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川悬

58、声音

　　就在这尴尬无比的沉默里，沈郁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他扬眉看了一眼来电人，冲季臣和李翊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即往旁边走远了几步。
　　电话对面那个低沉的男声正是自家公司的老板陈北羽：“人呢，不在？”。
　　沈郁清了清嗓子：“嗯，你去我家了？”。
　　“给你1分钟，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好好想想我为什么来找你，还忧愁地蹲在你家门口抽烟”
　　“咳，那儿……禁烟”
　　“呵呵”，陈北羽看了一眼尽忠职守挡着摄像头的保镖：“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沈郁幻想了一下北羽影视的大老板，可怜兮兮地穿着西装蹲在他家门口抽烟的场面，着实令人沉醉。沈郁在秀场外的灯光下笑得无比灿烂，让站在不远处的季臣和李翊都是一惊，这个人笑起来跟不笑的时候反差实在太大，尤其是此刻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是礼貌客气，也并非虚情假意。
　　有一种人，面无表情的时候越冷漠，笑起来就越是动人。季臣敢肯定，此刻沈郁即便是站在娱乐圈的一群俊男美女里，也没有人能抵得过他这样的笑容。
　　陈北羽在电话那头安安静静地等沈郁笑够了，以为他笑够了就能想起正事，结果耳边传来了对方那没心没肺的声音，轻笑着说了句：“你抽完烟赶紧回去吧昂，我人在外地呢”。
　　陈北羽顿时火冒三丈，当即就毫不客气地开骂了：“你他妈去哪了？今天《风华影》要拍定妆照，这都能忘？亏老子还亲自来接你！这是你第一个戏份比较重的配角好不好，哎我操，我这暴脾气。告诉你昂沈郁，赶紧给我滚回来签合同，就你不喜欢的卖身契那种，甭给我再这么吊儿郎当的”。
　　完了完了，沈郁一边在心里呐喊，一边收敛了声音里的笑意：“真忘了，Sorry”。
　　“道歉就完了？祖宗你可真行，给你助理你不要，天天把我这个领导当助理兼经纪人使唤，还得给你擦屁股。再有这种事发生，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挑团队去，甭给我装低调，一天天的就是惯的”
　　沈郁诚恳地应了下来：“行，都听你的，我错了”。
　　陈北羽很少听沈郁这么痛快地认错，一般都有一大堆道理等着，这会儿突然这么干脆，搞得他有多大的火都发不出来了：“你人到底在哪？”。
　　“在季臣，JC春夏新品的秀场上”
　　“JC？你怎么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女朋友的弟弟，来帮个忙走个秀，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是吗？我可能太忙给忘了。公司大大小小的资源和活动那么多，您老人家看都不看一眼，朋友的女朋友的弟弟让帮忙，立马就去了，连工作都忘得一干二净，逗我呢？再说了，JC疯了吗，用得着你帮忙走秀？他随便点个名，职业模特不都得蹭蹭往上贴啊。给我说实话，你俩到底什么情况？我好让公司应对！”
　　沈郁被这番话里有话给逗乐了，诚恳的道歉态度立马显得轻浮了起来，自己跟季臣？不得不说，陈北羽这脑洞真是有点儿大：“真没什么情况，我会骗你？大概是他突发奇想随便点了我的名？哎，回去再细说吧”。
　　“人家那是顶级秀场，你当土大款翻牌子呢，这么随便”
　　“真的啊哥”，说完沈郁远远看了一眼季臣，对方注意到沈郁的视线，立马回应了一个笑容。
　　“我真是搞不明白了，JC办个秀不在B市，跑那么老远干嘛去了？”，陈北羽看着助理Vicky找出来的新闻，气得快七窍生烟了：“沈郁你等一下啊，不许挂，我让Vicky查查机票”。
　　“嗯，在这边办秀应该是因为李翊的场地吧”
　　“现在这些小年轻们，一个个的都神得很，看不懂。你那边完事儿了吗？完事儿了的话现在给我去机场。Vicky这就给你订票，你那边从秀场到机场也就二十多分钟，两个小时之后有一班飞机，马上、立刻给我滚回来”
　　“这么着急？”
　　“废他妈话，我为了你的《风华影》，亲自从国外请来的摄影团队，他们最近都忙得脚不沾地了，特意挤出来今天这几个小时，明天就回国了。行了，我先让他们拍别人，正好等等你。还有，你下了飞机直接给我司机打电话，他会提前到停车场接你”。
　　沈郁跟季臣和李翊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得去赶飞机了。说来也巧，去年拍的戏已经到了宣传期，今天刚好拍定妆照，我给忘了。不能陪”，沈郁看了一眼季臣，继续说：“不能陪大家一起吃庆功宴了，实在不好意思”。
　　季臣依旧礼貌地笑着：“快去忙吧，您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我，净给您添麻烦了。是……什么新剧？”。李翊哪里见过这么彬彬有礼的季臣，就差翻个白眼骂一句戏精了。
　　“《风华影》，之前应该发过新闻宣传了”
　　“好，我到时候一定会看。沈老师，休息室里都有什么要拿的？”
　　“没什么，只有衣服和包”
　　季臣随即拨了个电话：“阿越，把沈老师的衣服和包从他休息室拿到门口来，车钥匙也带上，快点过来……”。
　　沈郁扫了一眼自己这一身行头：“没事没事，我自己去拿吧，正好把衣服换下来”。
　　季臣忙摆手说：“不用，让阿越拿过来比较快。您这样挺好的，直接去赶飞机吧，我本来”，他想说，本来就是专门为你设计的，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本来准备了……一点报酬，想您也不会要，刚好这一套衣服和首饰抵了。我也不用掏真金白银，省大了”。
　　沈郁真服了季臣这张口胡诌的能力：“别，您这一个耳钉就够我的报酬了，不合适”。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行了快走吧，不是还赶飞机吗？”，季臣看向远处正气喘吁吁往这边跑的阿越：“让阿越开车去送，我走不开，就不亲自送了”。
　　沈郁也没时间跟他推三阻四了，转身欲言又止地看了李翊一眼。当年自己兵荒马乱地在那场感情里溃不成军，但今天这场相逢，受伤的大概就是别人了。沈郁想说点什么，但想到还有季臣陪着，李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随意地挥了挥手，跟着阿越去了停车场。
　　李翊看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我也先走了”。
　　季臣瞥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不许走，你一个人去酒店也是瞎琢磨些有的没的。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好了，跟你也道个歉。早知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至少应该沟通一下……名字吧”。
　　李翊被季臣痛心疾首的语气逗得有点想笑：“不能怪你，你之前又不知道，怪就怪这世界太小了。不过咱俩可真他妈够搞笑的，他早就知道是我吗？”。
　　“他知道，我也是刚知道他知道，你就过来了，都来不及拦住你们。我知道他以前跟祁念之在一起过，但我真不知道祁念之是你现男友，这事儿谁敢想？”
　　“他知道……为什么还肯来这儿走秀？”
　　“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放下了吧”
　　“也对，放下了，但祁念之还在我身边啊，看到他的旧情人这么好，还是挺刺激的。而且，他后面是不是要做演员，岂不是电视上都能看到……可能抢来的人，总是害怕再被抢走……”
　　“他不是那种人，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虽然他知道场地是你设计的，但肯定不知道你会来。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来了，他认得你，你也不一定认得他”
　　李翊苦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受伤，他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就是因为他了解祁念之，知道那个人肯定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你还真是个公主……祁念之什么都不告诉你，恰恰是因为他很爱你，过去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平添伤口罢了。如果是别人我不敢瞎说，但是祁念之的话，我大概可以推测他的想法，旁观者清，我可是旁观了很多年呢。
　　李翊，把过去告诉你百害而无一利。你听着或者看着他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有笑有泪，无比生动，但却都与你无关，你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旁观者，甚至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那种感觉你不会喜欢的，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说。
　　而且他现在不是正跟你在一起吗？没有必要让过去的人和事来伤害现在你们的关系，更没有必要让过去的自己来伤害现在的自己”，季臣紧紧咬着牙，他懂祁念之，因为这人跟他一样，只想好好地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而沈郁的心呢，当年有人护着吗？怕是一早就被伤透了，一路带着千疮百孔走到这里来。季臣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要沈郁来李翊设计的建筑里走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倒是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一无所知的感觉也并好不到哪里去。JC，祁念之以前，以前在你们老家的事，能跟我说说你知道的吗？”
　　季臣错愕地发现，他之所以能把祁念之记得那么清楚，完全是因为沈郁。此刻要他单独说祁念之这个人，他却发现在自己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个人任何单独的片段，全部的全部都是祁念之跟沈郁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连他小时候悄悄存在电脑里的那些帖子，也全部都是那两个人的。他了解的祁念之，全部都是以沈郁为基准而存在的。祁念之被他当成了那时候的沈郁的一部分，并不是以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的。
　　季臣完全做不到把沈郁分离出去，单独看待祁念之这个人，说出来的也只是别人的看法或者安慰的客套话，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其实我跟他们差了很多届，要不是后来跳了几次级，我现在大概还在读书呢。以前经常跟我姐去看她男朋友打球，祁念之和沈郁都在队里。他当时在学校很有名，差不多属于全校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是在学生堆里还是老师那里，都属于明星级的吧。七中是我们那里最好的重点高中，主要是因为升学率，但其他的都菜的一逼，比如篮球。他连续两年，带着七中这种入围赛都打进不去的学校，一路打到了市里的高中篮球总决赛，有一年甚至还拿了冠军”。
　　季臣缓了缓，因为那一年的冠军，是祁念之跟沈郁一起拿的。他记得那两个人站在顶峰时的般配，带着一种势均力敌的美感，那种不得不承认的美感曾经无数次灼伤过他的眼睛：“他成绩也很好，在七中的时候，属于全年级前100名的那种。你也知道，能考上D大建筑系的学生，成绩肯定差不了。他基本上就是那个时代，所有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小孩。这样一个人，现在能甘于站在你身后，被你的光芒挡得渣都不剩，也真挺不容易的”。
　　“他以前居然这么辉煌过？虽然大学的时候也算出类拔萃，但大概当时学校全院的风光都被我一人抢走了……”
　　季臣“切”了一声，但也承认李翊说得是实话。虽然他老家所在的城市也是个半大不小的二线城市，但比起那些国际级大都市依然只能算个小城。在小城里里熠熠生辉的人，去到更广阔的世界后，可能也就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但也正是那个小城市，扎根着在全国商界只手遮天的魏家。因为魏家的枝繁叶茂，从中获取了充足养分，从而长成参天大树的刘氏和陈家也拔地而起。因此那个二线城市几乎成为了“商业精英”们的风水宝地，一批一批层出不穷。
　　很多家大业大的商人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出了国门，但当年跟祁念之和沈郁年龄相仿的几个小孩，不知道都是出于什么原因，硬是在一个二线城市读完了高中。祁念之在校期间能压住这些人，并且还拐走了魏琛的心上人，在当时的七中也真能算得上风头无两了。
　　“沈郁，是个怎样的人？”，李翊突然问出了对方藏在心里的名字，让季臣的心紧跟着一缩：“你用这把嗓子说出沈郁的名字，可真够奇怪的，不仔细听的话，就跟自己点自己的名字一样”。
　　“呵呵……我就知道有这个原因，当年祁念之还有我的另一个校友，都是因为声音才注意到我的，其实你也是吧。决定用我设计的场地做秀场，是因为我的能力。但是选择跟我有私下往来，做朋友，完全是因为这足以乱真的声音吧？”
　　季臣笑了下：“没有，他虽然一直在我心里，但我其实跟他没说过几句话，对他的声音也没有这些执念。而且原因也不太重要，我自己都没深究过原因，很多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发展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既然已经并肩站在这里了，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李翊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看着季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郁他那时候就好看，但为人处事比现在更有距离感一些，没这么平易近人，基本就差挂上闲人勿近的牌子了。不过他其实外冷内热，很看重感情，也很容易被伤害。成绩好到炸天，是我们省当年的文科状元。他那时候，真是挺我行我素的一个人，经常跟别人动手，打架凶得不行。不过这些也都是我从外界的声音里提取的信息，说实话，我跟沈郁前十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李翊突然心疼起自己这个朋友，他没有见过季臣这么卑微的一面，卑微到不知情从何而起，却一个人硬生生撑了这么些年。为了追赶时间带来的无法逆转的距离，这人会逼迫自己跳级，逼迫自己有所求，逼迫自己长大，成才，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跟别的男人站在一起。
　　他实在不敢想象，季臣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自己居然还在矫情多年前的往事，还是自己亲自伤害了好朋友的心上人的往事。
　　“李翊，好好对那个人吧，虽然我过去巴不得他从人间消失，巴不得亲手把他推下悬崖。但现在看看，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祁念之这样一个曾经风光无两，恃才傲物的人，遇到你这种此生注定无法超越的天之骄子，一般来说都会不自觉地因为那无边的距离心生畏惧或者崇拜。这两种人不相遇还好，一旦遇到，祁念之这类通常都会先坠入深渊。
　　可他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你的光芒背后，不言不语地给你温暖，并且理解你，尊重你，已经说明他足够爱你了。如果你的任性让自己失去他，或许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么爱你的人了。”
　　李翊目光闪动，灼灼地盯着季臣那张掩映在灯光和夜色中的侧脸。那一刻他觉得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当作好朋友的人，竟熟悉得有些陌生，那张脸的背后是他从未了解过的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