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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传说 ...

  •   传说
      渤海之尽,初云深里,海天交接处,日与月同辉,时光在这里逆转,生命从此不再有界限。
      我,一尾妖鱼,不知何时起就在这渤海里畅游,一直一直,好像没有开始,更不会有结束。
      只是,如果,我没有追逐碧波粼粼的晶光而游近海岸,如果,我没有贪恋日月精华而跃出海面,如果,没有从天而落的流星在眼前激起旋涡沉没,如果,被海水围困而放弃呼吸的不是你而真的是颗流星,如果,没有如果,还会有这段传说吗。

      我在你眼睛睁动清醒前,慌乱潜进海里,匆匆隐没,一气游出很远,才敢回头探出海面,可是早以看不见你。
      我知道,有什么改变了。
      我开始期盼,开始不安,开始思念,开始厌倦渤海的一成不变。
      我来到渤海之尽亲吻一颗生于海底泥沼中的红珠,许下心愿,告别渤海,我要离开,为了一个美丽的开始

      我跃出海面,甩开我的鱼尾,海水凝聚的水珠在日月光亮中晶莹跳动,很快回落渤海之尽
      我看到,海尽头与天相接处,闪射出刺眼的光让日月无色,水面蒸腾出雾气不断吞噬着海面,渐渐靠近,直到光彩暗淡,云雾中的重重人影清晰
      面目狰狞的巨人身披盔甲,手握长矛,其中一个高喊,声如钟鸣,妖孽!交出渤海之泪
      渤海之泪,回音嗡嗡,妖孽又是谁
      我纵身跃入海中,鱼尾卷起海浪,浪高随我游转一圈而高一丈,一圈一丈,浪起成墙扑压向丑恶的巨人,我听到嘶叫挣扎的声音,我似乎还听到人被水逼到窒息前最后一丝吐气声,我感到兴奋欢快,卷带着海浪腾出海面,俯视那些巨人被海水全部吞掉。云雾散去,我让日月同辉,把海面照的一片光亮。
      我舒服的迎着光,摇展尾身,看着海水成细雨轻柔的吻着渤海,然后,我听到一声轻呵,妖孽,交出渤海之泪。
      还有活着的吗,我微笑着,回身
      白袍银甲,墨色的发被银盔束了发顶,发尾在空中无风而动,你手中银枪直指我,枪上红樱在你我之间不安的飘动。
      你要渤海之泪….
      我的声音一定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的心颤动,有些激动,像是要被融化的绵软。
      妖孽!你只叫了这一句,我不知道你喊的是不是我,可为什么要叫妖孽,我是有名字的,我叫,我叫…我纠结着,脑中形不成印象,我叫什么…
      妖孽!你大喝,身音就在我耳边,我又看到你眉目清晰的脸,原来,我叫妖孽吗?
      我轻轻地笑,我有点疼,哪里疼,有什么滴哒落下的声音,像渤海水珠滴落水面的声音,我伸出手,它显然还不够灵活,因为很久没有幻出过形状而动作缓慢僵硬,但是我不急,你就在我一臂之内,我就可以抚摸到你的脸。
      可是,你为什么皱着眉,你的眼中要溢出的泪,还有,那是什么,恐慌,厌恶,憎恨…
      这是为什么,我要想起什么,可就在脑里翻腾,怎么也成不了画面
      我不是才在渤海岸边救了你吗,你不知道那是我,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看我,就像,我欠了你几辈子债。
      我低低地笑,看向穿过胸口的长枪,太傻了。我终于摸到你的脸侧,留恋着你的温度,我要记住。
      手滑下,推击向你的肩,你随着掌力飞向渤海岸边,那银枪就留在我胸前,我单手慢慢抽出,染了血的枪上红樱滴哒着血滴,一滴滴落入渤海,我就看着这有节奏的美妙颜色渐渐模糊,然后,我放松身体,跌落渤海之尽。

      既然,你叫我妖孽,就该知道,那点创伤怎会要了我命。
      我抚摸着银枪,它反射着柔和的银色光,这枪上记着你多少战功,多少生死关头,又多少人生。我想象着你的样子,你脸侧的温度,我在渤海之尽等着没有时间流动的生命寂寞的延续。

      当我觉得又回到以前一样没有尽头日子时候,渤海之尽来了一人,他一身华衣,映着他的发丝都像镀了曾金纱。
      他说他叫紫徽,我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个人,准确的说,我不记得我该认识任何人。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哪里谁谁种的花已经成了花海,哪里什么旧殿重修了还是很华丽,哪里什么酒酿了好多年可以开封品尝了…我都没听进去,他好象说累了,或者我实在太不配合聊天,他走前说,渤海之泪即使长成,你要等的人已不能再来,千年转眼,人早就轮回多世,那最后一魂你守在自己身里,不如还了他,让你们两人都有个解脱。
      我怔愣,抬头望他,只看到他渐隐入云层的后影,很快消失。

      我只是渤海一尾妖鱼,我要守护渤海之尽的一泪红珠,然后,我再什么也不记得。
      只有你的样子,落入渤海的样子,用长枪刺透我胸口的样子。墨发黑眸,白炮银甲,还有什么,我开始努力回想,我想记起越来越频繁出现在脑中的各种残像。
      没过多久,渤海又来了一人,她只静静在我身边坐着,没说话,也没看我,和我一起望着渤海粼粼海面。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再执着渤海了,放手吧,让日月轮转,海纳百川。
      她用她碧绿的眼看向我,那眼里的悲伤和绝望让我心口刺痛,她重复道,放手吧,你要找的人,正被困西漠,生死未知。
      我决定,先离开渤海,去西漠。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只要见到你,我就会想起曾经,即使马上想不起来,我守着你,直到想起为止,可是,随即我又感到不安,我觉得想起什么,未必是件好事。

      西漠,我只想着这个地方,想着你在那里,渤海的海浪便将我卷到了一眼望不尽的黄沙大漠之上,烈日毒辣的舔噬着身上的水迹,我伸出脚踏上这片迷茫的沙漠,灼烫的触感刺痛我脚掌,我挥散裹在身上的海水,幻出布纱的长袍,望了一眼已悬在头顶的太阳,它的光和热比渤海日月还强烈,我有些意识到原因,可我现在不想理这些,我要找到被困的你。
      嘶鸣的马叫引我寻声找去,沙丘下一队散兵寥寥不过十人,风卷狂沙中举步艰难。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人一马突然齐齐没下半个身子,后面的人慌乱了,我听见一个声音叫道,都退后,退后。我感觉得到那是你的声音,你叫着退后又解下马绳甩向陷进沙穴中的同伴,另一个人很快拉住你胳膊,你们一个拉一个,连成人链。可惜,陷落的太快,你的同伴来不及抓到马绳,就没了顶。我看到你颓败的跌坐在很快回合的沙穴旁,良久才抬起头,示意着身后的人继续前行。还没从悲痛中回神的你们,就看见正面铺天盖地而来的沙暴,沙漠中最恶劣的暴风让已心灰意冷的你们不幸的赶上。我没时间去怜悯,冲下沙坡,展开臂,在沙暴扑压下来时将你掩在怀里,散出存留在体内的渤海之水,撑起水层。疯狂的沙怒吼着欲撕裂天地般在水层外狰狞,不见停止。我看着你慢慢清醒,抬头对上我的脸,惊讶和不解的看着我,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我知道,你肯定没了解现在的情况。我温和的笑,搂在你身后的手轻轻安抚你的背,我说,没事了。
      你发现了我们相拥的水层外是依然没有退却的沙暴,你闭眼低下头,像是想着什么,然后,你说,你是谁,我的士兵们在哪里。
      我是谁,我看着你的墨发黑眸,依稀是你那日来寻渤海之泪的样子,我低笑,原来,这世你是全新的你。
      我说,他们应该是死了。你咬着唇低下头,我感到你颤抖的臂膀。我说,沙漠暗穴一个都难过,后面凶险防不胜防,不遇到风暴也不一定会安全离开。他们死,只是早晚。你豁的抬起头盯着我,你抓上我的肩,喘息着问,你看到我们遇到暗穴,竟然不搭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我看着你瞪着我的眼中,满是悲愤。我点点头说,我只要救你,其他人和我无关。
      你摇着头看我,抓着我肩的手似要嵌入我的身内,我只纠着眉,认真的看着你。
      我听见你无力的说,带兵出战本想击退敌寇侵犯,为国立功。没想到边疆未安定却被奸人陷害,一战全军覆没,被逼入西漠,沦为官场争名夺利的牺牲品,更连累了一起发誓效忠国家的众多兵士。
      我知道你压抑着太多痛苦和愤恨,有太多失望。这种感觉,我很清晰的感受着,我很熟悉,我好像曾经一直被这种感觉缠绕,现在由你再想起来,竟有些怀念。
      沙暴怪异的没有停,反而更凶猛,我透过越来越稀薄的水层,望向头顶黄沙遮挡看不到缝隙的天。
      谁,出来!我冷喝。
      一声尖啸,狂沙裂开一角,露出刺目的阳光,一个戴着鬼面的人在光中现出身型,落在水层外,狂沙重又遮住了天。
      鬼面指着我,用尖厉的声音说,你这个罪魁祸首,让我西域万顷土地干裂,河流枯涸,寸草不生,荒废成没有人烟的凶恶沙漠。今就了结你这妖孽,还我西域天日。
      我回想着,是我让西域成了荒漠?我不记得。我将水层缩小,将你留在里面,自己退了出来,立在狂沙之中。
      鬼面因我坦然直面而惊讶,他退后一步,掌中化剑指向我。他显得很紧张,握剑的手不是很稳,只比着招式也不近身。可我不想和他耗时间,身后你在水层内不安的望着,我知道你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水层渐渐缩小,临界碎裂。我对鬼面说,让我送他离开,我把命给你。
      鬼面收了姿势,剑入鞘,默默点了下头。我感谢的笑了笑,转身隔着水层看着你,让你也能看到我,你眼中太多疑惑,我不想和你解释,因为这些我也不明白,你伸出手印在水层上,我抬起手合上你的手,然后闭上眼,想到渤海美丽的海面,绵绵的海风。
      休想跑!身后一个女声突兀闯了进来,同时,我听到剑峰逼近的声音,可我不能动,也使不出力阻拦剑的刺入。我集中力量将水层运转,我低喝,去,看着你在眼前消失。我折断剑尖,捂上胸口的血洞,张嘴想叫你的名字,可我忘记你叫什么,没发出声音,只有血从嘴里吐出。
      我慢慢转身,鬼面拉着那个刺伤我的女人,那女人惊恐的望着我,我朝她笑了下,低头看了眼伤口,我说,位置有些偏,再正一点,穿心,这个身体就会倒下。
      她摇着头,后退,眼里都是泪,鬼面拦挡在她身前,剑又握在手里,轻轻颤动。她骂道,妖孽!
      我皱紧眉,我问,为什么叫我妖孽,我是谁,我和你这西漠什么关系。
      鬼面剑冷冷的横在身前防备,他说,你忘恩负义弑杀东极青华上君,勾结妖魔大乱天庭,被囚渤海却搅乱天地规律,非要山河倒流,日月同辉,时间停转,扰得天下生灵不得安宁。各方帝君召令天将擒拿你,却被你用渤海海水吞没,清平少将也被你夺了神器法力全无,待罪重入轮回历尽磨难。
      我怔怔地听他数着罪过,依然模糊,这些是我做的吗?我完全没有印象。
      我只觉得头很痛,身体里有什么在叫嚣,要冲破而出,我几乎按捺不住,我摆手,我说,你们快走,他们不动,我大吼,离开!
      想趁我受伤杀我,还是想在我受创无法控制自己时候被杀。
      我倒在滚烫的沙上,头上狂沙肆虐,更高处,裂日似在朝笑。
      然后,一身华丽的人站在我身旁,挡住了我最后的视线

      我是一尾搁浅的鱼,在沙漠烈日下蒸发生命。我迷矒着想睁开眼,我看到头上遮过一把油纸伞,听见稀哩哩地雨刷蹭伞面声音,节奏轻快。我深吸,闻到清新的气,立时觉得身体轻松畅快。
      我听到一个声音,婉转动听似江南采菱女吟唱,她说,上君该回家了。
      我是被窗外鸟啼声吵醒,阳光透着纸窗落在屋内床前地面,投下雕刻精致的镂空影子。我掀被起身,简单的动作,却因我一阵头重脚轻的旋晕而坐回床铺。门帘此时被挑起,晃进一窈窕女子,眉眼秀丽,乌黑的发在头侧挽着髻,留着一缕顺垂在肩上,她盈盈一笑,说,相公你起身了啊。
      我被她的称呼惊楞,她笑道,你忘记以前的事了,我是你娘子,我们住在苏州城外的莲花镇,以卖莲藕为生。
      我静静看了她良久,她开始还带着笑,慢慢脸僵了下来,看我的眼神不再柔和,而是犀利的逼视。
      我收回了视线,走到窗前,推开阁窗支上木架,尽眼处是连绵一片莲花塘。莲花开的妖艳,欲滴出血来。
      这里…..火莲烈酒怎比你梅子酿清香…一张模糊的笑脸一闪而过,声音犹在耳际。
      我转身看着屋内的女人,我说,我不记得你。
      她呵呵的笑道,果然这妖身里装的是上君的魂魄,遮眼法一点也瞒不住您。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她抿嘴笑,起了身在门边矮身做礼,我知道门外要进来一人,我看着门口,听到一个声音,有些熟悉,他说,上君又见面了。
      依然一身华服,衣着繁复,我记得这人,在渤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吵了我一天,西漠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他,他叫什么来着,我好像记得他说过。
      他在屋内的桌旁坐下,我在桌子另一边也坐了下来,他说,渤海已复常态,上君如果愿意留在这莲池静养,再好不过。
      我说,我不愿意呢,我指尖扣桌面轻轻敲着,我不想做什么上君,我只愿我是渤海一尾妖鱼
      他微微敛了笑,脸色有点冷,他看着我敲击桌面的手,他说,上君既然恢复了记忆,何需再逃避。
      我看着他,认真的说,我还没想起以前的事。
      他闭上眼,低低叹了声气。

      我没对他隐瞒,我确实没有完全记起所有的事,但,有一件事,我想起了,我想起了,我眯起眼,仰着头,心里有着什么在碎裂,掉落….
      吾,对九重之天立誓,愿意放下为君尊严,以吾身替汝之罪,永生永世自封南天之尽,永守天地之界。
      仅此,一个誓言,之前原因,之后结果,我依然模糊。
      我想我应该去见个人
      离开莲池,我看到一条蜿蜒小路耸天而入,果然,这里还是老样子。我拾阶而上,两边雾气朦胧,渐渐遮挡住视线。我只按照初始的节奏不缓不慢踏着,不觉轻轻吟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帝君这是念谁,哪里是旧乡。带着笑的问,声音清淡,随即被另人爽朗的笑声遮盖,上君莫嘲笑,情之所至时就知何为由不得己。
      由不得已..那声音清清冷冷地念着,轻蹙了眉头…
      我低低笑着摇了摇头,舒展了眉,迎面是令人炫目的光彩
      南天。
      我要去的是南天风凝峰。被称风凝,这里自是无风。峰巅无风,不足为奇,可以说,在南天没什么是值得惊奇的。风凝峰的主人,叫风凝,她有一双碧绿的眼。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不想浪费时间,我说,上次毁天之战,我们输了什么
      她露了笑,说,当是上君恢复了所有记忆,原来不是。她转身要走。
      我幻出尖锐的利剑,剑峰逼在她纤美的后颈,她竟直直转过身,我微惊,稍稍撤了撤剑。
      她依旧带着笑,上君何需急,我又没说不回答。她又转身走到峰巅,临渊而立,我跟在她身后,也站在崖边。
      她说,先不说那一战结果,上君可记起是谁引起的那战。
      谁?我脑中嗡的一声回响,我真不曾想过,也完全没记得,她一说,我只觉胸中重石压落,闷痛难言
      她继续说,本是万物归天,均受九重神明庇佑,偏偏有妖孽扰乱天纪,妄想与天争,向神挑衅。她露出轻蔑的笑,笑着却又冷了脸,她眼中纠集着明显的恨意,小小鱼妖竟想召集万魔捍动神位,毁天,可笑至极!
      她扯着衣袖的手在颤抖,她说,可他成功了,我们输了,以一条件换一时休战。
      我问,条件是什么
      她看向我,他要一人
      我皱起眉,听见她说,他要东极青华上君!
      孽缘…
      金銮殿,紧闭的殿门轰然倾塌,金戟裂空鸣响,门口一人身着开天遗拾黄金战甲,挥动手中金戟直指殿上众神,无情无爱,自私自利,还配为上神!
      殿内一阵暴乱,却无人敢与其交峰,那人大喝,胆小懦弱之辈!九重天该换了主人来做!
      我摇晃着退了步,脑里景象渐渐清晰。我看到垂在胸前的金发,栩栩耀眼,此时刺的我眯起眼,一阵眩晕。
      我猛的抬起头,风凝就贴着我的脸,冷冷地看我,她说,您记起来了吧,您这身体,这样貌可都是那妖孽魂魄所化,您到如今还想否认吗
      我摇头再退步,我忘记怎样避开她灼人的视线,许久才觉得吸进气,转开头,望向峰外天,我说,纵然他有错,我也错,我收回视线,直直望她,最错不该,擅自用其鱼鳞补天,即使九重神明,也没权利剥夺任何一族在天地间的生存和尊严。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那样子像是惋惜,更多的是失望,她说,一只小小的鱼妖,一个微不足道的族能有幸得以献身补天,那是他们的福份,这份功德九重天会铭记。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千年前如此,千年过,多少恨和痛还不能让你明白吗,你知不知道,南天就要撑不住遗漏,裂口一旦大开,天地倾斜那要毁灭的何只千万生灵。
      我知道,那次金銮殿众神面目凝重,没人出声,没人有办法阻止九重天遗漏的扩大,直到帝君开口,他说,天地只有一族可以补这天遗漏,女娲后裔,迷鲛。
      我记得他说完这话,看我时的眼神,平静。
      平静,是的,他知道我在渤海救过一尾小鱼是传说中的迷鲛,他知道我总去渤海闲住,他知道我有多喜欢,多期盼那尾小鱼能长大去遨游四海。
      他也知道,我知道九天不补,后果是何。
      所以他平静,而我不能。即使那尾小鱼是女娲后裔,他和他族类的鳞片可以补救九天,我也不能让他,让他们这么做。
      我第一次和紫徽大吵,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定能找到补天的其它方法。
      那天梅林,我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的是九天帝王,后来我知道,那天他在我的梅林站了一夜。
      之后,我皱了眉,太多的回忆一时涌来,让我头痛欲裂。
      上君,风凝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她背对着我面朝着峰下,她静静地说,千年前,我为了让您亲手擒拿鱼妖可以不惜一切去污蔑陷害,让你们终生不得所见,今日,我仍可以继续做到。
      她身子直直向下倾去,她还是这般执拗,以死相胁,我纵身飞下,一手抓住她身后衣带,一手化剑急忙插入壁峭,剑没入,阻止下坠。
      她仰头毫无表情的望着我,我说,风凝峰下是虚无,无物归元之地,你想魂飞魄散吗。
      她别过头不看我,我看到她眼中泪水,叹了声,我低喝,力集于手腕,上扬,将她甩向峰顶,我喘歇几口气,提气攀上
      她仍背着我,低着头,她说,我不会放弃,九天必补。她突然大声吼道,您别想用自己命填!我会阻止!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无视她不平的怒气,我说,他被你骗来大闹金銮殿之后,为何,我胸中闷痛,那金戟穿腹而过,血就在我们之间滴落,越来越快,我问为什么,你却没看我一眼,我便也看不见你的脸,只能一遍遍念你的名字,越来越轻,我没力气再念的时候,挖心的疼让我清醒,醒来时,我只看见紫徽坐在我床边,他静静地看着窗外…
      我停了停才对风凝说,为何他要杀我。
      那日醒后,紫徽只和我说,他已入魔。为什么入魔,我不知道
      风凝却笑了,笑的她的后肩都在颤抖,她说,因为我和他说,断了你执念,取了你心脉,在你力量微弱的时候收集元神,再用渤海海水化出肉身将你元神锁进去,九重天就再也找不到你,你也会完全不记得自己,那么他和你就能长相思守。
      他怎会信你。我问
      我有天工遗拾,和他金甲金戟同一所出,他那时为了阻止你以身补天,有万分之一机会也会去做。她说。
      哪怕是让我恨,让我痛。
      她见我无语,回身说,后悔刚刚救我了吧,这都是我做的。
      我摇了下头。
      是我一意孤行,是我私心太重,却也是我自作自受,只是,连累太多人

      清晨不见旭日破天,云雾迷朦,下着绵绵似有似无地细雨。
      我撑着油纸伞,踏着青石路,绕了两弯路进了一间酒家,店家客气的上来招呼,我笑了笑,指指窗边一桌,桌前坐了一华服青年,正一手支额,向着窗外不知看着什么。我径自走了过去,将手里拎的两小坛酒落在桌上。
      上君真客气,请酒喝。人没动身,懒懒地摇了摇另只手中的折扇。
      帝君闲情跑来人间赏雨,我就不能来凑个热闹,我边说边揭了两坛的酒封,推他一坛,自己拎一坛仰头灌下一口。
      他笑了声,拿过小坛在鼻间闻了闻,我就说你这梅子酿天上人间一绝。说着,也提坛狠喝了一口。
      酒过半坛,我俩都没多说话,听着窗外雨声,终还是他耐不住,笑说,我所做只是为了九天
      他自然是知道我为何找他,既然我已恢复了记忆,我已去过了南天,很多事就不需多说,我俩之间本来就不需多说什么。
      我转头看着窗外,雨未见停,细密的下起来没完,我指尖扣着桌面,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梅子酿的清香绕齿留着香。
      千年前,他提议以鲛鳞补天,阻止九天遗漏扩大,一时迫我令你与你族人献身补天。海外任何一族都珍贵而且神秘,我知道,鳞片是你们迷鲛的命结,也是尊严,宁死不能揭鳞,以鳞补天等同于迫你一族背着耻辱灭族。那时,我想我能用其他办法阻止天漏,我去了九重天遗漏的南天尽头,后来太和君来了,告诉我补天就是九重天需要更多元力,吞噬元力就会减慢漏洞扩大。我在南天守了七天七夜,我决定以已之身补天,把我的元神封锁在南天尽头。
      也就是这七天七夜,风凝去了渤海,告诉了你很多错误的消息,你为此冲上九重天,大闹金銮殿,向众神挑衅要人。我从南天赶回来,只得到捉拿你的命令。我只身一人去找你,也就是那天,你用长戟给我了一个回答。我被赶来的他带回九天,你也被擒住。他在我从南天回来时就给了我一枚梅花章,说是在人间集市寻的古玩。他知道我喜好这些玩物,我也收了并就别在衣襟前。那天他就是寻的这梅花章而找到我们。梅花章是普通的,只是雕刻它的人是上古神工子季,遗落人间周始反复,让他无意碰到。你把我留在渤海留在你身边的计划没成功,我也因你一戟心灰意冷,决意以己补天,
      我知道我要做的事很危险,那时,我竟然有此决心,我同众神说我要亲自揭你鳞片以补九天。我带着你到了南天尽头,似乎没人相信我会这么做,于是,南天荒芜的尽头,第一次拥挤了众多神君。
      我将众神隔绝在光层之外,你一定不知道,那时候你看我的眼神,是多么不解和悲伤,我没勇气看你,我怕我坚持不到仪式完结。
      窗外雨似乎停了,没了声响,紫徽只默默的看着外面,那坛子按倒在桌上,没几滴酒,滴了几下就静了,喝得真快,我说,帝君今日牛饮可暴殄了我这梅子酿。
      他低低地闷笑,夺了我手里的坛子,仰头而灌。
      谢谢,我终是站起身,我说,谢谢,我已完全恢复记忆,不会再逃避责任
      我转出酒家,立在门外,仰面,雨还未停干净,又淋漓下了起来。
      有个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响,声音就从心里冲顶而来,震得我闭上眼。
      我双臂朝天,等待着光束的降临,我无视你眼中的瞬间变换的万般情绪,我意已决,送你回海外重经磨励,他日便是全新的开始。
      你不能言语不能动,你只能使劲的摇头,我说,曾经有人问我用双手换双翼可否愿意,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赤着脚在荷花池里捉小鱼,我想了半天回答他,愿意,他就笑了,他说,那你把手里的鱼放回池塘吧,他们也想有一天能飞。我看你,微笑。
      我想你会明白。
      我张开双手向九天祈求
      吾,对九重之天立誓,愿意放下为君尊严,以吾身替汝之罪,永生永世自封南天之尽,永守天地之界。
      光幕四散,南天在震动,我看见紫徽破阵而立,他手中帝王剑直指九天,金芒绕着他周身攀上剑尖,他大喝,天尽头摇晃着散落下无数的六菱冰晶,一片苍白。
      他用天地万物之帝的神力抵挡我的祈天,他用他原始天赐予的元神来填补九天。
      我放下怀里的你,走到他面前,屈膝而跪。
      他面色肃穆,是我从记忆起从未见过的冷傲,是属于真正的他,睥睨天地的九天帝君的威严。
      他说,青华,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逃避的责任,这是他曾存于世的意义。
      我看向不远处失去知觉的你,我说,我愿意替他罪。
      他良久没有声音,我低着头,直到他说,既然你已决定,便去驻守渤海之尽,直到渤海之泪长成。
      渤海之泪,传说中开天辟地原始神力的遗留,就像一颗种子,在渤海深水中汲取泥沼营养,日月精华,但是它不会长成,因为,它最需要的是生命气息,只要有人愿意陪它永无天日,放弃时间流转,它才会生长。
      我明白,他是为了给我反省的机会,给我忘记你的时间。我也明白,这同是争取你生存和自由的唯一希望
      我跪礼,谢帝君。
      我走到你身前,静静看着你,你金发依然耀眼,飞鬓剑眉,高挺鼻翼,我要记住。我双手合十,在胸前化出光,我说,吾借天地神力,取汝一魂一魄锁吾元神,自封渤海之尽,永守渤海之泪。
      是的,这是最后的誓约,我看到紫徽惊怒的剑挥来阻止,可他晚了一步,南天再次震动,你在我眼前渐渐消失,魂魄飘散,归于万籁,等待着七日后轮回盘重聚,转世再生。
      生生世世,即使魂魄不完整的存在,至少再不会为九天找到,简单快乐的享受人生。
      我微笑着,仰身,坠下南天,南天之下,渤海之尽,我将永世守着渤海之泪,等它生成之日,便是我们重逢之时。
      油纸伞挡住扑面的细雨,我转头看紫徽,他伸手去接雨,带着平常笑容。
      店内有人幺喝,身后被推挤,紫徽和我同时让了身,一个小男娃向店内冲出来的老板做了个鬼脸,手里拿着一弯弓,赤着脚在路面笑着跑开,拐角处又回身歪头拧着眉吐了吐舌头。
      我怔怔地望着小孩在拐角隐去,心紧缩,再回看紫徽,他已噙着笑说,天上一日,人间百年,如是他已轮转了多世。
      我撑着伞跟着紫徽的脚步,低着头跨过一道道水洼,这是你的第几世,轮回寂寞,我是该去陪你了。
      轻笑,我踏快步子,赶上紫徽,将伞撑起。

      渤海之尽,日月轮转,海面平静,依然的美丽,我跃入海中,再次亲吻渤海之泪,它如血红艳,在深蓝海底泛着荧光。
      汲取生命才可以生长的渤海之泪,我手覆在之上,我微笑,我说
      我愿以生命换其生长
      红色光芒映照着升起了细密水珠,颗颗如泪升腾
      我愿以神契祭其花开
      我陪酿千年的渤海之泪,听我的召唤,圆润的红珠破裂,露出嫩芽,展开层叠花瓣,终是由一颗红珠渐成一株红莲
      我摘下红莲,它开的鲜艳妖冶,我看见紫徽腾云而至,他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生成的渤海之泪,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只微微的笑,轻轻用力推出红莲,渤海之泪在渤海湛蓝海面飘向不远地紫徽。
      渤海之泪既已生成,即可补天,九天遗漏就不用再吸取他的元神,他也不会耗尽元力而死。
      九天不能塌,天地不能毁,我也将永远告别神位,归于轮回,世世轮转…

      这个城市四月的午后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玻璃投在课桌的书本上,少年手指尖轻轻扣着桌面,似和着什么节奏。
      上了年纪的语文老师,晃着他秃了顶的头,一字一顿念着诗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课堂上念叨着不变的游子思想之情,可谁知思乡还是念人…
      念人----情之所至时就知何为由不得己。情之所至,由不得己,千年又千年,孟婆汤,奈何桥未曾洗掉的记忆,世世纠结。
      少年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操场上体育课正在打球的一群学生中发出欢呼,少年轻轻勾起嘴角,微微地笑。
      人群中染了一头金黄发的少年,挥着臂笑着向他的队友展示着他刚刚一次漂亮投蓝的胜利。
      放学后的教学楼顶层露台,金发少年头枕着胳膊,仰躺着望向蔚蓝的天空,一片如鳞云层淡淡地遮着半边天。
      喂,从楼梯而上的少年,轻喊一声,拎着书包自顾自坐到金发少年身边,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我放下书包,手抱着腿,也仰头望向天,碧蓝如洗,云海淡淡,我轻轻地笑,我说,不,不是来说个故事,这是个传说…
      渤海之尽,初云深里,海天交接处,日与月同辉,时光在这里逆转,生命从此不再有界限….
      我慢慢地说着,看向身旁的你,你看着我的眼睛,晶亮似被阳光镀了层金光,连同你的金发一起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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