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束光》十二·L

2、零二

　　周五的天气由晴转阴，林昌的诊疗室外叶杭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眼前的建筑早已刻进了脑子里，熟悉到里面的摆设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她是以叶杭这个身份来这，更多时间里她都是以温菀的身份陪在江晏灿身边。

　　江晏灿与温菀的故事与大多数言情小说相似，两人相爱但遭受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更甚的是双方都为女性，所以过程就变得更为激烈，且造成了最糟糕的结局。

　　叶杭所听说的温菀，性格就如同这个名字一样，是温婉恬静的女孩，敏感又脆弱，在人生最青春的时光里遇见了江晏灿，相爱的开端并不复杂，彼此吸引后坠入爱河。

　　原本大同小异的恋爱过程，却在遭受到外力阻挠后变得愈加浓烈，甚至催生出了火山爆发式的情感，温菀因为被父母强行断绝与江晏灿的往来，而日渐抑郁，最终选择了以自杀的方式作为最后的反抗。

　　江晏灿相较于温菀来说个性更加独立，但江家却是个有势力的家庭，不管江晏灿如何努力都无法逃离江家的控制，被迫分开的时间里，她与温菀经历了不同方式的监视与压制，也用尽了不同方式的反抗，好在江晏灿较之温菀更加坚强一点，也就没有温菀的决绝。

　　可温菀离世的消息是压垮江晏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维持了一个星期的哭闹之后，江晏灿突然间给自己建造了一个幻象，假象中的江晏灿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江家人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江晏灿开始每天早晚跟空气讲话，会兴奋的说自己在跟温菀通电话或者视频，还会难过额告诉父母温菀在国外留学，甚至连归国的日期都讲得清清楚楚，有几次江父气急怒喝她的诡异行为，换来的却是江晏灿歇斯底里的吼叫与自虐的结果。

　　几次之后，江父再也不敢戳穿真相，江母整日以泪洗面，林昌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就这样在江晏灿的幻想里，温菀只是出国留学了很快就会回来，而她的父母也不再阻扰他们的关系，但林昌最担心的是江晏灿口中的温菀归期。

　　在长期心理治疗无果的情况下，叶杭与江晏灿相遇了，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那一天阳光狠毒，叶杭难得穿了一件长至脚踝的长裙，长发披肩，站在茂密的树下遮阳，她几乎没有穿过长裙，偏偏这一次被江晏灿撞见。

　　叶杭记得，那天江晏灿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激动的笑，紧紧抱住自己，在她耳边不停的诉说思念庆幸她的归来，她是医生，能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于是好心的顺从下来并安抚起江晏灿，江晏灿似乎很满足她的温声细语，情绪也渐渐稳定。

　　面前的情况让江晏灿的陪护十分惊奇，江晏灿情绪稳定后叶杭将她交给陪护，但江晏灿立马就变得紧张不安，死死地抓住她不肯放，情绪眼见着要再次激动起来，无奈之下陪护只能打给林昌来处理眼前的状况。

　　这是林昌与叶杭的初见，他们合力将江晏灿安抚好并带回林昌的诊疗室，这也便是叶杭第一次来林昌的办公室。

　　叶杭是在江晏灿睡着后离开的，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第二天林昌就找到了她，在电话里恳切道，“叶医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是江小姐又出什么状况了吗？”

　　“是的。”林昌说，“江小姐今天的情况非常棘手，叶医生，你昨天的装扮同江小姐已故的朋友很像，才导致她错认后加重了病情，所以我想请你今天再过来一趟，最好是换一个反差较大的装束，让江小姐可以明白是自己认错了人。”

　　“可以的，我忙完就过去。”

　　“麻烦你了叶医生。”

　　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江晏灿就是认定了叶杭是温菀，抱住后便不肯撒手，也让江家人动了把她留在江晏灿身边的念头。

　　连着好几天叶杭都接到了林昌的电话，每一次他都在说，“叶医生，我希望你可以继续扮演温菀以辅助针对江小姐的最新疗程。”

　　叶杭不厌其烦也不想参与进去，所以开口拒绝，“我觉得让人假扮已故的亲友对患者来说并不是个好方法，反而会让她继续沉浸在幻想中不肯走出来。”

　　“这一点我有考虑到。”林昌劝道，“江小姐患病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认错人的现象，一般情况下，她只有易怒吼叫与产生幻觉两种状态，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江小姐头一次对现实有了感觉，你也知道的这对病人来讲是个转机。”

　　“或许这同样是幻觉。”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于叶医生来讲有点为难，但是江小姐患病至今快两年了，虽然她目前的精神障碍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但长期无法好转很容易对身体产生不可逆损伤，我们都是医生，很清楚新治疗哪怕只有一线可能都必须试一试。”

　　正因为叶杭也是医生，所以她沉默了，反应性精神问题虽然与器质性不同，但不代表长久下去不会往器质性上转变，一旦病变那造成的就是永久性损伤，她们上学、工作都是宣过誓的，作为医生救人是职责所在，于是在慎重考虑后她接受了林昌的提议。

　　但她有所强调，“林医生，如果这个方法不奏效的话，我有要求中断治疗的权利。”

　　“那是当然。”

　　针对江晏灿的新疗程开始了，叶杭正式以温菀的身份同江晏灿住在一起，据林昌口述的温菀是纤弱的，看过照片后也很容易想象的到，所以她开始按照温菀生前的模样装扮，接了及腰长发及穿各类裙装，甚至说话方式、生活习惯都在江家人的帮助下尽力模仿。

　　开始的两个月江晏灿太过磨人，她甚至连一分钟的自由时间都不能存在，她一旦从江晏灿的视线里消失，江晏灿的情绪就会变得异常激动，当时的叶杭还有自己的工作，没有那么多耐心奉献，于是和林昌提起要中断治疗。

　　奈何抵不过江母的哀求，江晏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江父江母要付上大半的责任，何况女儿还是自小宠到大的，江父江母越想对江晏灿补偿，就越会朝着另一个极端走去，威逼利诱，用尽各种手段留住了叶杭，毕竟叶杭也是抚慰他们的稻草。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叶杭更像是被道德绑架和职业里的天然责任感，而被紧紧绑在江晏灿身边的，从此以后她在江晏灿的面前就叫温菀，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无法做回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温菀这个角色的把握也就愈发熟练。

　　叶杭在配合治疗的这段日子里尽心尽力，但模仿的再好也还是会露出破绽，有时候江晏灿会突然间有所察觉，接着就会易怒狂躁，甚至在非常暴烈的情况下，不仅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到叶杭。

　　她扮演温菀的时间越久，在心理上带来的矛盾与冲突就越大，江晏灿的情况仿佛在转好，举止、言行也都日趋正常，但她跟林昌都十分清楚这只是假象，江晏灿所谓的好转是在幻想世界中的好转，是假装温菀的死亡从未发生，有意识的遗忘那些不愿面对过往。

　　情绪稳定的江晏灿是温柔深情的，谈吐大方、有涵养，会想尽办法逗叶杭开心，偶尔浪漫的举动也直击人心，这让无数次产生退出念头的叶杭又一次次的犹豫，作为医生，她告诉自己要尽可能的帮助江晏灿恢复正常。

　　江晏灿无疑是漂亮的，笑时眉间弯弯，生气时眼眶含泪，带着独属于她的味道在不经意间蚕食着叶杭，叶杭毕竟不是心理学出生，对于一些情况她没能及时做好防备，她的心理问题也就是在这种情况悄然出现。

　　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温菀这一角色，又在毫无预兆之下习惯了江晏灿的柔情，所以她本人与配合治疗这一角色产生了冲突与撕裂，无法控制的对江晏灿产生了不舍与心疼的情绪，而作为治疗来讲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有一天晚上，江晏灿做了噩梦，叶杭半夜醒过来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蜷缩的她，那一刻叶杭突然明白，自己走进了医生对患者产生依恋的死胡同里。

　　叶杭抱住江晏灿，轻拍着她低哄，“晏灿，你怎么了？”

　　“菀菀，不要离开我。”叶杭沉默了，她不是温菀所以不愿作答，但江晏灿不依不饶，一直在说，“菀菀，不要离开我。”情绪眼见着又要激动。

　　叶杭无奈，终是答应，“好，我不离开。”

　　往后的配合治疗中，叶杭的心理负担日渐严重，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沉溺在了江晏灿对温菀的爱情中，她强迫自己冷静，不停的告诫自己是叶杭而非温菀。

　　但每当江晏灿望向她的目光含着喜欢与深情时，还有从江晏灿柔软的嘴唇里说出令她心动的话语时，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作为叶杭的她不可自拔的爱上了精神障碍的江晏灿，她们俩正在上演一出双人三角恋。

　　可叶杭也明白，不管是为了江晏灿还是她自己，这中现象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于是在几次三番的下定决心后，她单独去见了林昌。

　　“林医生，你比我更清楚这个治疗计划应该终止了。”

　　“叶医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一点时间都不会给你。”

　　林昌其实一早就发现了问题，他说，“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

　　叶杭笑了笑，语带嘲讽，“精神障碍和斯德哥尔摩，还真是般配。”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的情况并非斯德哥尔摩。”

　　“林医生我不是学心理的，但是在配合治疗的这段时间里也看了不少相关的书，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一个治疗方案。”

　　“你说。”

　　“我提出了退出也就不会再犹豫，既然温菀这个角色无论如何都会消失，为什么不让温菀亲口告诉江晏灿她已经死了呢？”

　　“太危险了，你完全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很有可能让江小姐产生更加激烈的行为。”

　　“江小姐最激烈的行为也就是自杀了，我想应该没有比这更激烈的了。”说这话的叶杭冷血的不像话，但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江晏灿发神经要自杀时，几次抢过利刃的都是她。

　　林昌沉默，“让我考虑考虑。”

　　“我等林医生的消息。”

　　叶杭自己都记不太清楚那天的具体细节，她只记得江晏灿需要安全感时会一直强迫她做承诺，可能是对温菀这一角色的殚精竭力，她没有做出任何承诺，而是残忍的讲出了全部事实，尤其是在江晏灿接近疯狂的状态下，自私的在江晏灿耳边说出了梦中的那句话。

　　“你记住，我是叶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