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夜行抄》尘似镜

108、逍遥幻境琴虎精

　　一只大白虎迎面向她扑上来，左宁隐约觉得认得它，又不太敢肯定，便打算侧身避上一避。
　　却是像所有梦境一般，白虎从她的身上穿虚而过，落到另一个怀里。
　　左宁只得站在白虎的近侧，看着它与这人嬉戏玩耍。
　　他有着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眼神澄澈透明，双边眉上各有一点朱砂痣，美玉般的鼻梁下是一张檀口，唇上只抹了一寸胭红，然而吐息如兰。泼墨般的长发垂在他的双肩之上，于脸庞两侧松松扎着两缕碎发，又绕到背后重新汇成一束，正是秦汉时期的装扮，看来古老又雅致。
　　他穿了一件最普通的披衣，从领口一直到腰间都是真空的，露出形态美好的胸肌，手臂上各缠了一只金钏，又垂有纯金流苏，随风而动。
　　左宁看得发怔，只觉得这个人，他有种让人分不出性别的瑰美，让人不由自主地着迷。
　　白虎与他逗弄了一会儿，见他有些疲态，便匍匐在地，恭声道：“主人，一会儿琴童要来拭鉴，主人是见或不见？”
　　左宁只听到一连串的“见”字，完全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些什么。
　　这人打了个哈欠，眼中显出慵懒之意，“每五十年他都要来一次，也算老熟人了，见与不见都是一样。只是有些好奇，不知他今年长大一些了没。”
　　白虎径自站起来，甩了甩长尾，“他是童子，就算再过千年万年，他也是这么大，有甚好奇？”
　　他伸手抚摸白虎的额头，拿它靠耳边的一撮长毛绕在手心把玩，随口道：“上次幻作个女人骗他玩，今次不知幻作什么比较有趣……倒是虎儿你，莫要没大没小的，方教训了你要唤我主人，也做得不错，怎的又故态萌发？真真讨人厌！”
　　白虎在他身侧蹭了蹭，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到他的腿上，任他抚弄，“知道了知道了。这次也做个女子好了，教他七情再起六欲不灭，看他主子会不会责罚他下界去。”
　　他掩嘴一笑，作势打了白虎一下，“忒坏！”

　　左宁蹲久了觉得累，起身伸了个懒腰。
　　眼前的景色已经变了。
　　一名小童子踏着彩云从远处过来，一路都不耐烦地拂着不识相落到他脸上的桃花瓣。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子坐在桃树枝上咯咯地朝他笑。
　　在她从树上跳下来的瞬间，左宁仿佛照见了镜子。一个孩提的她活生生站在面前。
　　左宁有些惊讶地皱起眉头，驾云而来的小童子已经来到面前了，冷不防撞见小丫头，忙刹了车从云上蹦下来，垂在眉心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不止。
　　“怎么……怎么又是你……？”小童子略略脸红着问。
　　“琴童看到我，连一丁点欢喜也无么？”小丫头凑近了他问，鼻梁快要顶到他的嘴唇。
　　小童子脸都快熟透，忙退了两步，支支吾吾道：“你……连你叫什么……小仙……小仙都不知道呢……说的什么欢喜不欢喜……的？”
　　说完最后一个“的”字，他的眼角稍稍向上一提，瞧向丫头。
　　“诶哟！上次倒忘了与你讲了！我是……咳，小仙是这逍遥幻境中白虎郎君的座下童子，唤作——

　　“——左宁。”

　　左宁张开口，用与小丫头同步的声音将这个名字叫出来，她没有料到，这个小丫头除了相貌以外，居然连名字也与她的一模一样，就好似是她的……前世一般。
　　背后的空间张开个大口，将她从背后吞噬而入。
　　左宁只能听到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她的耳边。

　　“听说不请自来的幻瞑界大将军将白虎神君所看守的宝物打缺了一个口。”
　　“据说碎片落入了凡间……”
　　“这宝物谁人敢拿？比什么宝物都还要厉害，天界的运道如何都要看它！”
　　“这昌是君也真是……杏花精虽法力甚微，但修炼一下总有成仙之日，只可惜被他这么一搅——非得被打得永世不得超生不可！”
　　“这哪里是‘情’啊？七情六欲果然害人害己，还是当初舍去了来的好些。”
　　“哼，倘若他早去了三尸神，也不必在幻瞑界屈居了吧？以他的能耐——”
　　“幻瞑界好斗，只怕下去一个昌是，会上来个更棘手的将军——”
　　“妖类成仙果然不可倚仗啊！”
　　左宁耳边充斥着往来各路人的谈话，他们讨论、斥责、担忧，但面上都毫无表情，心中也无一星一点的波澜，他们只是就事论事，而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他们都是仙人，胸怀天下，却没有丝毫感情。
　　左宁在他们身边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忽然撞见一个老仙家身边带着一位小童子。
　　童子面善得很，是叫做琴童吧？
　　只见他仰着脸看众位仙家讨论来讨论去，一言不发，忽闪着一双澈亮的眼，似有所想。
　　有仙低头吩咐道，“琴童，去——将矾殊点上。”
　　一道异香从琴童的袖口中扑面而来，面前的人物都随着烟雾消散一空。

　　面前没有了仙家的踪迹，只有一名小小的少年，在镂空的雕花窗里露出一双眼，胆怯地看向外面，他怀里紧紧护着的是一片玉石碎片，反射着屋内烛光明亮的跃动。
　　一旁有名少女，身影模糊，脸皱成一团，不客气地询问他，“你说你是天上界派人下来寻我的，可有什么证据？”
　　“你……正是因为你失却了本身，才这么容易被魔障之气所侵……”琴童低声回答，“这人间，只是幻象，随小仙回去吧，左宁。”
　　少女不服气地背过身去，“开什么玩笑！你说我是面镜子我就是了？我说你还是把琴呢！”
　　琴童的身子不为人察地抖了一抖。
　　“左宁所言甚是，小仙确是琴妖渡劫上天，九天神雷过于凶险，小仙险些道行全费，幸而有师父路过搭救一把……如今师父有命，令小仙借此番机会以情劫代替九天神雷之劫……”
　　“天上界的论调不是妖类成仙不可取吗？叨叨了这么些年了，怎么会有人肯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这帮老头子里面还是有良善之辈的啊！”少女嬉皮笑脸地变了副样子去笑他，“我便不逗你了。只是你要我即刻回去却是不能，因这人间虽是我造出来的幻境，但幻境之外的人间却快要成为地狱了。莲如造了这许多魔物，连芳菲也压制不住，我须得助他一臂之力。当年倘若不是莲如坠魔，恐怕非议妖类成仙一事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多吧！怎样，小妖，你是自己回去么？”

　　左宁感觉得到琴童怀中的玉石的熟悉感，与阿睿给她的是一模一样的熟悉的感觉，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道暴风却从中卷过，将她眼前的一切都卷走了，又将一幅新的卷轴铺开在她面前。

　　一道耀目的光柱从远处喷射至近处，与琴童相隔只有一丈距离。
　　“琴筝，快将本神真身取出！或可保你一时！”少女从旁焦急大吼。
　　琴童紧紧捂住胸口，“不敢有违师命。”
　　“木头脑袋！”少女不知何时已挡到他的身前，“真是木头脑袋。”她浅浅笑起来，从他胸口中隔空取出玉石镜面，“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来寻我的！”
　　反身一照，少女的整个身子都陷入无边的光柱之中，直至消失无踪。

　　左宁捂住眼，强光逼得她不能直视，但须臾之后，耳边又是鸟语，鼻尖充盈了花香。
　　她睁开眼，再度看到一头大白虎。这次白虎的怀中还睡了一名少女，面貌模糊，像是她方才在人间看到的。
　　“你……你是什么妖……神仙？”本来安睡在白虎怀中的少女突然惊醒，惊慌失措地向它提问。
　　“睡了一百年，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么？”白虎温柔地呵责，“灵魄一分为二，连记忆也失却了么？”
　　左宁走到他们的身旁，倚靠着白虎坐下。
　　“倘若你都忘了，我便放肆一回，与你讲一个小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当时的大老虎还是一只小猫崽，而有一面镜子却已经修炼成仙很多个千年了。成了精的镜子把孤苦伶仃的小猫崽带到了一座高山上，为了能纾解小猫崽抑郁的心境，他就地劈木成琴，拉云作弦，弹了一首很美的曲子，小猫崽就此和镜子精……”
　　“镜子精……？”
　　“你待我讲罢，小猫崽就是我，而镜子精就是你——的整体本身，而今你被摔裂成两片，你虽只是其中一小片，但应当亦有这段回忆才是。”
　　“琴……”
　　“这琴你理也不用理，据说后来也是成了精了，但因为情劫难渡，被九天神雷劈了个半死，到底成仙没有还未可知呢！重点是镜子精与猫崽的情谊海枯石烂啊！”
　　“我的整体本身又在何处？”
　　“你的整体本身并无大碍，已放在安全处慢慢修整，待你灵力回复，便可与它们重新融为一体了。”
　　少女站起来，模糊的面貌中显出喜悦之情，“我要去找一个人，虎儿，你可知他在哪里？”
　　白虎长啸一声，掩不住恼怒道，“如今你全然失忆，还找什么人？倒不如好好再睡上百年，先找回你的记忆。”
　　少女刚要据理力争，逍遥幻境入口处急奔来一位仙姑。
　　“虎君！虎君！”
　　白虎警觉地站起，将少女推至一旁，迎上去问：“何事喧哗？”
　　“方才本仙看到虎君所守之物往诛仙台去了！它是……”
　　白虎虎躯一震，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开。
　　仙姑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刚要说话，白虎又折回来。
　　“你是哪方神仙，如何我不曾见过？”它咄咄逼问。
　　仙姑眼珠子一转，道，“天上神仙千百，虎君如何个个见过？本仙曾在数百年前的昌是君大闹逍遥幻境一事中偶闻虎君仙名，一直敬仰万分，辛苦跑来报信却要被虎君冤枉，本仙真是冤死也！”
　　白虎仍是不信，踞在原处，长尾左右摇摆。
　　仙姑退了一步道：“虎君有所戒心也是应当，不若如此，虎君在这精魄上施下独门结界，我在结界外为虎君看守，回来虎君但见精魄有丝毫闪失，唯本仙是问！”
　　白虎复又站起来，张口一啸，一道金网从天而降，将少女团团裹住。
　　仙姑看着金网道：“多谢虎君给本仙一次辩解之机会。”
　　白虎露齿一笑，“你只消好生看着，无须多言。”
　　左宁走到金网旁，伸手搭在网上——看来，这金网最后还是被人给破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多拖一章。