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衣（番外1更新）》冰蓝镜影

2、第二章 真人不露相

　　翌日清晨，齐欢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一阵瓶碎碗砸的喧闹声把床沿的他震到了地上。揉着惺忪的眼睛，只见周管家急匆匆的跑进来叫救命。
　　“不好了不好了，娥姐又要练箭法了！”
　　一听，齐欢立刻睡意全无，把来人推在眼前，“周管家，先帮我挡一下。”
　　“不是，娥姐找得不是你。”
　　“吓死我了。”齐欢长舒一口气，双眼半阖，抓过锦被，往头上一盖。
　　“别睡了，再睡下去，你爹没命了！”
　　“还有比葡萄更小的水果吗？”
　　“今天顶的倒是西瓜。”
　　“那死不了。”
　　“问题是你娘要玩蒙眼射箭！”
　　“……”齐欢立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郑重其事的问道，“她以前有没有玩过？”
　　“有！”
　　“中靶的几率？”
　　“百分之一。”
　　“你不早说！这下老爹要变刺猬了！”

　　齐欢匆匆赶到院子里的时候，齐父正一脸哀求的顶着西瓜，被绑在树上。
　　“老爹！”
　　“呜～～欢欢～～我可怜的孩子，你就快要没爹了～～”
　　齐欢本来还想先去解绳子，一听这话，立刻掉头走向蒙着眼睛拿弓箭比划的齐母，比划中的弓箭立刻对准了靠近的人。
　　“娥姐，是我……”齐欢小心翼翼的绕过弓箭，瞪了一眼明哲保身见死不救的家丁丫鬟们，暖声暖气道，“娥姐，你知道吗？刘府的少夫人昨天去画眉斋买了盒波斯胭脂，本来想在晚上给老公一个惊喜，谁知有惊没有喜，那胭脂有问题，她的一张脸肿成了馒头。”
　　“就是我让你去的那个画眉斋？”齐母激动的拉下蒙眼的黑布，看了眼一脸真诚的儿子，“我怎么没听说？”
　　“这种事当然是家丑不可外扬了。”
　　“是吗？那你今天不用陪我练箭法了，我下午去刘府瞧瞧。”
　　一听这话，周管家立刻把齐欢拉到了一边，小声道，“你娘去的话不就穿帮了？”
　　“你不是号称当年上那什么榜的高手吗？你待会儿去刘府给那女人脸上两拳，不就搞定了？娥姐不会特意去问胭脂的事，她只要看到就行了。”
　　“少爷，你不觉得你爹一直在盯着你吗？”
　　“我知道，我总要先给自己铺好退路，没道理他解脱了我去顶那只西瓜！”
　　正说着，齐母已经蒙上眼又拉起了弓箭，想了想，觉得不够刺激，又开口吩咐丫鬟把她原地转三圈。看着齐母转圈后的弓箭左右摇晃，齐父吓得脸色惨白，对着自己儿子投去幽怨的眼神，像是在控诉‘儿子，你爹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所有的下人一见这阵式，立刻动作一致的蹲下了身子。
　　“娥、娥姐，还有件事你有没有听说？”齐欢猫着腰，躲在周管家背后，伸着脑袋大声说道，“张家的三小姐李家的四夫人今天一早身上都起了红疹，大夫说是过敏，好像原因出在新进的那批丝绸上。”
　　“什么？！”齐母脱口而出，弓箭嗖的离弦飞出，扎进了屋顶的瓦片中，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齐母扯下黑布，气呼呼的朝院外走去，“岂有此理，居然有这种事？！我倒要问问那批丝绸和红疹是怎么回事！”
　　齐母一走，家丁丫鬟立刻捡起丢弃在地的弓箭，找地方埋起来。
　　齐欢长吁一口气，对着周管家道，“你快去找个大夫串通好口供，花钱消灾。”
　　等家丁给齐父解了绳子，齐父一下子摊了下来。
　　“老爹，你怎么了？”
　　“欢欢，你爹我腿软……”

　　三天后，黑云压城，天色阴霾，一场倾盆大雨在千叮万嘱下降落。
　　齐欢和周管家撑着一把洞洞伞奔跑在泥泞的黄土路上，冲进了路边一个供路人休息的茅草亭中。
　　周管家收了伞，从身上找出一条滴滴答答的手帕，拧了拧，麻花似的手帕腾起一些白烟，递给齐欢。
　　齐欢不疑有它的接过已经变干的手帕，擦了擦满脸的雨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奇怪的看向周管家，“你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娟帕？”
　　“……”
　　“这不会是娥姐的吧……”
　　“你真以为我抱着你娘画像睡觉啊？别忘了你是谁带大的，我周管家除了不能喂奶，奶妈会的我都会，奶妈不会的我也会！小时候为了给你擦鼻涕眼泪，就随身拿了块手帕，又怕麻布弄伤你的小脸，就做了块丝娟的，后来习惯成自然了。”
　　“……”
　　“想我为你们齐家做出多大牺牲，你娘居然这样整我们。明知道今天会下雨，我还以为她出门前特意提醒我们是出于担心！我就知道她亲手把伞交给我准没好事！”周管家说着，打开手中的雨纸伞，一二三四五，足足十二个洞，连小雨都遮不了。
　　“唉……每次用那种方法骗她，她一定会察觉到的。”齐欢耸了耸肩。
　　雨中又一个路人冲过来避雨，冒失的路人一脚踩过茅草亭前的水坑，溅起的污泥惹得其他避雨的人一阵唏嘘。
　　“少爷，小心。”周管家眼明手快的拎起齐欢的后领，提到一侧，避过了四溅的脏水。
　　“没关系啦，反正都淋湿了。”齐欢倒是大方，拧了一把袖子的水，正要换一个袖子去拧，突然发现茅草亭内的人群分布很奇怪，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他这边的角落。
　　刚才冲进来避雨的人抱歉的笑着穿过这里拥挤的人群，不以为然的走向另一边空旷的地方。见这小小的茅草亭内还有两张长凳，就坐到了其中一张上。
　　“这里这么大，你们都挤在那里干什么？”他大大咧咧的招呼道，看向身边穿着斗笠蓑衣的人，“这位兄台，都进来躲雨了，干吗还穿着蓑衣？”
　　他边说边拧着衣服，抬头看向独坐于另一张椅子上的人。
　　静静眺望着雨幕的侧影宛如雪峰上遗世独立的仙子，本是那冰岭之颠难摘的雪莲，谁知流落于寂寞深谷内自开自谢零落无依，他是天公最完美的杰作，却又是最不被天公喜爱的。
　　哐当，拧衣服的他不小心碰倒了蓑衣人靠在长凳上的东西，正准备弯腰捡起，立刻脸色刷白，那是一把磨得光亮光亮的刀。他忙不迭奔回了拥挤得角落，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不敢靠近了。
　　蓑衣人平静得捡起落地的武器，众人下意识的都往后退了一步。
　　这两人已在茅草亭里对峙多时，显然蓑衣人是冲着那白衣公子来的。
　　不知情的齐欢被后退的人群挤出了角落，他踉跄了一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静默的白衣人正是前几天烟雨楼畔的惊鸿一瞥。
　　“少爷！”周管家焦急的拨开人群，紧跟到齐欢身边，“人家要打架，我们让开一点。”
　　“周管家，那个人我们见过。”
　　“恩恩。再退后一点。”
　　“他不像是武林中人啊？”
　　“恩恩。再往这边走几步。”
　　“周管家，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听到了！人家打架不关我们的事！”
　　“他们为什么要打？”
　　“少爷，你不过就见过他一面，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你关心那么多干什么？等雨停了，我们就去你外公家。”
　　“你当年不是还上了什么排行榜的吗？你们中不是有句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吗？”
　　“我说少爷，你哪里看到不平了？”
　　“你这么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上榜的？那什么破排行榜，怎么评的？”
　　齐欢越说越响的嗓门引起了蓑衣人的注意，只见他提刀起身，走向浑然不觉的前者，避雨的人群再次集体后退一步。
　　“在下彰山古锭刀杜润，天下阁龙虎榜排名十三，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齐欢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疑惑的拧眉，“什么？”
　　“在下彰山古锭刀杜润，天下阁龙虎榜排名十三，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蓑衣人的声音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呵……”齐欢扯了扯嘴角，拉着周管家转过头低声道，“什么天下阁，什么龙虎榜？”
　　“天下阁是武林公认的身份象征，龙虎榜是根据每八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从武、德、行三方面选举出来的优秀人才，也就是你刚才口中那个吹黑哨的破榜。”
　　“你以前也？”齐欢看周管家的目光一下子上升到敬佩，又立刻快速降落到鄙视，“我现在百分百肯定，他们吹黑哨！”
　　“……”
　　“大丈夫光明磊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蓑衣人对齐欢和周管家的交头接耳有些不满，“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我不是什么阁下，也没有什么高姓……”齐欢身体本能的后仰避开蓑衣人正义凛然的唾沫，扯着周管家的袖子求救。
　　“你不是武林中人？”蓑衣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又抱拳道，“敢问令尊师出哪门哪派？”
　　“你问我爹啊，他当然出生齐门，至于派，应该是两面派吧……”
　　“齐门？我杜润在江湖上滚打摸爬三十年，怎么没有听说过？两面派又是什么派？”
　　“就是小时候，教书先生看见的时候认真读书，先生不在的时候调皮捣蛋，我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吧……”
　　“这个解释倒是新鲜。这两面派到底是什么来路？刚才我听你质疑龙虎榜的排名，武林中还没有几人敢对天下阁排出的龙虎榜如此大言不惭。”
　　“你听错了！你一定是听错了！！！”齐欢已经编不下去了，痛苦的转头去瞪无视他求救信号的周管家，后者正捂着嘴偷笑。
　　本来茅草亭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么一搞全没了，避雨的人们反倒觉得这蓑衣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看到这情形，那杜润突然恍然大悟，几乎瞪爆了眼珠子。
　　齐欢义无反顾的躲到了肉盾周管家的身后，却将视线偷偷移向了那个始终不曾看过这里一眼的人。
　　远处绵延的山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雨开始变小了。
　　静坐着的人缓缓起身，拿起倚在亭子木栏前的油纸伞，准备离开。
　　这时，杜润不和齐欢纠缠了，跳到欲打开伞的人面前，眼前亮光一闪，古锭刀出鞘。
　　“楚红衣，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分胜负。”
　　被叫做楚红衣的人抬眼望向水气朦胧的逶迤山脉，轻轻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撑起在亭外，带着一身不然尘埃的胜雪白衣，步入了朦胧的雨帘中。
　　杜润怎肯罢休，一脚踏上长凳，纵身跃入雨中，刀尖指向了离去之人的后背空门。
　　眼见着白衣上即将绽开血花，那一刻，齐欢几乎忘记了呼吸。
　　突然，刀锋一撇，杜润在空中转身，落地。对方似乎说了什么，杜润收刀入鞘，捡起因为刚才动武而飞落的斗笠，转身离开。
　　楚红衣……目送着那个出尘的背影，齐欢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