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私房菜》一只水饺

23、第二十三章

　　过了午时，店里的食客走的差不多了，沈墨这才摇着扇来到店里。

　　要了碗冷淘，边吃东西话也没个停。

　　“这么热的天还留堂，小娘子你是没瞧见，一个个的倒是坐在位子上，就是魂不知道早飘哪儿去了。偏我爹看不见，越说越来劲，还总喜欢点我起来回答问题……”

　　宋姝正在吃冰碗，头也不抬道，“定是想让你们多学些，夫子是你爹，点你也算开小灶了，总不会害你就是。”

　　“那可不好说，昨日我带了豆花回去，原本说好了要给他留一碗，一下没忍住自己吃了。说不定就是记恨着这事，今天才故意使这招。”

　　“你倒是还有脸说。”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沈墨连着吃了一碗冷淘，又喝了两小碗豆花，这才放下筷子，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嗝。

　　阿秀和福生也备好了要带走的豆花，足有两桶。一桶装着豆花，盖子上还铺了层碎冰，再用棉布裹着，另一桶就是些小料，到时喜欢吃什么自己添就是。

　　“快些走吧沈郎君，”阿秀催促指了指桶，“晚些这冰可就都要化了。”

　　沈墨唰的一下打开扇，笑嘻嘻的摇了两下，“行了，这就走了，明日我再来。”

　　宋姝懒得说话，嗯了声摆摆手让人快走。

　　人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阿秀和福生拎着东西跟在后头，店里没了人总算安静下来。

　　春困秋乏夏打盹，说的是一点没错，天越热人越是犯懒。宋姝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会儿。

　　刚起身，沈墨蹭蹭蹭的又回来来，“对了对了小娘子，有事忘记跟你说了。”

　　咋咋呼呼把她吓了一跳，困意都散了不少，“什么大事不成，着急忙慌的，迟早有一天得被你吓死。”

　　“倒不是什么大事。”他嘿嘿笑了两声，给自己倒了杯水才继续道，“过几日是我大爹爹五十大寿，照规矩得娘得亲自做些吃食，算是聊表孝心。”

　　“只是她整日就给人看诊看医书，哪有功夫琢磨这些，又不想在大伯娘二伯娘面前落个没脸。”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小娘子你手艺这般好，这两日若是得空，可否让我娘跟你学些。咱们可以交银子，你放心，就寿宴时做，定不会传出去。”

　　“你直接说想让你娘跟我学做吃食不就是了，这长长串串的，听得我头晕。”这个傻实诚。

　　“我这不是怕小娘子你觉得我心怀不轨，想套吃食方子。”

　　宋姝看着他灿烂的笑白了一眼，自己蠢就算了，居然把她也想的这么蠢，真是……

　　这边沈墨还在掐着嗓子问道，“成不成嘛小娘子，我娘要是做不出像样的吃食，落了脸子肯定不高兴，她不高兴爹就不高兴，爹不高兴……”

　　“行了行了，你先把嘴闭上，吵的我头疼。”

　　沈墨立马收了声。

　　宋姝想了想，才说道，“吃食这东西毕竟是众口难调，我觉着好的旁人也不一定喜欢。这样吧，让你娘明日来店里寻我，我与她谈谈，看有没有合适的吃食可以做给你大爹爹，旁的就到时候再说。”

　　“小娘子不必自谦，你做的吃食怎会有人不喜欢。”沈墨又叽叽喳喳的夸了好一通，没个停的。

　　阿秀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来催人，“沈郎君可要走了，冰真的要化完了。”

　　宋姝也受不了了，“快走吧，马上也到上课的时辰了。”

　　沈墨这才一拍大腿，灌下最后一口水，收了扇子火急火燎的走了。

　　次日早。

　　还没到食肆，远远就瞧见门口站了个人。待近了才看清，是个约摸三十岁的妇人，面上素净并无擦脂敷粉，但气色看着很好面色红润，眉眼温和淡然瞧着让人心安。

　　她梳了个齐整的圆髻，只用一根木簪固住。褐色褙子深色下裙没有一点装饰，很是简洁干练。再走到跟前，有淡淡的药草香传来。

　　不等宋姝说话，妇人走到她跟前，笑容温雅，“可是宋小娘子？我是沈墨他娘，昨日……”

　　她接过话，“昨日忘记定个时辰，让沈大娘子久等了，快进来坐。”边说边把人往里迎。

　　“是我叨扰了，小娘子开食肆想来是忙得紧，本不该再给你添事，只是之前沈墨带回来的吃食我也常吃，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味道比旁人好些，这才厚着脸来了。”

　　“大娘子客气了，只是，”宋姝顿了顿，“只是现下要开门做生意了，怕是不得空，您看您是等过些时辰再来还是……”

　　“小娘子若是不介意便让我在这等着吧，来来去去的也麻烦。”

　　“自是不介意，大娘子请便，有事您再唤我。”

　　沈刘氏点点头，等宋姝忙活去后，这才掏出本医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用午食的时候她要了碗豆花，甜口的，加了多多的蜜水，倒是和沈墨一个口味。

　　又等了半个时辰，食肆里只剩二三个食客。宋姝终于得了空，可以坐下来商讨吃食的事。

　　“不知老丈平日偏爱吃些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

　　沈刘氏想了想，“倒是没什么不能入口的，偏爱吃些甜食。”

　　“那大娘子可有想做的吃食，或是想我帮您一起拿个主意？”

　　她柔柔笑了笑，慢慢道，“我确实是有些想法，阿公年纪大了，平日气热夜里也睡不踏实，但又不爱喝药。我是想着做些掺了药的吃食，给他养养身体，只是我手艺不精，做出来的吃食药味大，不知小娘子可有什么好法子？”

　　宋姝了然，这是想做药膳。但她对这方面的研究不多，倒多了些犹豫，“药膳我甚少接触，也没个底儿。做吃食我许是能帮上一二，但药理什么我却是一窍不通了。”

　　沈刘氏笑容不变，略微思索后继续道，“还有几日时间，小娘子看这样可好，咱们且试试，若是不成再做些普通吃食就是。”

　　宋姝对捣鼓吃食还是很感兴趣的，没多想也就应下了。又商量了会儿，决定下午就买些食材试试。

　　二人刚站起身，就见穿着白袍的沈墨擦着汗快步走了进来，照例先灌了一大杯水，“真是的又留堂，下回旁人再念叨他我可不帮他辩解了，还要跟着一起说道，哼！小娘子，来碗……娘！”

　　他一脸高兴的凑上前，“娘这么早就来找小娘子学手艺了？学的怎么样了，若是学成了娘先做给我吃，我帮您尝尝……”

　　话没说完，就被沈刘氏揪住了耳朵，“刚才是不是说你爹坏话，我可是听见了。还有，你这话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整日絮絮叨叨的，你以后想当说书先生不成。”

　　“疼疼疼，不说了不说了，有人看着呢，娘～”

　　沈刘氏这才放开手，恢复了温雅的模样，对着宋姝柔柔一笑，“让小娘子看笑话了，这臭小子惯是话多，偏我和他爹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知他哪儿学来的，让人听了就烦。”

　　沈墨捂着耳朵小声道，“爹整日拖堂，哪里是不爱说……”

　　被瞪了一眼识相的收了声。

　　宋姝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回想了下刚才叉腰怒吼的人，再看看现在温雅淡然的样子，实在是对不上。

　　只能说女人，真的是有两副面孔呢。

　　接下来的日子宋姝得了空就开始琢磨吃食，药膳粥、药膳汤、药膳饼都试了试，但放的多了就全是药味儿，放少了又起不到作用，来来回回总不满意。

　　几天下来，药材用了不少，吃食也费了许多，毕竟一股子怪味的药膳实在让人生不出胃口，有些处理一番还能吃，实在咽不下去的也只能丢了去。

　　想来想去总没好的法子，本以为是不成了，直到有天看到阿秀在吃油糍子，忽然又有了主意。

　　油糍子就是油炸过得糍粑，这让她想起了不需过油炸的糯米糍，当即试了试。

　　让阿秀把药材送去炮制，香豉和荆芥这两味重的拿去煎，煎出来的药汁用来和面，剩下的冬麻子、葛粉、木通叶全都磨成粉，掺在馅料里。

　　做完后尝了尝，先是淡淡的药味，接着就是香甜的馅料，仔细嚼嚼又是药味，但并不突兀。

　　宋姝觉得还成，装了一盒又让阿秀送到医馆给沈刘氏，不一会儿人就跟着来了，脸上的喜色多了几分。

　　“小娘子当真是巧手，我吃着觉得极好，想来阿公定会喜欢的。这次寿宴我便做这个，劳请小娘子教教我了。”

　　宋姝送过去的就是最寻常的豆沙馅，又捣鼓了枣泥、豆沙、栗粉还有番瓜泥，薯蓣，凑了个五彩糍，把配比细节都细细说了遍。

　　沈刘氏连连道谢，就急忙忙回去练手了。

　　可算是把东西琢磨出来，宋姝也松了口气，又做了些不掺药的糯米糍，边吃边盘算了下，这东西过些日子也可以拿出来卖，心里颇为舒畅。

　　永平县。

　　宅院内一片狼藉，显然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林清安发髻松散，衣袍也有些凌乱，但顾不上整理，眉头紧皱看向侍卫头领，“可有伤亡？”

　　“四人重伤，其余皆是轻伤。已经派人包扎过，暂无大碍。”

　　“嗯”

　　侍卫头领跪了下来，一脸自责“是卑职疏忽大意，任凭大人处置。”

　　林清安揉了揉眉心，“倒也不能怪你，先不说这些。此次必然已经打草惊蛇，等我禀明官家再做打算。替我备车，我现下在要回溪镇。”

　　“是。”

　　等林清安走后，侍卫仍是懊悔。蹲守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抓到了个人，才带回来还没来得及审问又逃走了。

　　都怪自己，若不是自己没察觉人在暗中递了消息，怎会让他的同伙寻来，还伤了这么弟兄，连大人也差点受了伤。要真害得人出了事，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晃悠悠的马车上，林清安心头颇为烦闷，眉头再次紧紧蹙起。

　　现下他们算是暴露了，想来幕后之人定会有所防备，再想把人抓出来就更难了。

　　又想到今日和人交手实在不济，有些后悔小时没有好好习武，为了躲懒只学了些防身功夫。

　　回到溪镇已经是戌时，因着是夏季，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有些灰又有有些青，有些人家已经点上烛火，星星点点，让人的心有些许平静。

　　马车踏过青石板街，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

　　林清安原本打算直接回府上，只是不知怎的，像是不受控制对车夫喊道，“去长平街。”

　　他脑海中是小娘子的巧笑嫣嫣，算起来自己已有七日没见她了。

　　以往没什么，但自从夏社那日后，他就总控制不住想她。

　　用食的时候想、看卷宗的时候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想。想她做的吃食、想她的眯眼笑的娇俏、还有那日醉酒后的情态和带着薄茧淡香的手……

　　他的脸有些热。

　　马车很快转到长平街，林清安来的还算巧，宋姝正好关了门准备回去休息了。

　　转头瞧见人她惊讶了几息，很快回过神，“大人这是怎么了？”

　　不怪她有些惊讶，实在是他现在的模样和往日太不相同。发髻衣袍皆是凌乱，显得有几分狼狈。

　　林清安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打理，居然用这般糟的姿态就来见人了，心里懊恼面上还是淡淡，“无事。”

　　怕她再说什么，他随口问道，“可还有吃食。”

　　“……现下已经打烊了，正准备回去了，大人明日再来吧。”

　　“嗯。”

　　宋姝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接话，就这么沉默下来。

　　有风吹过，两人相顾无言，场面有些尴尬。

　　又过了会儿，她小声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民女便先走了。”

　　“……嗯。”

　　林清安看着人从自己旁边走过，抿了抿唇，明明有许多话想说，怎的就说不出口了。

　　他敛眼准备回去，没成想一转身小娘子就凑在她跟前，近的能闻到她发顶洗发用的柏叶味。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而后落下立马砰砰砰乱跳。

　　宋姝也没想到人忽然转过身，忙退开几步，面上有些尴尬，“民女无意冒犯，大人见谅，只是有东西忘取了。”

　　她遣了福生去拿东西，因着刚才的意外，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

　　气氛实在冷，宋姝忍不住找话，“大人身上用的熏香味道很是好闻，不知从哪可以买到。”

　　林清安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我平日并不爱香道，从未用过熏香，我身旁也无熏香之人，想是小娘子闻错了。”

　　宋姝挑了挑眉，这个香味是蔷薇水，用的玫瑰花蒸取花露，明显是女子用的熏香。

　　玫瑰在本朝可还没有大批量种植，多还是从外头带回来，是昂贵的进口货，专供皇室享用。

　　她原本还以为是他跟某个皇室贵女有接触，不承认难不成是不方便说？

　　宋姝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笑着点点头，“那想来是民女闻错了。”

　　林清安抿了抿唇，觉得这笑似有深意，不觉道，“不知小娘子闻到的是什么熏香？许是我沾过忘了，你说说我兴许便想起来了。”

　　还装？

　　宋姝故意逗他，“这熏香民女倒是没闻过，想来是用不起的。这般香的东西，想来也只有天家才用的上吧。”

　　“小娘子说什么？”林清安神情忽然严肃，“小娘子可是真的闻到了香味，可否跟我说说怎么个香法。”

　　她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难不成是说中了让人不高兴了？

　　宋姝一时没了话，等人又问了一遍，气自己怎的和沈墨似得多嘴，心一横干脆说开了，反正又不是她没脸，“就是觉得香的紧，许是天家公主用的上的蔷薇水，大人不清楚吗？”

　　蔷薇水？

　　林清安甚少接触熏香，确实不懂这些。他不爱熏香，一同办事的侍卫也不是会用这东西。

　　那这味道——

　　他想起早些时候被救走的人，那时候他从外头赶来，正巧撞到一起，后来还斗了会，极有可能是从那时染上的。

　　看来这案子还有的办。

　　林清安到底是松了口气，“多谢小娘子。”

　　反让宋姝摸不着头脑，她干什么了？

　　好在福生取了东西回来，她再次福了福身子，“若无旁的事民女便先走了。”不紧不慢的走了去。

　　林清安捻了捻指，看着人背影，喉头有些热。三两步追上前，“小娘子且慢。”

　　“大人有何吩咐？”

　　他终是忍不住，面上依然清隽淡然，细听嗓音却有些颤着说道。

　　“这段日子，我很是挂念你。”

　　过了会，他嗓音没了发颤，定定的重复了遍。

　　“宋小娘子，我挂念你。”

　　宋姝脑子早就一片空白，后面的事全都迷迷糊糊，直到躺在席子上还没缓过神来。

　　这话说的实在于情理不合，她想找个合适的说辞都找不出来。

　　林清安，知县大人，喜欢她。

　　天气本就闷热，宋姝更是睡不着。她想了许久，心头没有窃喜，更多的是费解。

　　虽然林清安容姿绰约，除了爱吃也没看出有旁的不良嗜好，还是知县大人，怎么看都是不可多得的，但她却是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因为她是不入流的商女，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不是宋姝自卑，而是这个朝代确实有着阶级的划分。就算他们不在意，但这无法改变，她只想活得轻松些。

　　门当户对在当下不光是说说而已，而是上至权贵下至平民都信奉的真理。

　　她也实在想不出来他怎么会看上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手艺？

　　实在想的烦闷，她干脆不想了。或许人受了什么刺激，过几日就想通了，那用得着自己在这先乱了心神。

　　宋姝心中自有想法，她想日子过得轻松些，必然是要找适合自己的，那旁人怎样自然与她无关，她只需按自己的想法来就是。

　　这般想着更是把事情抛到脑后了，总之你怎样任你，我自巍然不动。

　　第二日。

　　到了用午食的时候林清安来了，没了昨晚的狼狈，又恢复了往日的矜贵。

　　宋姝如往常招呼了人坐下，“大人吃些什么？”

　　“豆花，甜口的。”

　　林清安神色也如常，看不出什么，只是没人知道他的心乱成麻。

　　昨日忍不住把话说出来后他一夜没睡，一直想着她会有什么反应。才到用午食的时辰就踩着点来了，但宋姝这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气闷。

　　但让他想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现下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默默吃着豆花，再悄悄看人一眼。

　　没多久，沈刘氏提着食盒来到食肆，把新做的糯米糍让宋姝品尝。

　　“皮子有些硬，还可以多加些水。旁的馅倒是没什么，就是这番瓜水太多了，吃着有些烂，可以挤去些水再用。”

　　沈刘氏一一记下，“我等会再回去试试。”她也不急着走，又留下来闲聊了几句。

　　林清安觉得这妇人眼生，但眉眼又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想，就听见沈墨咋咋呼呼的声音。

　　“小娘子，诶娘，你也在啊。”对宋姝道，“豆花豆花，还是老规矩。”

　　宋姝瞧他一眼，“今日不留堂了？”

　　“不留了不留了，”沈墨笑的荡漾，“爹最近一日三餐都吃娘做的糯米糍，都要吃反胃了。今儿趁着娘不在，赶紧下学出去打牙祭了。”

　　话刚说完又被揪住了耳朵，“你这臭小子，有这般好笑吗？今晚你跟你爹一起吃，不，现在就有，你也别吃什么豆花了，这糯米糍带上回去吃。”

　　“不要啊娘，小娘子你快说说话。”

　　宋姝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大娘子说的对，快吃吧。”

　　沈墨开始耍宝，逗的人止不住笑。场面颇有几分温馨的意思。

　　林清安看着却拉下脸，这个不要脸的小举子，居然还带着家里人，当真是不要脸。

　　他戳了戳碗里的豆花，想着过阵子去京都，也告诉娘好了。

　　过了会他又想起昨日的事，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说的还不够？

　　林清安一脸严肃，又看了看那头笑闹的三人，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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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二合一，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