海丛这个小粉丝瞬间激动到找不着北了。用张海丛的话说，偶像出演了自己的作品，这个牛够他吹一辈子，这个行业也够他爱一辈子。
　　谢初演技扎实，外形过关，并且贴切地演绎出了主角的“神经质”，当场基本就一锤定音。除了他之外，剩下的演员选得并不顺利，轰轰烈烈折腾了足足一星期最终才全部敲定。似乎是天时地利人和，从选角那天开始，《心余》剧组就话题不断，隔三岔五地蹿上热搜。张海丛人生中的第一部大荧幕剧本还没开始拍，也还没来得及接受大众和专业人士们的“检阅”，他本人就已经在业内小有名气了。
　　无论是认识了自己的偶像谢初，还是让蒙尘的作品重见天日，甚至人生首次上热搜，这都是张海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因此他心里对沈郁充满感激。但那种感激只能在心中沉淀却无处发泄，很快就变成了无能为力的颓败感。沈郁这个人什么都不缺，有作品、有钱、有资源，甚至不在意名声，张海丛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报答对方点儿什么，这才天天关心起人家的终身大事。
　　直到有一次，张海丛跟《心余》剧组的人去喝酒，谢初无意中跟他聊起了JC，那个璀璨的如天上星斗般的珠宝设计师。张海丛越听越惊奇，站在国际珠宝王冠上的男人，居然卑微地暗恋了一个人十几年，而那个人竟然是他的好朋友沈郁！关键是，沈郁完全不像有所察觉的样子。
　　张海丛回忆起沈郁和JC在微博的互动，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没被放在一起提及的时候，感觉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一旦听说了这种设定，他不由得感慨，简直是天造地设一般地般配。暗恋十几年，如果有幸得到，一定会无比珍惜。张海丛二话不说，直接决定倒戈，不遗余力地配合谢初和JC，想把自己这位“恩人”就此打包送人。
　　沈郁本来也不是什么会摆架子的大咖，影帝亲自开口送上邀请函了，他自然是不好拒绝的，更何况人家团队无微不至地连机酒行程都给包圆了。在去谢初的PARTY之前，沈郁把当时答应季臣，如果去S市就跟他说一声这件事，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一直到上了飞机落座，他正准备休息，抬头看到踩着机舱关闭的广播走进来的季臣，这才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
　　季臣看了一眼座位号，在沈郁旁边坐下了，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 。沈郁见对方不仅没像以前一样见到自己就贴过来，甚至还故意装看不见，就大概意识到这小孩是生气了。他内心颇感无语，虽然自己是忘了把这事儿告诉季臣，即使是没忘，也实在找不到非要跟季臣汇报行程的理由吧。没什么必要，他们又不太熟。还好这架飞机商务舱座位之间的距离尚可，不至于人挨着人，不然可就真尴尬死了。
　　沈郁悄悄看了季臣一眼，那货的情绪全挂在脸上了，就差直接跟他说：沈郁，本大爷不开心了，快来哄。沈郁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哪个眼瞎的说季臣城府深？见季臣没有主动跟自己交流的意思，沈郁也不再纠结对方心情到底怎么样了，他通宵忙了一整晚实在精力透支，扭过头兀自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季臣没等到沈郁的消息，登机之前在外面找了他很久，本来都失望到了极点，上了飞机才发现人家已经在座位上了。机票是谢初的团队订的，座位自然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看到沈郁的一瞬间他是惊喜的，无奈情绪还在刚才巨大的失落里切换不过来，表情大概不太好看。沈郁今天似乎也心情不太好，整个人都冷冰冰的，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季臣心里的那些问题就这么被沈郁的冷脸堵了回去，原本还想问问沈郁为什么不给他发消息的。不过也是，看沈郁这状态就知道，人家肯定不喜欢甚至不在意他。或者说沈郁当时的态度并不是默认，只是听了个响，随便就被抛诸脑后的那种响。总之对沈郁来说，这种屁事肯定属于不重要的事。想到这些，季臣看见沈郁那一瞬间的欣喜马上化成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了。
　　谢初这狗崽子，买什么商务舱，季臣在心里腹诽，他现在恨不得跟沈郁挤在经济舱里，那样的话只要自己一伸手就可以把对方圈在怀里。即便他怂，不敢抱，至少在对方睡着的时候，也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枕上自己的肩膀吧。
　　无辜的谢影帝当时被季臣明令禁止不许买头等舱，因为座位之间的距离太远。但谢影帝也很头疼，这两个人的人气一个比一个高，要是真给他们买经济舱被粉丝拍到，回头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两家的粉丝不得手撕了自己？万一真搞出这种粉丝大乱斗，自家的经纪人也得跟着撞墙。想来想去，谢初都没有纵容季臣胡闹，退而求其次地买了商务舱。
　　眼下的情况就很让季臣头疼了，沈郁的确睡着了，但头枕着座椅的一侧，似乎睡得还挺舒服。算了，至少还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一看：沈郁的鼻梁笔挺，嘴唇有些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顺着眼睛的弧线上挑，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颤动，让他想到海伦娜闪蝶美艳绝伦的双翼。
　　季臣被自己这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惊呆了，他之前在朋友家见过海伦娜闪蝶的标本，当时只是匆匆一眼，那双翅膀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毕竟已经时隔多年，当时匆匆一眼的悸动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而此刻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正在被沈郁的睡颜悄悄唤醒。记忆中海伦娜闪蝶被称为“光明女神”，明明是光明女神，但它双翼的颜色却是暗夜中流转的色彩，像极了星光蓝宝石，也像极了眼前的人。
　　啧，果然沈老师的眼睛即便是闭着，也能夺魂摄魄。季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侧脸，直到感觉内心深处生出些焦躁的情绪。再这样看下去，大概还没下飞机就要魔障了。他跟乘务员要了杯冰水，狠狠压下了身体里流向四肢百骸的热流。第一次看到沈郁的睡颜，也是第一次长时间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距离这么近，一时间狂乱的心跳难以自控。
　　他感觉自己心头仿佛有一座活火山，十几年压抑着爆发的冲动，堪堪维持着风平浪静的表象，但却无时无刻都在寻觅爆发的契机。季臣不敢让那些心思涌出来，他捏紧了手中冰凉的水杯，生怕心头的火山绷出裂缝，滚烫的岩浆一旦顺着缝隙流出，就很容易被身边的人看出端倪。
　　季臣侧过身，把沈郁压在杂志下面的毯子拿了出来，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了。大概是季臣盖毯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掠过了沈郁的脸颊，唤醒了浅眠中的人。沈郁微微眯起眼睛，就看到季臣正在低头给自己塞毯子边儿，妄图把他像个蚕蛹似地整个包在毯子里。因为心里顾及着季臣的情绪，沈郁实际上睡得并不熟，只用了几秒钟就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了。
　　沈郁当机立断，立刻把眼睛重新闭上了，装作自己没醒过。反正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跟季臣说什么，假装没看见好了，省得尴尬 。他的戏虽然足够逼真，但是也足够让自己煎熬，因为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对方凑近的呼吸。沈郁用上了百分之一万的定力，以及他演配角和龙套积累下的全部经验，才强制自己没把眼皮掀开。而季臣那一瞬间扫到脸上的气息，险些让他以为对方要偷吻自己，堪堪就要绷不住了。
　　幸好预想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沈郁只是感觉自己的睫毛似乎被动了一下，很轻很轻，微微有些痒。随后那呼吸就渐渐远了，他才在心里松了口气。等季臣坐回自己的座位之后，沈郁从袋子里扒拉出了耳机，悄悄地戴上了。他心烦意乱地难以入睡，只好闭着眼睛把脑袋抵在旁边窗户上听歌，猜测着身旁人的小心思。听着听着情绪就跟着旋律放松了下来，眼看要睡着，他再次感觉到季臣的视线似乎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虽然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就是能感受到热切，燥的沈郁想睁开眼睛骂对方一顿才能安心。意料之中的，季臣再次靠了过来，依然什么过分的行为都没有，只是在沈郁的脑袋和窗户之间塞了一个小枕头。沈郁在心里嘀咕了对方几句，虽然还是没睁开眼睛，但他隐约觉得季臣猜到了他醒着。
　　季臣在沈郁耳边低低一笑，俯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沈老师，你醒着吗？”。
　　沈郁瞬间被这个声音激的身体麻了大半边儿，记忆被拽回了大约八年前的某个夏夜傍晚，现在想来，那个晚上似乎浓缩了一段鸡飞狗跳的岁月。当时季臣在KTV里，也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这人当年的音色他不记得了，但落在耳畔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的季臣，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与现在这个轮廓分明的男人似是而非。当时对方说了什么，沈郁已经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是关于魏琛的。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多年之后，自己跟那个少年还会接二连三地重逢。
　　谢初派了一辆商务保姆车来接他俩，上车后沈郁想坐在比较舒服的前排独立座位里睡觉，但季臣硬是要拉着他一起坐后排。
　　好好的前排大座空着，这孩子是不是脑袋被门儿挤了？算了，孩子小，得让着点儿，不能生气。季臣示意沈郁自己有话想跟他说，沈郁这才勉为其难地跟着对方坐进了后排。结果这熊孩子什么正经事也没有，沈郁也没在疲倦中缓过神来，懒得开口问，全当熊孩子调皮捣蛋了。
　　机场离酒店有很长一段距离，负责接机的助理坐在副驾驶，正准备跟后面两个人聊聊天，好歹帮着谢初招呼一下客人，扭头发现那两位都坐到最后排去了，一瞬间不知道该用多大的音量。助理心道，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两个人有什么交集啊，看起来感情也太好了吧，坐个车都得黏一起。
　　助理陡然加大了自己的音量，跟那两个虽然坐在后排，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人说：“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两位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说完之后就假装自己是不存在的透明人，生怕打扰到两位大佬。
　　车身的颠簸摇晃加上车内安静的氛围，再次让沈郁昏昏欲睡。他是真的又累又困，为了来赴约，提前把手上的工作通宵完成了。本来琢磨着飞机上可以睡一会儿，结果被季臣这个熊孩子折腾得心绪不宁，只迷糊了几分钟。沈郁的意志力都在飞机上用来装睡了，眼下实在撑不住，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终于顺了季臣的心：沈老师这是得了睡美人综合征吗，怎么这么能睡？沈郁脑袋顶在车窗上，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摇晃着，他大概是困极了，完全顾不得飞机上那些令人心慌意乱的情绪，以及身边坐着的，那个看不透心思的熊孩子。
　　季臣实在看不得沈郁睡得摇摇晃晃，总担心他不小心会伤到自己，这会儿也顾不上怂不怂了，伸出手把对方的脑袋强行摁在了自己肩膀上，好让那没心没肺的人睡得舒服一点。当然如果沈郁肯顺势躺下，枕着自己的腿，那可能会睡得更舒服。但这个建议打死他也不敢说出口，就勉强只让自己的肩膀沾沾仙气吧。
　　沈郁睡了个昏天黑地，至于自己的头是在往哪歪他根本没心思考虑，睡梦中自然是哪里舒服往哪歪。行驶途中司机不知道压到了什么，车身稍微颠簸得严重了些，就这么把睡美人给颠醒了。沈郁以为已经到了，赶紧直起身疯狂眨了眨眼睛，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季臣看着好笑，没想到飞机上还冷着一张脸的沈郁，刚睡醒的状态居然会这么可爱。他情不自禁地伸手，略带安抚意味地摸了摸沈郁的头发，又把对方摁回了自己肩膀上：“还没到呢，再睡一会儿吧”。
　　沈郁压根就没醒明白，更没反应过来身边这个揉他头发的人是谁，满脑子都是好困，想睡觉。迷迷糊糊地应和了对方：“嗯”，甚至还带了点鼻音，乖巧可爱到让季臣想撞墙。
　　季臣任由沈郁的鼻息呼在自己肩头，心猿意马地搜出《庄子》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才没让自己多余的气血往不该去的地方去。稍稍平复之后，季臣把沈郁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半搂着对方，低声自言自语道：“沈老师，你知道吗，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就这么一直注视着你，逼着自己长大。
　　季臣侧头看着肩头熟睡的人，想起小时候，周围的叔叔阿姨们经常会问：“季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每当听到这个问题，他都会回答那些人：“我想成为一个名人”。这个答案不只是为了糊弄自以为是的成年人，也的确是他小时候的真心话。只不过“成为名人”不是他的目的，是为了达成“被沈郁看到”这个目标的条件之一。实际上，他当时心里真正的答案是：“无论做什么，做什么都行，只想成为被那个人需要的人”。
　　季臣确认沈郁睡着了，他偏过头轻轻吻了沈郁的额头：“沈老师，过去我认为不必被爱，也不必被喜欢，只要能被需要就足够了，但是人的本质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