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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镖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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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缠绵的雨丝逐渐转密,下了场大雨,镖队暂时停在林中。
齐欢最终拗不过自己的身体,他打伞,周管家背着他走。
等到了镖队停歇的地方,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雨棚,大家都待在里面,刘正清还亲自煮了姜汤分给众人。
“你外公做人真是没话说。”周管家端了一碗回来,称赞道。
“当然了,哪像有些人,连个苹果都不肯分给别人。”齐欢反讽道。
“那是给你吃的。如果见到了你爷爷,他看见你比上次还瘦,他一发怒,就会找你爹,然后惊动到娥姐,最后遭殃的就是我。”周管家吐着苦水,发现眼前的人眼珠子乱转,心里一沉,“我说,你不会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去快活林看你爷爷吧……如果你到时候还能再掰出个三姑六婆跟着镖队走,那周管家真的服了你了。”
“你有没有看见人啊?”齐欢突然四下张望道。
“我那么苦口婆心的跟你说,你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周管家心里无比怨念,却又无法不作回答,“他去那边的林子了。”
齐欢低头看了眼手里冒着热气的姜汤,拿起一边的伞,冲进了雨中。
越走越远,滂沱的大雨几乎完全掩盖了镖队的人声。
齐欢终于在雾蒙蒙的视野里捕捉到了那个遗世白影,却见对方背对着自己奇怪的蹲在一颗树前,豆大的雨珠拍打着那把斜斜倚在肩上的油纸伞,显得摇摇欲坠。
就在那把油纸伞即将被雨刮倒的时候,齐欢慌忙上前扶住,却把自己的伞掉在地上,另一只手端着的姜汤赶紧送到对方的伞下,可还是不免有雨珠落在碗中荡起圈圈涟漪。
蹲着的人没有任何动静,说是蹲着,不如说是蜷缩。
楚红衣不开口,齐欢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就那么替他撑着伞,端着姜汤,自己却淋在雨中。
雨水不一会儿就浸透了齐欢的衣服,额前沾了一片叶子,不时刺到眼睛,有点痒,齐欢想伸手揉,可是两只手没有一个闲着。他只好挤眉弄眼,晃着脑袋想要把叶子给晃下来。
大概是他摇晃的动作幅度过大,有雨滴飞向了伞下的人。
楚红衣离开人群就是不想让人识破他现在的身体,谁知突然冒出个人,还莫明其妙的过来给他打伞。本想不搭理他,让他自行离开,天晓得这人是傻还是蠢,宁愿淋雨也不走。
要是人再不离开,楚红衣不能保证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能保持多久。无奈之下,他只有拿出白瓷瓶,吃了颗药。
等药效开始起作用,安静的人缓缓站起了身。
齐欢立刻小心翼翼的把伞随着抬高,还没来得及把姜汤递上,对方冷漠的抽回自己的伞,头也不回的离开。
齐欢呆呆的站在原地,任雨水冲刷着身体,手里的姜汤被雨水灌满,铺了出来。
回到镖队时,浑身淋湿的齐欢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只空碗,带着一脸受伤的表情。
周管家了然的端来又一碗姜汤,看着他喝下。
傍晚的时候,天气又转为了丝丝小雨,镖队顶着黯淡的月色上路。
齐欢拎着一串葡萄,走在队尾,吐着葡萄皮,看着队伍最前方骑马的白影,心里的郁结无处发泄。
“周管家,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一定要说实话?”周管家手上拿着一根蒲草折来叠去,背上的袋子里还插着些竹叶,不以为然道,“你有时候是有些讨人厌,不问别人想法,就自说自话拿我的苹果给人吃。不是所有人都乐于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尤其人心叵测,他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那也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说了,他那么厉害,我要有什么企图也早被他一掌拍死了。”
“少爷,有时候不求回报的好意,更让人恐惧。”
“歪理!你当初和我爹娘萍水相逢,替我接生后就留在了齐家,毫无怨言的做我奶爹,我爹娘也没怕过你啊!”
“你爹粗神经,脑袋里哪想得到那么多,而娥姐是不能用常理判断的!”
“……”齐欢不服输的白了一眼。
前面的一辆镖车突然陷进了坑里,整个镖队的行动停滞了下来。
“怎么了?”刘正清赶紧骑马回过来询问。
“总镖头,阿牛他好像发烧了。”
“扶他上我的马,你照顾他,车我来推。”刘正清说着就翻身下马,亲自操刀上阵。
镖队的人都明白这个总镖头执拗的性格,马鸣和李乾调整了一下人手,继续上路。
“外公,我帮你。”齐欢把葡萄往周管家怀里一塞,跑了过来。
“乖外孙。”刘正清摸了摸齐欢的脑袋,用力一推,车轮立刻抬出了坑里。
只是扶在车把上的齐欢根本不需要用力,或者说,在刘正清的猛力之下,他根本没机会。
走了一会儿,齐欢突然凑到刘正清耳边,小声道,“外公,为什么箱子里是空的?”
“不愧是我刘正清的外孙。”刘正清哈哈笑着拍了一把齐欢的背,“等到了浮山你就知道了。”
齐欢撇过脸,痛苦的皱了皱眉,对这个激动起来不知轻重的外公实在无奈。
周管家肩上挂着葡萄,手中编着草蚱蜢,对着夜色开嗓唱起了山歌。
“月亮弯弯朦朦光,坐在半山等情郎咧~风吹竹叶皮皮动,又惊又喜又心慌咧~~八月十五赏月华,阿哥出饼妹出茶诶~~阿哥好比深山长流水,妹妹好比深山嫩细茶哦~~~”
周管家滑稽的唱腔一扫梅雨带来的沉闷,大伙儿乐的乐,说的说,唱的唱。
刘正清好笑的看着越唱越带劲的周管家,“哪里有人走镖唱山歌的?”
“周管家会的东西多着呢~下回让他给你唱西厢记~”
“是吗?哈哈哈,这真是我第一次看见大家走镖走的这么开心!好,继续唱!”
林间的小路上,蜿蜒前行的一行镖队唱着山歌,惊起飞鸟无数。
不远处的山头,一伙山贼注视着这诡异的画面。
“老大,我们劫不劫?”
“你奶奶滴熊,想想……”
“老大,恐怕有诈,人家走镖都不敢伸张,他们倒是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在晚上大声唱山歌。”
“你奶奶滴熊,再想想……”
“老大,你看他们运的货,足足有十四箱!”
“你奶奶滴熊,我说了我在想……”
“月亮弯弯朦朦光,坐在半山等情郎咧~嗷嗷——”
“唱你奶奶滴熊,你哪一边的?”
“老大,你到底想的怎么样?”
“你奶奶滴熊!”
“那到底是劫还是不劫?”
“你奶奶滴熊!劫!”
“好,兄弟们,冲嗷嗷——”
“冲你奶奶滴熊,他们那么远,你准备冲到哪里去!”
“老大,你说怎么办奶奶滴熊?”
“奶奶滴熊,谁让你学我说话的!明天劫!”
翌日,镖队停在一条溪边,歇脚。
齐欢倚坐在镖车上,看着周管家编完一只草蚱蜢,又编了一只竹蜻蜓,感叹道,“好久没看见这些玩意儿了,记得小时候,我只要叫错娥姐称呼,被赶出房间,你就给我编这个玩。”
“娥姐那时候也过分了点,一个七岁的孩子哪里明白为什么有娘不叫,要叫娥姐。话说回来,你也笨,总是记不住。”
齐欢撇了撇嘴,见马鸣在分配干粮,拿起竹蜻蜓,又从周管家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只桔子,跑了过去。
“马四叔,我帮你。”
马鸣点头微笑,不停称赞刘正清有个好外孙。齐欢把干粮一个个分过去,最后剩下一份,他走向了总是坐在人群外的人。
楚红衣负手而立,凝望着天空的尽头,眼神中总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他听着一个脚步声走近又走远,转头,看见了来人留在地上的东西,用手帕包着的干粮旁,还放着一个桔子和一只栩栩如生的竹蜻蜓。
他微微拧眉,抬头看向后方。
因为想要注视楚红衣动静而倒退着走路的齐欢没想到对方会看过来,思维一滞,脚还在走,一个踉跄,差点向后摔倒。这回不用楚红衣漠视他,他自己窘迫的先转身跑回了周管家身边。
“出丑了吧~”一会儿的功夫,周管家已经削了个梨,“拿我的手帕垫干粮,拿我的桔子献殷勤,拿我的竹蜻蜓去讨好,活该出丑。”
齐欢瞪了一眼,拿过梨啃起来。
“嗨哟,还瞪我?真是白疼你了!梨还给我!”
周管家佯装伸手去抢,两人幼稚的闹起来,却无声无息中化解了齐欢刚才的尴尬。
最后自然是齐欢胜利抢回了梨,附带一只草螳螂。
正当齐欢盘腿坐在镖车上想着出个难题让周管家编只蝴蝶的时候,一双精致的紫色靴子出现在视野里,然后有一双手把手帕放在了他倚靠的箱子上。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素手,那一刻,齐欢居然羡慕被这双手碰过的手帕。
他想抬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虽然已经多次接触,他们之间却未曾有过任何只字片语。
你好?我叫齐欢,是你雇的镖局总镖头的外孙?我们以前见过面,记得吗,在烟雨楼的时候?
齐欢你个白痴,那次他坐在楼上,街上那么多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你。
等到齐欢发现自己一肚子的墨水居然没一个字派得上用途,人也早就离开了。
轻叹了一口气,他拿起对方归还的手帕,又是一声叹气。
周管家取了清水回来,调侃道,“哟,他刚才来找你了啊~”
“恩……可是我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顿了顿,齐欢伸了个懒腰,看着觉得灰暗的天空突然也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他没有拒绝我的桔子。”
“是吗?那你李二叔手里的是什么?”
“那,至少他收了那只竹蜻蜓!”
“哦?你看看我手上的是什么?”
“怎么会在你手里?你一定又自己编了一个来耍我!”
“我耍你的方法多得是,需要这么做吗?这是我在溪边取水的时候从水面上飘过来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归还手帕?”
“最残酷的不是从平民变成乞丐,而是从富甲天下变为一无所有。”
“……”齐欢懵了。
“真不知道你惹了他什么,他要这样对你。”周管家看着倍受打击的齐欢,无限怜悯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有跌倒才有成长,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学乖点,别去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突然,镖队里有人开始呕起来,有人昏倒,有人痛苦的抓着衣襟。
“怎么了?”齐欢紧张的跳下镖车,抓着周管家问道。
“没事的。”周管家镇定自若的回答道。
随着一群‘啊’的壮威声,一伙山贼提着刀从树丛后面、小溪对岸齐齐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